第74節(jié)
他仰頭打量著陳渤,眼神里有小朋友常見的好奇,以及不常見的,戒備和探究。 “介紹下,這我弟弟,孟浩然?!泵峡扇嵬Φǖ模皠e看他個子小,快滿10歲了,” “他這是……” “脊髓性肌萎縮癥?!?/br> 回答陳渤的是孟浩然。 小孩兒語氣很是稀松平常,好像在說著動畫片里的古怪絕招的名稱。答完,孟浩然自己滑去冰箱取了兩瓶酸奶,一瓶給jiejie,一瓶給陳渤,沒給自己留,說:“姐,我回房間了?!?/br> 陳渤反應(yīng)了會兒,問孟可柔:“他得了sma?” “嗯,2型?!?/br> 這是個患病率不高的小眾病,陳渤之所以有印象,不過是因為sma 2型患者需終身注射一種名為“諾西那生納”的藥。 這個藥很貴,一針70萬,第一年得打六針,第二年減半,往后一年一針也是要的。 粗略算了下孟可柔這些年的花銷,陳渤突然理解她為什么玩命兒地掙錢,卻不舍得給自己買個正品包包…… “我當(dāng)時就跟她攤牌,一年百來萬聽起來是不少,可是我手里股票不動產(chǎn)收入加一起還是足夠應(yīng)付的,不影響生活。只要她愿意,以后這孩子我負(fù)擔(dān)了,他就是我親弟弟?!?/br> 陳渤有些頹然地抓了抓腦袋,“結(jié)果那天回來她就把我拉黑了,再去找也不搭理我。我這是哪句話說錯了?” 夏知薔很認(rèn)真地思索了幾秒:“不是說錯話了,是不該裝窮騙她?!?/br> “我真沒惡意,后來不也主動坦白了么?!?/br> “那除了這個,你還騙過她嗎?” 陳渤一怔,老老實實點頭:“高中那會兒,也騙過?!?/br> 陳家算是發(fā)財發(fā)得早的那批,連生三個兒子在別家是災(zāi)難,擱他們家是真正意義上的人丁興旺。 因為不差錢,陳家三兄弟從小吃穿用都是個頂個的好,要什么有什么,不知惹來多少艷羨。 既然有艷羨,會有妒忌和貪婪也不難猜到。 那個年代,社會治安沒現(xiàn)在好,打扮最高調(diào)的老二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竟是被人給綁了。 陳爸爸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兒子救回來,事后痛定思痛,給三個孩子全辦了轉(zhuǎn)學(xué),并嚴(yán)禁他們在外露富,必須裝窮保平安。 “我轉(zhuǎn)學(xué)到了柔柔班上。家里矯枉過正,連水壺都不給用,我只能天天拿個縮成麻花的茉莉綠茶瓶子接水喝,要多寒磣有多寒磣,再加上名字奇葩了點,以至于,半個學(xué)期過去都沒交到什么朋友,”陳渤想起往事笑了笑,“柔柔那會兒可是正宗白富美,臉跟畫的似的,像那個小澤真珠,身邊總是圍著一圈人?!?/br> 孟可柔那個時候還叫孟怡。 她名字比起陳渤來也沒好到哪里去,都屬于父母有仇系列,小時候沒少被人取笑,直到臉張開,漂亮到讓人無法將精力多分一點到名字上,日子這才好過點。 興許是感同身受,某天,班里有人嘲笑陳渤的名字時,孟可柔一個不高興站了出來:“笑什么笑,我還叫孟怡呢,再拿別人名字說事兒我可急了啊?!?/br> 她還特豪氣地對陳渤說:“以后,孟姐罩你!” “按理說這樣的姑娘要么囂張要么驕縱,柔柔全不占,雖然不怎么溫柔,可心眼實在,總偷偷塞錢給我,”陳渤有些懊悔,“我那時候也是貪圖她的好,就一直沒跟人說實話,給錢也都接著,心想,等高考完了多的是時間解釋。她給我一百,我還她一萬十萬都是該的。” 誰知,高考一結(jié)束孟可柔就人間蒸發(fā)了。 陳渤找了她許久,后來不知道從哪兒傳來假消息,說孟可柔已經(jīng)嫁給港島富豪、隱姓埋名當(dāng)太太去了,這才放棄。 “我也問過柔柔那幾年到底出什么事了,她要么打哈哈,要么干脆裝沒聽見。小夏,你知道嗎?”陳渤問。 夏知薔斷斷續(xù)續(xù)聽孟可柔提起一點。 孟可柔說,家里條件最好的時候,一整條街的房子都在她爸名下。只不過,孟爸爸有了錢就飄了,在外面包養(yǎng)小三小四,回家滿嘴謊話,還因為女人被人算計,狠狠地虧了一筆。 后來,他更是一連幾個月不歸家,在外與其他女人同居。 孟mama壓抑之下找不到出口,認(rèn)定是自己沒生兒子,才拴不住丈夫的心,便使了點心思,艱難地懷上了小兒子。 孟爸爸高興啊,當(dāng)時就搬回了家,夫妻倆久違地同心,準(zhǔn)備一起迎接新生命。 奈何事不由人,孟爸爸在一次出差途中意外身亡,而孟mama則因為受了刺激,早產(chǎn)一子后撒手去了。 發(fā)生這些的時候,孟可柔剛結(jié)束完高考,亮閃閃光燦燦的美好人生頃刻間化為泡影。雙親前后腳去世不說,身邊還多了個拖油瓶。 有親戚介紹了對條件不錯的中年無子夫妻,將孩子帶回家養(yǎng)。結(jié)果等一歲半的時候查出了稀有病,對方又將孩子退了回來。 才18歲的孟可柔能怎么辦,被人退回來的可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她隨隨便便給孩子取了個名,叫孟浩然,擔(dān)起責(zé)任來卻不含糊。遺產(chǎn)變現(xiàn)的錢只能維持前幾年的治療,孟可柔只得沒日沒夜地打工,輾轉(zhuǎn)各處,晝夜不分,這般生活延續(xù)至今,往前看依舊沒有盡頭。 夏知薔發(fā)自內(nèi)心地佩服:“柔柔吃了很多苦,但是從來不掛嘴上,她的好我沒辦法形容,越是這樣掏心窩子的好姑娘,越不能騙,”她看向陳渤,“尤其他爸爸又是那樣一個人。你真不該欺騙他,還是兩次?!?/br> 話盡于此,她跟著馮殊上桌吃飯。 陳家人的性格都很相似,健談,爽朗,還有種和家里裝修風(fēng)格不太相同的質(zhì)樸,幾人一捧一逗的,氛圍很不錯。 陳mama問夏知薔:“你跟小馮結(jié)婚多久啦?” “一年多?!?/br> “怎么還不要孩子?” “在準(zhǔn)備了,只是……” 夏知薔不知如何解釋。 她本是個心大的,加上老公是醫(yī)生,于是住院手術(shù)了也沒想過去仔細(xì)查查自己這個病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反正懂的不懂的,都有馮殊cao心,他說沒事便是沒事。 直到前段時間去醫(yī)院復(fù)查,見田醫(yī)生一直問自己備孕的情況,夏知薔才起了疑心。 一查她傻了:低治愈率,高復(fù)發(fā)率,又稱良性癌,影響生育,可能惡變…… 然后就為這事兒偷偷哭了好幾場。 面對陳mama的好意詢問,夏知薔支吾了一下,說:“是我這邊——” “是我的原因,”馮殊搶答。夏知薔驚訝又感動,想說不是這樣的,他死死捏著她的手,答得輕巧,“熬夜多了,可能得好好調(diào)理調(diào)理?!?/br> 陳mama哎呀哎呀地嘆著氣:“你們這個職業(yè)啊,就不是人做的。一天上十幾個小時班,沒休沒假,勞心勞力,鐵打的身子也垮了?!?/br> 陳爸爸哼了聲:“這什么話,不是人做的,難道是狗做的?”說罷笑看著馮殊肩膀,話里有話,“所謂固本培元養(yǎng)精蓄銳,伯伯在這方面專業(yè)得很,聽我的,包你們一個月出成果……” “吃飯吃飯吃飯,怎么又扯這些?!?/br> 陳渤趕緊打斷他爹,馮殊表情一時也是怪怪的,耳朵很紅。 告辭前,陳爸爸塞了好幾個紙盒裝的保健品給馮殊:“拿著,不夠說一聲,伯伯這里要多少有多少?!?/br> 夏知薔一看…… 居然是一打壯/陽保健品,細(xì)瞧,還都是同一個廠家的,包裝上印著的猛男模特腹肌跟塊凍豆腐似的,猛過頭了,以至于有點好笑。 難怪馮殊不想直說。 陳渤怪不好意思:“我爸那破公司就是做這個的,二十年老品牌了,吃肯定是吃不死人,你們先接著,嫌膈應(yīng)下樓扔了就行,也值不了幾個錢?!?/br> “膈應(yīng)什么?”陳爸爸中氣很足地反駁,表情自豪,“我跟你伯母當(dāng)時一年生一個,街里街坊羨慕得不得了,就是靠的它。貨真價實,效果好得很!” 從陳家出來,兩人順路去新房子看看。 房子是馮殊去年初買的,就在仁和附近步行十幾分鐘的地方,精裝修,套內(nèi)面積比兩人現(xiàn)在住的這套大出不少。 既已交房,實地考察后定下改裝方案,早日開工,有了孩子便能直接搬進(jìn)去。 路上有點堵,夏知薔舒服地窩在副駕駛上刷手機(jī),神色認(rèn)真,好半天沒說話。馮殊睨了她幾眼,問:“在看什么?” “……書。” “什么書?” “好看的書?!?/br> 見她一有空就盯著手機(jī)看,臉上還掛滿迷之微笑,馮殊一時好奇,趁等紅燈傾過身去瞧,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夏知薔趕緊將手機(jī)埋在胸口,心虛的眼睛一直在躲閃:“我是在看小說啦!” 馮殊失笑:“什么題材?”這么神神秘秘。 男人聽了會震驚女人見了會雞血莫得三觀rou香四溢的題材啊朋友。 夏知薔當(dāng)然沒把這話說出來。 她只答:“男主角是醫(yī)生的那種?!?/br> “多此一舉,”馮殊忍不住彎彎嘴角,“什么樣的醫(yī)生?” “外科的,還是個教授?!?/br> “年紀(jì)有點大了吧?!?/br> “沒啊,這個沈醫(yī)生好像才……”夏知薔翻了翻前文,“27歲!” 馮殊差點踩了急剎。 “胡編亂造,”某最快年底才能升副高但已經(jīng)很厲害的醫(yī)生說。 夏知薔最近正沉浸于這個男主不可自拔,不過腦子道:“人家沈醫(yī)生是天才,iq160呢?!?/br> “iq610也不行?!?/br> 撇撇嘴,她看向別處,很小聲很小聲地反駁:“你做不到,不代表別人做不到嘛?!?/br> 太陽xue跳了跳,馮殊忍下了這一茬。 剛交房的樓盤,地庫里空蕩蕩的,細(xì)嗅之下,還有種冷冰冰、潮乎乎的塵土氣。 馮殊買了兩個靠一起的車位,在邊角兩面靠墻的位置。 見他從后備箱里取出那幾盒印著肌rou猛男的保健品,夏知薔不解:“拎去哪兒?” “放樓上?!瘪T殊答。拿到手就扔了未免有些不好,不扔吧,帶回家被岳丈看見,又容易弄出誤會。 “不帶回家吃嗎?” “?” “陳伯伯說你有黑眼圈,是肝腎不足,腎中精氣少什么的,要補?!?/br> “黑眼圈是熬夜熬的?!?/br> “他還說你一直喝水,也是腎……” “喝水是因為菜太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