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第132章 兩軍交戰(zhàn)時, 勢均力敵的僵局可能會持續(xù)很久,但有一方露出一絲敗相的時候,那就是兵敗如山倒, 潰退只是一瞬的事。 夢澤君也是這樣,當他的心被溫如嵐敲開了一個口子, 他的防線就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維持了。 “我嘗試接受他,試著不再逃避, 和他相處, 我們開始談戀愛, 就像是尋常的情侶一樣......”夢澤君嘴角微微揚起, 帶著淡淡的笑容。 在漫長的敘述中, 他灰敗的神色慢慢生動了起來, 每每說到與溫如嵐有關的事時,他嘴角都會掛著這樣的笑容。 “我們越來越親近,我和他第一次牽手,第一次約會, 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 他也活了上萬年, 可他在提起喜歡的人時,卻跟個情竇初開的男孩無異,只要想到對方,就會禁不住的展露笑顏。 封燁并不會覺得對方這樣有失神的莊嚴,畢竟他同樣明白這樣的感情,真正喜歡一個人時,那即便是身處地獄之中,每每想到對方時,也會情不自禁的歡喜。 他等著夢澤君繼續(xù)說下去, 說那些甜蜜的,他和溫如嵐的感情是如何一步步加深的過往,可夢澤君并不再繼續(xù)了,一切的美好都在這里戛然而止,他臉上的笑顏也突然收斂了起來,變得如初時一樣的灰敗,一樣的絕望。 這變化來的這樣快,封燁意想不到,夢澤君其實也意想不到,他意想不到分離會這樣突然。 在長久的沉默之后,夢澤君再次開口,他用了很大的力量,才說出那個結局。 “他死了?!眽魸删]上了眼。 在八月十日那一天,溫如嵐死了。 封燁神色微動,并不是對這個結局感到意外,他早在開始聽這個故事之前,他就已經(jīng)知道結局了。他在意的是過程,是什么樣的事,讓溫如嵐突然死了呢? 必然不會是正常的老死,想要延長人類的壽命,對于人類來講可能很難,但是對于神而言,其實很容易。這世上有那么延年益壽的天材地寶,夢澤君的足跡遍布天下,他想要尋找也并不困難。 他開始喜歡上溫如嵐時,溫如嵐也不過二十六歲,可能一開始他們的感情還不是很深厚,夢澤君也只是稍微動了一下心,并沒有與對方攜手一生的準備,但他們在接下來的相處之中,感情會變得越來越深厚,也越來越難以接受分離。 夢澤君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做好準備才對,可溫如嵐還是死了,這只能說明,死亡是突然而至。 到底是什么樣的死因呢? 夢澤君沒有睜開眼,但他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封燁神色中的探究,他搖頭嘆道:“是意外?!?/br> 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生離死別,或是什么仇家的惡意復仇,而僅僅是一個,一般人壓根想象不到的意外。 這感覺荒謬又離奇,就像是在看一部精彩的電視劇,歷經(jīng)千辛萬苦,男女主終于走到了一起,卻在最后一集,本該幸福美滿,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穿著婚紗的女主突然崴了下腳,失足摔死一樣。 可或許也不是那樣離奇,萬般皆是命。 在許久之后,夢澤君方才明悟過來,溫如嵐殺兄弒父,天理不容,他命中注定該有這樣的死劫。他在年紀輕輕時,意外橫死,是天定的命數(shù),是懲罰,是報應。 但這個死劫卻也并非沒有扭轉的可能,天衍四九,即便溫如嵐做了這樣的錯事,他仍然有活下去的一線生機。 只是這一線生機,他并沒有抓住。 夢澤君也沒有,那時他正好不在溫如嵐身邊,等他回來時,溫如嵐的死亡已成定局。 可他并不甘愿接受這樣的定局,他逆天改命,在溫如嵐的魂魄消散之前,將其帶入夢境之中。 “我可以控制夢境的規(guī)則,他在現(xiàn)實之中死去,我讓他在夢境中再一次活過來??墒?.....” 可是天不允,天道會為極惡之人網(wǎng)開一面,留下一線生機,但在錯失了這個機會之后,它不容許任何人違背生死的規(guī)則。 “我初時心存僥幸,覺得我或許是例外,我或許能掙得讓他活下去的機會,可我的夢域被一重重擊潰,我看著他死于烈火,死于極寒,死于無人的深海之中,我漸漸意識到,我并沒有機會......” “我開始感到疲倦,我開始感到恐懼,我知道這條路沒有終點,我和他永遠無法逃脫天命的追捕?!?/br> “我也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選擇,既然這是條走不通的死路的話,我是要繼續(xù)錯下去,做著無謂的掙扎,還是及時回頭,放棄他呢?” 他語氣疑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封燁提問。 封燁斟酌片刻,答了個在理智上絕對正確的答案:“你該放棄的?!?/br> 聞言,夢澤君輕輕笑了,笑容里說不清是自嘲還是別的什么:“天讓我放棄,你讓我放棄,就連溫如嵐也...讓我放棄?!?/br> 溫如嵐其實不是第一次讓他放棄了,早在那個末日的夢境之前,他就已經(jīng)說過一次。 孟醒是他在和溫如嵐在夢域里逃亡的過程中,為了更加方便的在夢境中生活取的名字,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取個這樣的名字,或許在取這個名字時,他心里就已經(jīng)有答案了。 而溫如嵐也從各種各樣的細節(jié)窺探到了他心底的搖擺和自我懷疑,溫如嵐惶惶不安,他無疑是怕死的,他害怕自己會被放棄,但他還是選擇主動揭破這一切,主動讓孟醒放棄。 他自私又惡毒,看上什么東西就要死死的攥在手里,死也要跟著他陪葬,卻唯獨對孟醒狠不下心,他不愿讓孟醒再經(jīng)受這一切,他跟孟醒說:“孟醒,夢該醒了。” “放棄吧?!?/br> “所有人都要我放棄,所以...我放棄了?!眽魸删]了閉眼,輕輕重復道:“在第兩千九百九十五重夢境的結尾,我放棄了?!?/br> 封燁沒有插話,因為他知道夢澤君的話還沒有說完。如果夢澤君真的放棄了的話,那他就不會連最后的五重夢域都不剩。 “可是放棄并不是這樣容易的......”夢澤搖搖頭:“無論是我對他的感情,還是我已經(jīng)跟他走過的兩千九百九十五重夢境,這其中的投入,并非我說斷就能斷的。” “我封印自己的記憶,又在封印前,分出一部分意識用來引導失憶的自己,我給自己重新選擇的機會。” 夢澤君的眼神放空,他盯著空處,實則在看著不久之前的記憶,他看著那個在萬鈞的雷霆之下說著“那就讓我錯到底吧”的自己。 即便失去了記憶,重來一回,他依然做了同樣的選擇。 可結局同樣沒有改變,他不放棄又如何,他終究是失敗。 第三千重夢域也被擊潰之后,他再沒有機會了。他的神力也幾乎消耗殆盡,他守護夢域的能力是天道所給的,可因為他妄圖與天作對,他的神力被一重重擊潰,一重重剝奪。 他已經(jīng)孱弱不堪,但他想要恢復往昔的光景,繼續(xù)做那個在夢域中逍遙快活的夢澤君,也很簡單。 他只要向天低頭就好了,天是無情的,也是大度的,它依著秩序誅殺本該死去之人,但它其實一直沒有對夢澤君真正下過殺手。 神誕生于天,就好像是它的孩子一樣,它是嚴厲也寬厚的長輩,它可以容許孩子犯錯,只要對方能知錯悔改。 在夢澤君的神力被擊潰,夢域破碎之際,夢魘沒有大舉入侵,是因為天道暫時接管了守護夢境的職責,可它不能長期如此,它要管理的事情太多了,它需要有神來幫它代管夢境。 它一直在等著夢澤君回頭,等著夢澤君放棄這不可能實現(xiàn)的妄念。 在了解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封燁也不免勸解了兩句:“生死既定,便是不可逆,不可改的,你又何必執(zhí)著呢?” 他不是讓夢澤君放棄溫如嵐,畢竟一切已經(jīng)塵埃落定,溫如嵐死了,夢澤君也沒有任何掙扎的機會,天道連一絲妄念都不給他留存。眼下再談放不放棄,爭論對與錯,都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是站在這個已定的結果上,試著寬慰夢澤君。 他不知道夢澤君是否有被寬慰到,夢澤君對此是長久的沉默。 他獨自坐在臺階之上,低垂著頭,仿佛一座在歲月中凝固的雕像。 可他并不是真的雕像,在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突然動了。 他抬起一直垂于身側,握成拳狀的右手,輕輕的詢問,像是自言自語:“真的不能改嗎?” 封燁一怔。這個答案已經(jīng)毋庸置疑,當然不能改,三千重夢域破碎之后,夢澤君再沒有任何改命的機會。 可他怔愣的視線在看到夢澤君張開的五指中露出的東西時,突的凝住了。 “那是...”封燁不敢置信,那是一個夢境。 相較夢澤君的夢域孱弱了許多的,人類的夢境。 那是......溫如嵐的夢。 夢澤君的三千重夢域被全部擊潰,但他一直將溫如嵐的夢妥善的保存著,分毫未損。他也并沒有將溫如嵐的靈魂藏在夢域里,他其實一直都將其藏在溫如嵐自己的夢里。 他仍然有機會。他從臺階上站了起來,低垂的脊梁一寸寸拉直,重新變得挺拔堅定。 “我想再試一次?!眽魸删鬼粗菩哪莻€羸弱的夢,眼中的絕望與灰敗被夢中的人所點亮,他的語氣溫柔又決絕。 “最后一次?!?/br> 第133章 天是灰色的, 房屋是灰色的,就連樹上的綠葉,也是灰色的。 這個逼仄又狹窄的夢中, 仿佛套上了黑白的濾鏡,任何一樣東西, 都是灰色的。 夢澤君在這片灰色的夢中行走,他并不為這壓抑的灰色所影響, 他反而有種熟稔的放松。 因為他來過這個夢, 他也認識夢的主人。 他熟門熟路的穿過大街小巷, 最后來到那棟有著一座小花園的別墅面前。 幾乎在看到這座建筑的同時, 他的眼角眉梢就不自覺掛上了喜悅, 因為他知道那個人就在這里, 就在他眼前。 他推開別墅外的柵欄門,透過洞開的門縫,他又一次看到了溫如嵐,鮮活的, 瘦小的。 此時的溫如嵐剛剛八歲,還是個身量不足一米的孩子。 溫如嵐的夢境在他自己長時間的建造和設計下, 變成了一座盛滿星空大海,煙花雪山,各種各樣爛漫的美景的游樂園。但是這樣的夢境需要不小的力量來支撐,在他本人死后,這個夢也就無以為繼。 夢澤君將這個夢保存了下來,但因為他力量的不斷衰弱,他也只能將這個夢維持成最弱小的樣子,也就是最初始的時候。 比他們第一次相遇前還要早一點,溫如嵐控制夢境的力量剛剛萌芽, 他還不太會掌控,更不會將其凝聚成一把殺人的長刀。 沒有主人控制的力量在他的本心影響下變成了噩夢,噩夢糾纏著他,讓他夜夜難眠,今夜同樣。 那個瘦小的孩子在別墅的花園里奔跑,身后是帶著惡意的譏笑的兄長溫宏彥,和一只“汪汪”叫著,兇神惡煞的黑背狼狗。 他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相較同齡人細瘦了許多的腿腳,自然是跑不過這樣一只成年的大狗的,沒跑幾步,那只黑背狼狗便一躍而起,將他結結實實的撲在了地上。 手腕因為摔倒時接觸地面而擦破,泥痕之下是斑斑血跡,溫如嵐轉過身,用受傷的手腕擋在身前,試圖阻止狼狗撕咬他。 可他的抵抗毫無作用,他手腕上的擦傷流出的血氣反而激發(fā)了狼狗的獸性,這只體型碩大的狼狗張開鋒利的犬牙,就朝著溫如嵐的脖頸咬了下去。 他害怕極了,身體在狼狗巨大的陰影下不斷顫抖,他逃不過那距離他越來越近,帶著些腥臭氣的犬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手臂,擋住自己的咽喉。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但他一定會受傷。 溫家的財產(chǎn)優(yōu)渥,衣食住行樣樣都要精細的上品,溫家的狗也不會吃些便宜的狗糧,家里的廚師會專門給它準備rou骨頭。 溫如嵐看到過這只狼狗啃著rou骨頭的樣子,不光將骨頭上的rou完全吃干凈,末了還會將堅硬的骨頭也嚼碎咽下去。 溫如嵐的細瘦的胳膊還沒有這只狼狗平??械膔ou骨頭粗,這只狼狗咬碎他的臂骨,嚼食吞下去,半點力氣都不費。 這一定會很痛很痛,溫如嵐雖然經(jīng)常挨打,但他的痛覺并不異于常人,也并不會因為經(jīng)常挨打,而在再次受傷時,痛苦減少一分。 他無法習慣這樣的傷痛,可他也無力抵抗,他做好了承受痛苦的準備,卻在痛苦真正來臨前,還是害怕的無以復加。 他并不奢望任何人會來救他,因為從他出生至今,在每一次遭遇毆打欺辱的時候,都沒有人會來救他。 這一次也不該是例外,溫如嵐灰暗的心底早沒有任何期待,可恰恰是在他沒有任何期許的時候,那個人來了。 預想中的犬齒撕咬皮rou的痛苦沒有到來,那只壓在他身上的狼狗收斂起了兇神惡煞的神情,它夾緊尾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嘴里發(fā)出變調的嗚咽,不斷的退后。 它越退越后,在距離溫如嵐足有三米的時候,它突然調頭往遠處跑去,四爪一起用力,用了最快的速度,頭都不敢回。 溫宏彥也被嚇到了,跌跌撞撞的,跟著這只狼狗一起跑遠了,花園里只剩溫如嵐自己,不對......溫如嵐愣了片刻,才終于后知后覺的回過頭,看著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