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沈陌找到正屋,和商原爬在西側(cè)房頂?shù)恼购竺?,掀開一張瓦片,拿出匕首輕輕地鉆穿了三指厚的土坯層。 一個聲音傳了上來:“怎么?到現(xiàn)在你還猶豫不決嗎?大司馬可是等著你的回話呢?大司馬將自己的meimei嫁給你做妾室也有十幾年了吧!如今聲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除了沈桐,誰還會對付一柏?”! “這件事容我再想想!” “你還想什么?大司馬只是將沈桐帶過去,問問一柏的下落。大司馬知道你心腸軟,下不了手問她,所以吩咐我過來問問。” 沈陌耳朵貼在上面聽著,忽然屋里沒有了聲響,沈陌順著鉆穿的小孔望去,他心里一驚,地上落下一層細土。 沈陌心道不好,還沒來得及思索,一枚飛鏢破風(fēng)而至,力道之大之準(zhǔn),沿著沈陌鉆穿的空洞周圍都是殘破一片,屋頂頓時成了一個漏風(fēng)的三尺見方的大洞。 沈陌反應(yīng)神速,順著屋頂坡度向下翻身滾去,那瓦片和生硬的土塊還是利劍一般打在他的身上。 二人正在吃痛中翻身起來,牢牢地趴著將自己固定在傾斜的屋頂,已是一人飛身而至,落在他二人眼前。 沈陌抬眼一看,這是個髯須精廋的中年人,身材魁梧,神色冷橫,一副江湖人士打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這個不好惹的角色,將沈陌和商原二人輕松地從后頸上拎起,毫不半點回手之力,只見他輕盈地飛過正脊,從五米高的屋頂直接將沈陌二人扔了下來。 二人驚天動地的摔落在地,眼前一黑,疼的五臟六腑都散作一灘泥似的,全身都疼得厲害。 沈陌痛得閉上眼睛,繼而睜開,視線余光瞥見四周被圍了起來的眾人。府中的下人都是熟悉沈陌的,見他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府中,感到很是詫異,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二人腦袋嗡嗡作響,激烈地掙扎著顫悠悠地翻身勉強站起,只見那人和元驤已是立在屋前的石階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沈陌。 短短剎那間空氣仿佛凝固住了,那人的笑容邪性猶如妖媚猙獰的花,從深淵中慢慢展現(xiàn),那揶揄的取笑讓沈陌心頭一震。 元驤瞧著沈陌狼狽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一只手背到身后,傲慢嘲諷地笑道:“沈家小少爺,這上墻揭瓦的毛病還真是特別呢!” 沈陌后背已經(jīng)完全濕透衣服緊貼在身上,他精疲力竭地挺直身姿,抹了抹額頭碰到地上的擦傷,一抬眼便奇跡般地換了一個人似的,將所有傷痛和萎縮都消滅了干凈,整個人又是一副溫和文雅的世家公子,即便是落入凡塵也擁有一顆不凡高貴的氣質(zhì)。 沈陌哼了一聲,理直氣壯地問道:“我姑姑呢? 元驤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道:“你姑姑殺了我府上的奴婢,我正要那她去見官呢!你來了也好,做個見證!” 沈陌溫和的外表下,內(nèi)心波濤洶涌,這元驤剛剛還和那人商議將姑姑交給趙維莊,如今被他二人這一攪合,直接作出了決定。 沈陌笑了笑,對這個說辭嗤之以鼻地說:“我剛剛聽到姑父和這個什么人商議著,要將我姑姑叫道趙維莊手上!我勸姑父還是慎重,趙小娘自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正是瞧著這場好戲呢!姑父怕是還沒有和沈家決裂的地步吧!康表哥一向?qū)δы?,孝思不匱,還叫您一聲父親,姑父這是為了趙維莊連康表哥也要舍棄嗎?” 元驤蠻橫冷酷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大手一揮,高聲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所有仆役瞬間都退了出去,院中只剩下這四個人。 一陣腳步聲退下后,頃刻又是腳步聲逐漸靠近,來的正是元康、朱震二人。 元康布滿血絲的眼底浮起幾分憤怒之色,狠狠一咬牙說道:“爹,我娘呢?我把她帶回去,她以后不會再打擾您了!” 元驤自從除夕夜就再也沒見過元康,看著他清瘦虛弱的身體,蒼白憔悴的臉龐,頓時心底一軟,用食指指了指側(cè)屋。 元康當(dāng)即明白,忙飛身過去,推門而入,沈桐被堵住了嘴捆了起來。 元康見狀心中酸楚,解開束縛,將沈桐扶了出來。 元康當(dāng)即跪在院中,叩首道:“爹爹,孩兒多謝爹爹。” 元康幾人就要離開,沈桐突然猛地站住,回手拉住元康笑道:“康兒,你稍等等,我有幾句話要對你爹說!” 沈桐渾似無人地一步一步地直接到了元驤的面前,面容決絕而慘烈,笑道:“這么多年,我在你這受盡折磨,如今康兒也大了,我算是了無遺憾了!所以,我要為康兒做最后一件事!” 眾人都瞧著她,忽然,她從袖中猛地掏出一把匕首,眼看著就要正中元驤當(dāng)胸。 元驤也未曾想到沈桐居然有了殺他的念頭,頓時踉蹌地側(cè)身避開。 沈桐一擊不中,接連刺來。忽然,眾人的心跳頓時慢了一下,驚恐地渾身的血液都冷了起來,臺階上那中年男子一把鎖住沈桐咽喉,一掌猛地推出,正中沈桐心口。 嘭!沈桐的身子向后飛出數(shù)米,撞入元康懷中。 朱震飛身躍去,起身雙腳一蹬,如開弦之箭,躍到臺上,一個鞭腿掃上臉頰,兩人瞬間廝戰(zhàn)起來。 沈陌和商原忙繞到那人身后,和朱震一起合力擒擊。 元康聲嘶力竭大聲呼救,搖動母親的臂膀,道:“娘……娘……娘……” 沈桐口鼻中直冒出血液,白衣盡染,努力地望著元康一笑:“康兒……”隨即急促倒氣,頹然一軟,斯人已逝。 元康抱起沈桐的軟踏踏的身子,沖天憤怒尖叫掙扎,那聲音渾不似人,盯著元驤和那人,眼睛噴出無數(shù)道憤恨的殺意,一個起身也加入激戰(zhàn)。 可是那人武功實在太高,即便是三人四人合力,連他的一片衣襟也沾不上,還乘著激戰(zhàn)縫隙,笑著對元驤說道:“驤兄,我可是替你除了你的一直想殺而不敢殺的人!你也不知道幫我一幫!” 元驤心神在那里恍惚了片刻,這時算是清醒了過來,畢竟是陪了他多年的女人死在眼前,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狠辣說道:“徐兆海,你這是離間我父子之情。你好大的膽子!” 徐兆海哈哈一笑:“我剛剛可是救了你!”隨即輕輕一個反手,將元康已是控制在手中,“你這個兒子,我看也不是和你一條心啊!不過也罷,畢竟是你兒子,還給你!” 說完,他猛地將元康一推,起身幾個躍起,已是到了眾人身后,左手一張擊中沈陌,右腿踢飛商原,只有朱震神速地追了上去,但是還是不及徐兆海鬼魅般的一晃到了正屋屋頂,沖著眾人凌厲地一笑,消失在屋頂不見了。 沈陌和商原痛苦地捂著胸間,猛烈地咳了起來。 元康抱著母親,看著母親最后一絲身體溫?zé)岬臍庀⒂巫?,似覺世界崩塌下來將他埋葬,心頭一陣陣發(fā)緊,一聲也喊不出,眼前發(fā)黑暈了過去。 元康覺得他身子飄飄蕩蕩來到云騰霧繞的仙境,眼前正是父親。 他急奔上去,不料他跑幾步,父親便后幾步,他發(fā)了急,用盡全力,還是追尋不到,父親也不說話,還惡狠狠地瞪著他。 母親笑著沖著他招手,他忙追去,扎進那團周身繚繞的白霧中,眼前白茫茫一片,口中直呼 “娘”,此時連東西尚辨不清,他只是沒頭沒腦地向前奔去,不知過了多久,腳下一空,落了下去,猶如從云霧墜下,渾然一驚醒了。 他睜眼一看,眼前正是舅舅沈淮和沈致、沈陌,自己已是身在雍國公府自己房中,心下立刻明白,淚水如泉涌下。 第七十章 陽臺晚鐘 眾人都在元康屋子的外間焦急地等著。 沈陌診了脈,到外間對各位長輩和大哥沈致說明了元康的病狀。其實元康最近本就身體虛弱,纏綿病榻,如今驟然喪母,胸中悲懣,牽動原來的傷病,熱蘊于內(nèi),不得宣泄,一時氣閉暈倒了。 所幸沈陌的醫(yī)術(shù)十分地讓人放心,給元康施了針,他很快地就悠悠轉(zhuǎn)醒了。 元康充滿血絲的眼珠微微顫動,搓了一把近乎瘋狂地燃燒著怒火和冷峻的面孔,見眾人圍著他,渾身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起來下了床,毫不猶豫地推開眾人的阻攔,被發(fā)跣足,到了前堂。 沈淮深色的眼眸充滿了疲倦,有氣無力地沖著兒子招了招手,囑咐說道:“你們好好照顧康兒!” 沈致弟兄二人跟著出來,堂中置一幅棺木,元康連發(fā)兩掌,推開棺蓋,一張死灰一樣熟悉的臉龐襲擊了他的大腦,他似乎聽見母親瀕死的□□從棺材里面敲擊著他的耳膜。 他咬著牙搖了搖頭,淚水如同漫天大雨,攪和著自己的心頭血,一滴一滴地順著臉頰留在沈桐的臉上。 他就這么怔怔地望著冰冷毫無回應(yīng)的沈桐,干涸的嘴唇張了半天,才吐出一個哽咽的聲音:娘! 那聲音因為傷痛嘶啞至極,帶著難以言喻的悲鳴。 沈陌見元康心如死灰,更加傷心,見他盯著尸首看了半響,又怔怔地道了聲“娘?!?/br> 沈陌上前攬著他的肩頭,想說幾句話,但是他知道喪母之痛即便如何安慰,姑姑也不會掙開眼睛再看他一眼,長嘆了一口氣,還是輕聲安慰道:“表哥,徐兆海跑得了今日,終于一日我們定會為姑姑報仇!表哥,你也要振作起來,姑姑也一定想要看到你親手手刃仇人!” 元康深深低下頭,仿佛要將自己包裹起來,尋求母親溫暖的庇護,但是除了渾身發(fā)顫的咄泣,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劇烈的痙攣和疼痛讓他意識到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是啊,爺爺也不在了!這個世上就剩下自己了。 他似乎沒有回避的余地了,終于他站直了身子,緩緩地將棺蓋合起,擠出胸腔中最后一絲氣息叫了聲娘。 他鄭重其事地在欞前拜了幾拜,毅然決然地悵然離去。 沈陌忙跟了上去,問道:“表哥,姑姑的靈柩還在堂上,尚未入土為安,你要到哪里去?” 元康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越走越快,說道:“我去問問我父親!我要為我娘報仇!我要殺了徐兆海!” 沈陌一兩步就趕不上了,他看朱震跟著,急促地嘆了口氣,放下心來,許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去面對,尤其是父子之情。 直到半夜,沈陌坐在燈下才等到元康歸來。 其實,元康去了元驤那里一趟,也沒有什么線索,只是知道徐兆海武功超群,去年還將一掌擊傷何萬象,最后何萬象不治身亡了。 元康對這個父親,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情義,只是默默地聽著他那無用的悔恨,這讓他對這個父親更加的蔑視和憎惡,可是世間如此無情,這般父親恰好就是自己的。 不過,元驤進來接連失去了兩個他曾經(jīng)的女人,不論是不愛的,還是愛過的,都讓他揪心不已。他見了元康,心生舔犢之情,將自己對徐兆海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說給元康聽了。之后,他還是念了父子之情,心懷愧疚大方地說道:從今之后,元毅留給元康的抱一山莊以及名下各項財產(chǎn)、店鋪和田產(chǎn),他都不再染指。 元康能耐著心性還能坐在這里,便是對父親問上一個問題,然后靜靜地聽著,然后再問上一個問題,再靜靜地聽著,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可說。話剛問完,元康便起身離去了,留下一聲哀嘆的余音。 沈陌見他坐在那里靜靜地發(fā)呆,他默默地?zé)崃藴幗o元康端了過來,說道:“表哥,該喝藥了!” 元康呆滯的神色沒有一絲變化,端起藥碗,便咕嘟咕嘟地仰頭一飲而盡。 他的思緒將所有人都屏蔽在外,這世間仿佛并沒有他關(guān)心的事情了。 沈陌從他篤定剛毅的神情中看到,他集中所有的精神正在思索一件事:如何報仇! 徐兆海武功之高,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就沈陌短暫人生的見聞,恐怕出了師父和幾位師叔,也沒有幾人是徐兆海的對手! 元康看著跳躍的小火苗,聲音沉沉地說道:“陌兒,這殺母之仇我如何報?那背后的趙維莊,外公一定會替我將他殺了!我自是不用費心!可是徐兆海呢?一個游走四方的江湖人士!” 沈陌見元康用最是平淡的語氣說是世上最是血腥的事,心中不禁一陣發(fā)寒,緩緩說道:“表哥,報仇之事,非一時之事!我和大哥一定會想辦法!” “不!我要親手殺了徐兆海!”元康緊跟著沈陌的話音急促地說道,他將自己的決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仿佛要將它刻進自己的每一寸肌膚。 沈陌嘆了一口氣,心道談何容易呢? 元康的功夫還不如自己,只會一些簡單的拳腳,還十分地不怎么樣!估計遇到一些身強體壯的小毛賊都打不過吧! 沈陌沒有打擊這個從未出過門的表哥,只是陪著他,默默地等著他。 “嘭嘭嘭”敲門的聲音將這悲哀的寂靜打破,程道琛進了說道:“康少爺,小少爺,老爺請你們二位過去!有貴客要見康少爺!” 元康衣衫不整,沈陌忙叫張管家整理了儀容,拉著不想見任何人的元康到了大廳。 沈陌抬頭一瞧,一位鶴發(fā)童顏的老者坐在堂上正和父親喝茶。 這長者,沈陌見過一面,去年和陸文茵、陸贊、元穆、沈嘉平幾個到抱一山莊游玩時,循著琴音過去見到的那屈姓老人。而他身后的就是和元穆拼酒的屈本洛,他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呢,仿佛在嘲笑著自己。 沈淮見沈陌愣愣地盯著長輩,連忙呵斥道:“不得無禮,見到師祖,還不快見禮!” 這老人姓屈,是?。∏?,師祖!創(chuàng)立屈光劍的屈光師祖??! 終南山屈光大隱于林,無門無派,武藝身兼數(shù)長,向來孤身一人,獨自行走江湖,這屈本洛什么時候跟著的,也無人知曉。世人唯一知道的是屈光的三個弟子:大弟子楊羨,終年在終南山修行,僅僅收了沈陌一個弟子;二弟子姜訖被逐出師門,也是行蹤鮮聞,收了孫慶云做徒弟;三弟子更是神秘不見蹤影,名叫薛川。 沈陌聽了猶如當(dāng)頭一棒,震得他忙躬身爬在地上說道:“師祖,師祖恕罪!當(dāng)日……當(dāng)日,沈陌等晚輩對師祖無禮!” 沈淮聽他這么一說,轉(zhuǎn)頭疑惑地看著屈光。 屈光捋了捋白色的稀疏長須,呵呵地笑了起來,道:“好孩子,起來吧!那日小老兒見到小陌兒也是很高興呢!” 沈陌忙爬了起來,乖巧地立在一旁。 屈光紅光滿面,精神矍鑠,招呼著元康,道:“康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