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為表恭敬,蕭琢說話時一直低著頭,說完之后,沒有聽到池長庭回應(yīng),也不敢抬頭,只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死死盯著他頭頂,半晌沒發(fā)出聲音,終于發(fā)出聲音時,也只有一個音:“呵!” 蕭琢雖然做了點心理準備,可說這樣的話,對他來說也是破天荒第一次,說完之后,臉上更是隱隱發(fā)燙,甚至心跳有點快,既忐忑,又期待。 可池太守這一聲冷笑,瞬間就把他所有小情緒都凍住了。 “不過是件小事,本府與小女都不會放在心上,五郎堂堂男兒,勿要作扭捏姿態(tài)!”池太守冷冷一拂袖,姿態(tài)高傲。 蕭琢略覺委屈:“府君誤會了,學生一向景仰府君,對池姑娘也是真心求娶——” “真心求娶是這樣的?”池太守勃然變色,逼近一步,卻壓低聲音,不教屋內(nèi)人聽見,“兩個時辰前才發(fā)生的事,你現(xiàn)在就來跟我說求娶?你說的這些話考慮了多久?兩個時辰?一個時辰?還是半刻鐘前的靈光一閃?” 池長庭氣得來回踱了好幾圈,一停下便兇狠瞪著蕭琢。 “自古兩姓結(jié)姻,無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獨個兒跑我面前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你們蕭氏的規(guī)矩禮儀都被狗吃了?你把我池長庭的女兒當什么了?莫非你以為,只要你開了口,我們父女便沒有拒絕的道理?” 第58章 君子一諾千金 蕭琢被罵得狗血淋頭,卻連半句都不敢駁,神態(tài)狼狽地連連作揖:“是學生考慮不周,學生今夜便修書一封回晉陵,向父親請示——” “請示什么?”池長庭冷笑,“我不是說了?這就是一件小事,我們父女都不會放心上,莫非五郎以為憑著這么件小事,就有資格求娶我女兒?” 池長庭恨不能掐死他。 說了幾句沒影的話就想娶他女兒?請示了家里大人就能娶她女兒?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想娶他女兒? 什么玩意兒! 蕭琢同池長庭來往數(shù)回,一向只見他神采舉止直勝春風明月,何曾見過這樣咄咄逼人模樣,內(nèi)心從苦不堪言逐漸到生無可戀,只垂著頭任他斥罵。 這件事確實是他不對,池長庭罵他輕率絕對沒錯,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竅了…… 不知怎么…… 蕭琢忽然心中一動,抬眸往屋里望去。 池小姑娘的身邊圍了許多人,只露著半張側(cè)臉能看見。 好巧不巧地,他望過去的時候,她也朝他這邊望來。 屋里已經(jīng)點了燈,燈色暖黃,暈在她臉上,眉眼朦朧柔軟,似一幅靜靜的畫。 忽然,那畫中人動了。 她瞪了他一眼,別開臉去,神態(tài)嬌俏靈動。 蕭琢不禁笑了起來。 此時,池長庭的訓斥聲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了看蕭琢,回轉(zhuǎn)過身往屋里看,卻只看到女兒低著頭,一副心事重重模樣,不知在想什么。 蕭琢收回目光,朝著池長庭施禮道:“方才是學生思慮不周,言語失當,絕非有意唐突池姑娘,此事待學生回去仔細思量,必定給府君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只是池姑娘今日受驚皆因?qū)W生緣故,于情于理,學生都應(yīng)親自向池姑娘賠罪,還望府君準允!” 池長庭心里“咯噔”一下。 看著好像是不開心的樣子,難道是因為剛才知道了蕭琢騙她的事? …… “兩個都看這里做什么?”朱弦嘀咕了一聲,“這到底是談完沒?” 池棠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只覺氣氛詭異得眼皮亂跳,忙轉(zhuǎn)開臉,不敢多看。 剛轉(zhuǎn)開沒多久,池長庭便回來了。 朱弦斜睨一眼,道:“池太守這下有空和我聊聊了?” 池長庭沒有看她,朝婢女們吩咐道:“你們都退下!” 朱弦起身,大度道:“我們還是出去說吧,你家嬌嬌女畢竟受了傷,就不必挪動了!” 不料池長庭轉(zhuǎn)頭向她,措辭有禮、語氣冷淡地說:“朱姑娘,煩請回避一下?!?/br> “回避?”朱弦氣得拔劍,“池長庭你故意的吧?到底有沒有誠意?不行拿劍說話!” 池長庭神色淡淡推開劍尖,“今天的狀況,朱姑娘也看在眼里,本官尚有許多善后事務(wù)處理,待處理完畢,安置好小女,必然與姑娘詳談?!?/br> 他要是說我就是故意的,朱弦還能發(fā)發(fā)脾氣,可人家說得合情合理,態(tài)度也嚴肅正經(jīng),朱弦一肚子氣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說得再合情合理,也還是晾著她,偏又教人找不出發(fā)泄的口子。 朱弦瞪了他一會兒,拂袖而去。 池長庭看著她走遠,才沖門口招呼:“進來吧!” 池棠一看,進來那個不是蕭琢是誰? 池棠看看池長庭,又看看蕭琢,滿懷警惕。 他來干什么?他們剛剛在外面都說了什么?怎么一副要進來找她談?wù)劦臉幼樱?/br> 蕭琢進了門后,朝她作了個揖,眼神復(fù)雜得讓人看不懂。 “五郎得知你受傷,想來探望你;”池長庭也眼神復(fù)雜,看著蕭琢的目光甚是幽冷,“白天的事五郎已經(jīng)同我說了——” “先前在后山小亭,是琢唐突了池meimei,又連累meimei受傷,特來向meimei賠罪!”不等池長庭說完,蕭琢便著急著上前深深一拜,語氣中滿是愧疚。 原來是來賠罪的。 那件事池棠只是覺得沒面子,又因為想起前世蘇瑾和陸子衫相似的狀況,心里別扭,理智上倒也不怪他,但非要喊“meimei”的話,聽著還是挺刺耳的,便扯了扯嘴角,涼涼道:“事出有因,我怎么會不懂事怪到五叔身上?至于受傷更是與五叔無關(guān),五叔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一口一聲“五叔”,聽得池長庭面色漸松,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蕭琢心中苦笑,小姑娘還是生他氣呢! 也難怪,他記得當時她小臉飛紅,分明是當真了,現(xiàn)在卻說事出有因……再怎么事出有因,也傷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蕭琢突然想起她在后山提到的香囊,不禁有些心疼。 這小姑娘應(yīng)該是心儀他的吧?要不怎么會送他香囊,還惦記了兩年? 令一名心儀自己的姑娘傷心,豈是君子所為? 蕭琢暗暗自責一番后,心中越發(fā)堅定,也顧不得在門外答應(yīng)池長庭的話,整衣一拜,正色道:“沒有什么事出有因,我白日對meimei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實意——” “蕭琢!”池長庭厲聲喝道,怒不可遏。 剛剛在外面明明說好了,只是讓他進來慰問下受傷的池棠,順便就白天后山的事向池棠道歉,這廝竟然騙了他放行后胡言亂語! 蕭琢既然打定了主意,面對姑娘父親的怒意便不再彷徨,恭敬一拜,語氣堅定:“府君明鑒!琢雖不賢,也知君子一諾千金,今日——” 眼角余光忽然捉見依稀暗器襲來,他反射性用手一接,接住了一只瓷瓶。 瓶子是接住了,里面的藥酒卻灑了他一身,他卻顧不得收拾,因為向他扔了一只瓷瓶的池小姑娘還在抓著身邊的東西朝他砸過來。 杯盞、枕頭、珠花…… 池長庭忙將珠花撈在手里,箭步上前,按住池棠的雙手:“阿棠!阿棠!” 蕭琢捧著一堆零碎物件,被身上的藥酒味熏得腦袋發(fā)暈,迷迷糊糊看著池棠從父親懷里掙出,紅著一雙濕潤的眸子,既怨懟又委屈地瞪著他,帶著哭音嚷道:“誰要你一諾千金!誰稀罕你一諾千金!你走!你走……” 池長庭猛地回頭,冷怒道:“五郎請回!恕不相送!”將女孩兒按在懷里,撫著她的背脊,柔聲安撫,“沒事、沒事……爹爹在……沒事、沒事……” 池棠揪著他的衣角,失聲痛哭。 第59章 消息靈通的陸子衿 一諾千金……一諾千金…… 她剛才還不解為何蘇瑾事后沒有解釋,蕭琢就來向她重演前世她不曾見到的一幕。 蕭琢以君子自居,蘇瑾又何嘗不是? 為了君子一諾千金,便將謊言延續(xù)下去。 他們是這樣有情有義的男兒,撩動一顆少女心,便主動負責,三書六聘,舉案齊眉,甘心為一時權(quán)宜負起一生的責任。 可衫衫會愿意嗎? 至少她不愿意! 倘若婚后才知她以為兩情相悅的良人只是出于君子一諾而娶她…… 一想到這里,池棠便覺心痛如絞,萬分替前世的陸子衫不值。 直到回了自己房里,池棠還是失魂落魄,不能從回憶的悲傷中緩過來。 “姑娘快別傷心了,萬事有府君在,定不會教人白白欺負了姑娘去!”說到最后一句話時,一貫溫柔沉靜的畫屏竟有些咬牙切齒。 實在是她從未見過池棠這樣傷心過,將一雙漂亮的眸子哭得紅腫水潤,看著可憐極了。 思來想去,當時屋里除了池棠和池長庭,就只有蕭琢在了,理所當然懷疑到蕭琢身上,只是看池棠正難過著,不敢直接問。 池棠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頭見她手里端著熱水,似要上前伺候梳洗,便搖頭啞著聲音勸道:“你們兩個都去歇著吧,讓環(huán)兒來伺候我好了?!?/br> 畫屏不肯:“姑娘今天受了傷,環(huán)兒沒有近身伺候過,我們怎么放心?還是我和夏輝來吧!” 池棠還想再勸,小丫頭環(huán)兒從門外跑進來,道:“陸家大姑娘來看姑娘了!” 陸大jiejie? “快請進來!”池棠忙道,心里卻有些意外。 這次動靜搞得很大,寺里進匪人的事已經(jīng)傳開,哪怕經(jīng)過封寺搜查確認安全無虞了,大多數(shù)人也還是提心吊膽著閉門不出。 要不是夜里下山更不安全,恐怕早有人要收拾包袱回城還家了。 盂蘭盆法會的當夜是要放河燈祈福的,原本這個時辰是最熱鬧的時候,然而她剛才一路回來,除了寺里的僧人偶然一瞥外,就只有太守府的侍衛(wèi)還在巡邏。 就連陸子衫似乎也被拘在屋里了,沒有出現(xiàn)。 怎么陸大jiejie一個人跑過來了? 腳步聲趨近,不緩不急,穩(wěn)健沉著,有一種安撫人心的節(jié)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