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池棠忍不住彎起唇角,還沒看到人,便往外甜甜地喊了一聲:“大jiejie!” 話音剛落,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檐下燈光籠罩之中。 手臂抬起,寬大袍袖滑落,露出修長雙手及清瘦腕骨,肌膚被黑色斗篷一襯,越發(fā)呈現(xiàn)出一種冷白清透的質(zhì)感。 她摘去斗篷帽子,頭發(fā)只簡單在腦后一束,眉目清冷,惟薄唇緋紅添了幾分艷色。 她也不說話,將手伸到她面前,手掌張開,是三顆新鮮的核桃。 池棠高興地抓了過來,笑瞇瞇問道:“大jiejie,你怎么過來了?” 陸大jiejie不愧是練過武的女子,膽氣也比別人足一些,這時候,也就她一個女子敢出門了吧? “聽說你受傷了,過來看看——”李儼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眉心頓蹙,“眼睛怎么了?” 池棠下意識遮了遮眼,又訕訕地拿下手。 眼睛都哭腫了,遮也遮不住,但這件事也不好說,只能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好在李儼沒有追根究底的習(xí)慣,她不說也就不問了,看了一眼擺在邊上的洗漱用具,向隨行的青衣示意:“伺候池姑娘洗漱!” 池棠驚訝地看看青衣,又看看陸子衿,問道:“畫屏她們受傷的事你也知道了?”問完自己馬上想到了答案,“是老夫人告訴你的?”燕國夫人消息可真靈通! 李儼敷衍地“嗯”了一聲,池小姑娘總能自己找到答案,這點特別可愛。 重新拿回核桃,坐下一邊剝著,一邊打量著她。 熱水擦拭過的小臉白嫩水潤如新做的豆腐,泛著桃花似的粉暈,發(fā)髻也拆開了,細(xì)軟的青絲披在身后,青衣拿著木梳替她輕輕梳著,小姑娘看起來安靜又乖巧,十分惹人憐愛。 只是一雙眼睛卻似狠狠哭過似的,又紅又腫。 “傷得厲害嗎?”李儼問道,之前在山上他沒敢試探她的傷處,是以也不知道傷得怎么樣,小姑娘該不是嬌氣疼哭了吧? 池棠搖頭:“老夫人給我送來了藥酒,用過之后沒那么疼了,我爹說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br> “是不是擦藥酒的時候疼了?”李儼又問。 池長庭畢竟是個練過武的男人,一定是給女兒擦藥酒的時候手上沒輕沒重弄疼了嬌滴滴的小姑娘。 池棠擦好臉,歪在小幾上看他剝核桃,隨口道:“朱姑娘只有一開始手重了,后面都很有分寸?!?/br> 指尖輕輕一捏,輾轉(zhuǎn)撥弄,核桃殼便剝落下來,力道拿捏得正好,最后捏在指間的核桃rou被完整地塞進(jìn)她口中。 “朱姑娘?”李儼蹙起了眉。 池棠嚼咽下后,說道:“朱姑娘是位俠女,她是來找我爹的!朱姑娘可真是個大美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那種!我從沒見過這么美的姑娘,要是她明天還在,我?guī)闳ヒ娨娝?!?/br> “哦……”李儼不是很感興趣,那個紅衣美人他已經(jīng)見過了。 那女子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縱然不是姚無忌同伙,也要提防一二,池長庭怎么能放心讓那女子給自己女兒上藥?那女子手上可是有功夫的,萬一她心存不軌…… 李儼想得再次皺起眉頭。 “大jiejie,今天寺里進(jìn)了匪人,可有驚擾到你?”池棠關(guān)心地問。 李儼神色自若地?fù)u頭:“沒有,我一直在弘法堂,什么都沒聽到——”打量了她一下,“你還好么?嚇著沒?” 有人關(guān)心的時候總是特別容易嬌氣,池棠紅了眼睛,搖頭輕聲道:“我沒事……被打暈的時候沒感覺,就是醒來從樹上掉下來時嚇了一跳,不過我爹派來的侍衛(wèi)就在樹下接著我了……” 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神色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李儼一眼。 嗯…… 怎么好像覺得今天救她那個嚴(yán)侍衛(wèi)跟陸大jiejie有點像呢? 第60章 放河燈 畢竟嚴(yán)侍衛(wèi)和陸大姑娘的身份相差太遠(yuǎn),再覺得相像,出于禮數(shù)池棠也會選擇閉嘴。 因此只微微一頓,又繼續(xù)就剛才的話說了下去。 李儼聽得很仔細(xì)。 池小姑娘看起來嬌嬌弱弱的,遇到這種事,竟然也沒嚇破膽,言辭之中,頗有一種“我好幸運竟然沒事”的態(tài)度,倒是令人聽得十分欣慰。 所以,為什么哭了呢? “……可惜今年不能放河燈了?!背靥倪z憾地說。 李儼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備了河燈?” 池棠興致勃勃點頭:“是?。∥易约鹤龅?!”說得很是得意,甚至迫不及待吩咐婢女去取出來獻(xiàn)寶,“我做了兩盞,一盞是我娘的,一盞是我奶娘的——”突然一頓,眨了眨眼,“大jiejie……沒準(zhǔn)備?” 盂蘭盆會晚上放河燈不是大家都知道的規(guī)矩嗎? 李儼不動聲色地看了青衣一眼,見青衣微微點頭,道:“備了。”瞥見婢女捧出的兩盞河燈,便道,“既然備了,就去放吧!” …… 放河燈的地方是位于普明寺山門內(nèi)西側(cè)的放生池。 放生池圈作方形,引山溪之水,順著山勢流入官河,往年的此時,河燈逐水,勝似星辰,是七月半這日最熱鬧最有看頭的一景。 但今天的放生池畔,只有池棠、李儼并侍女、侍衛(wèi)諸人。 池棠傷了腳,是被青衣背出來的,但是到了放生池,還是得自己下來,由青衣扶著,親自點了燈,放到水上。 李儼看著她放完,才蹲下,依樣放下一盞河燈。 池棠看著他手中放出的孤零零一盞,忍不住問道:“這是為你娘準(zhǔn)備的?” 李儼點頭。 池棠心中暗忖,這陸大姑娘不是剛出夫孝嗎?不是聽說她和亡夫郎才女貌、鶼鰈情深?怎么做法會不帶上,連放河燈都不肯多放一盞? 莫非…… 池棠想得心里生疼,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大jiejie,你是我見過的,除我娘和奶娘以外,最溫柔賢惠的女子!” 李儼:??? “大jiejie,你這樣好,又有老夫人疼你、為你打算……嗯……以后會有更好的!”池小姑娘說得相當(dāng)誠懇真摯。 什么更好的? 李儼不敢多想,更不敢回應(yīng),只能沉默著凝望水面遠(yuǎn)去的河燈。 燭火盈盈搖曳,倒映而下,波光粼粼碎散,如星河灑落,璀璨又寧靜。 池棠也沒了聲音,同他一起靜靜站著。 她有三年沒看過河燈了,即便以前看,也是看熱鬧,周圍熙熙攘攘都是人,從來沒有一次是像今晚一樣,靜謐得令人沉醉。 這一刻,白天經(jīng)歷的一切,失望也好,驚慌也好,悲痛也好,仿佛都被治愈了,她覺得歡喜極了。 池棠悄悄放開青衣的手,轉(zhuǎn)而抱住陸子衿的胳膊,軟軟道:“大jiejie,謝謝你帶我出來?!币皇顷懽玉铺嶙h并果斷執(zhí)行,她如何能看到這樣美的景致? 哎,這樣好的姑娘……也就看著冷清了點,實際待人最細(xì)致體貼不過,又是個大才女,出身也好,長相……雖然高了一點,身上硬實了點,不似尋常姑娘那樣嬌柔可人,可容貌還是美的。 除此之外,簡直無可挑剔。 這么好的姑娘,完全可以找一個比鄭氏子更好的夫君,可惜這個她就幫不上什么忙了…… 想著,池棠遺憾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咦? 池棠目光定住,好奇地伸手往他衣襟上探去。 隔了三寸遠(yuǎn),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干什么?” “你別動啊,有個東西!”池棠嘟囔著,掙開他的手,繼續(xù)探向他的衣襟。 李儼松開手,剛低頭要看,就見她的手在他中衣衣襟上輕輕一碰,就收了回去,兩指間捏了一片紫色的花瓣。 “紫薇花?”池棠困惑道,“大jiejie你去過后山了?” 整個普明寺只有后門出去的山腳下有一株紫薇花,就是白天第一次碰到秦歸彈琴那里。 可陸大姑娘不是說她一直在弘法堂嗎? 李儼沉默片刻,道:“來找你之前去過。” 池棠臉色變了變:“你去那兒做什么?我爹說匪人就是從后山進(jìn)來的,那里可不安全!” 李儼又沉默了片刻,道:“賞花?!?/br> 池棠啞了聲。 夜賞紫薇……行吧…… 文人怪癖她是不太能理解,但安全問題還是要強調(diào)一下:“雖說逃出的匪人已經(jīng)都被捉住,但難保還有漏網(wǎng)之魚,夜賞紫薇……固然風(fēng)雅,大jiejie還是要小心些,你一個姑娘家……” 李儼聽得頭都大了,正不知如何打斷,突然聽見莫三一聲厲喝:“什么人!” 他心中一凜,立即將池小姑娘推到青衣懷里,自己轉(zhuǎn)身擋在她面前。 大雄寶殿東側(cè)的陰影里,信步走出一道身影,絲毫沒有因被人喝破而亂了步伐。 那人走到月下時,駐步道:“在下江都秦歸,無意驚擾,請恕罪!” 秦歸? 池棠從李儼身后伸出了半個腦袋。 大雄寶殿前白衣玉立,清輝滿身,雖看不清樣貌,也能辨別得出,確實是秦歸,他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手里似乎捧著什么東西。 池棠心里古怪起來。 爹爹說秦歸可疑,派人盯著他,但也沒拘著他,秦歸當(dāng)然可以隨處走動。 只是……怎么好像到哪兒都能遇到他? 其實前世秦歸也有來放河燈,她隔著人群與他目光相遇,他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微笑頷首。 但這回沒有人群,就覺得不對勁了。 不對勁,卻又沒有任何不對勁的證據(jù)。 不用李儼示意,便有侍衛(wèi)上前喊道:“陸大姑娘與池姑娘在此,秦郎君若無事請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