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停下動作，湊近看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將它碾入墨中。

    花香自墨香中絲絲溢出，池棠嗅了嗅，忍不住抿唇一笑。

    這一方墨寫出的字會不會也帶著花香？能不能染上他展信的指尖？

    “吱呀——”

    西廂房門開，朱弦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池棠瞥了她一眼，埋怨道：“師叔怎么才起來？你答應(yīng)我今天上午去城外騎馬的！”

    朱弦動作一僵。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那我們現(xiàn)在去？”朱弦小心翼翼問道。

    “現(xiàn)在不去了！”小姑娘說完，低下頭不再理她。

    朱弦蹭到她窗前，訕訕道：“好棠棠，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睡過頭了……下次你盡管進來喊醒我！”

    池棠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幽幽道：“師叔沒睡醒會打人?！?/br>
    朱弦干笑道：“那你讓青衣進來喊我！”

    池棠又低下頭，顧自磨墨不說話。

    “哎呀，棠棠——”朱弦嬌嬌道，“你就原諒我這回吧？我們現(xiàn)在出去好不好？現(xiàn)在出去也不晚，還沒到中午呢！”

    “今天不出去了，”池棠不為所動，“我剛收到太子殿下的信，下午要給殿下寫回信！”

    “太子來信了？說了些什么？”朱弦頓時興致盎然。

    目光在書案上找了一遍，果然看到一疊信箋。

    “不告訴你！”池棠冷漠地說。

    朱弦倚著窗臺笑道：“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太子殿下想我們太子妃了唄！”

    池太子妃紅了小臉，沒有反駁。

    朱弦心中一動，湊近她問道：“你們什么時候回京？”

    池棠臉上紅暈散去，怔了片刻，搖頭道：“不知道，要等朝廷詔令。”

    朱弦皺眉道：“那狗、那皇帝會不會一直不讓你們回去？”

    “不知道，”池棠還是搖頭，旋即又笑了起來，“不過，太子殿下一定會在今年冬天之前來接我回去的！”

    “哦？”朱弦挑了挑眉。

    這話聽起來怎么有點盲目信任呢？

    “真的！”池棠對她的質(zhì)疑表示不滿，“我走的時候殿下就說了，最遲到秋收過后，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他剛送來的信上也是這么說！

    朱弦勾了勾她的下巴，笑道：“那他最好別遲到，不然我就把太子妃拐去七鳳谷過年！”

    池棠嘻嘻一笑，問道：“七鳳谷好玩嗎？”

    “好玩！”

    朱弦當即為她介紹起七鳳谷的好處來。

    “……你要是去了，那漫山遍野都是你的長輩，那么多人寵著你，是不是很棒？”朱弦朝她眨了眨眼。

    池棠連連點頭，高興地說：“等爹爹去七鳳谷提親的時候，我一定要跟著去！”

    朱弦默默轉(zhuǎn)身去洗漱了。

    洗漱完，突然想起一件事，抬頭對池棠道：“最近要出城的話，一定要喊上我，昨天聽你爹說，這次抓捕城中細作，抓到不少唐門弟子，但是跑了大長老唐雄！”

    池棠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昨天我爹說要跟你單獨說兩句，就是說這個？”

    爹爹這么正經(jīng)，師叔會不會嫌他無趣？

    朱弦臉一紅，嗯嗯啊啊應(yīng)付過去了。

    總不能告訴她是夜里跑她爹書房梁上偷聽到的吧？

    好在池小姑娘只問了這么一句，就把話題帶回去了：“唐門弟子就跑了一個嗎？”

    “當然不是！”朱弦走過來道，“有唐門弟子招供，這次十大長老出來了七個，前任家主唐伯征的女兒唐菁也出來了，還有……”

    她報了一串名字，每一個都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語氣說出，可惜池棠一個也不認識，一串聽下來，只記得都姓唐。

    “是不是唐門弟子都姓唐？”池棠隨口問了一句。

    “是??！他們不收外姓弟子，甚至不跟外姓通婚，武林中但凡提到姓唐的，都會想到唐門——”說到這里，朱弦突然神色古怪地看著池棠。

    “怎么了？”池棠問道。

    朱弦湊到窗前，猶豫片刻，小聲問道：“棠棠，我記得你阿娘，好像也姓唐？”

    池棠怔怔點頭，隨后會過意來，有些哭笑不得：“我娘跟唐門怎么會有關(guān)系？我娘是陳留人啊！”

    “我記得你娘是孤女？”朱弦又問。

    池棠忍不住笑了一會兒，才道：“孤女是孤女，可她又不是身世不明的孤女，我外祖家原本都在陳留，跟池家是鄰居，后來才搬去京城?！?/br>
    “你外祖家是世居陳留嗎？”朱弦問道。

    池棠一愣，搖頭道：“這我不知道了，爹爹很少跟我提外祖家……”

    不但很少提，她甚至沒見過任何外祖家的人。

    可是爹爹也沒說外祖家沒人，問起時，只說他們失蹤了。

    “你外祖那一代，正值天下大亂，天下一亂，戶籍就亂，指不定你外祖家是從哪里遷來的呢！”朱弦小聲道。

    這些池棠還真都說不清楚。

    不過她不清楚，總有人清楚。

    池棠放下墨條，攏起掌心朝外大喊了一聲：“何叔叔——”

    心中默數(shù)三下，就聽到了何必的聲音：“喊這么大聲干什么？我是暗衛(wèi)啊！暗衛(wèi)你懂不懂？暗衛(wèi)是見不得光的，你這樣喊破我的存在有多危險你知道嗎？不是我危險？是你危險??！你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本來我們暗衛(wèi)就是要出其不意、趁人不備，你這樣我們的優(yōu)勢還有嗎？”

    第一輪質(zhì)問過后，何必才出現(xiàn)在庭院中。

    庭院里足有二十幾個女孩兒，大多數(shù)人只隨隨便便抬頭看了他一眼，就繼續(xù)低下頭干自己的事了。

    只有媚娘見了他突然站起來，幽幽瞪了他一眼，扭身跑開了。

    何必不巧看到了她的眼神，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又忙搖頭甩開，笑瞇瞇跑到池棠窗前，先向朱弦拜了拜，殷勤道：“朱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誰知這么尋常的一聲問候，卻惹來朱姑娘紅著臉一記怒瞪：“關(guān)你什么事！”

    何必委屈地撇了撇嘴，轉(zhuǎn)向最溫柔可親的池小姑娘，抱怨道：“有什么急事非要喊我過來？你這兒是內(nèi)宅，我過來多不合適，要是——”

    “何叔叔，你知道我外祖家嗎？”池棠打斷他問道。

    頂點

    第454章 努力養(yǎng)家的池長庭

    池棠記得父親提過，當年阿娘出嫁時，是何叔叔作為娘家人送的嫁。

    這應(yīng)該是很親近的關(guān)系了。

    盡管爹爹和何叔叔平時沒什么交流，提起對方也都是一臉不屑，但池棠相信他們感情應(yīng)該挺好的。

    不然怎么就何叔叔一個男人可以隨意出入后宅？

    所以池棠覺得除了爹爹，要是還有人知道她娘的身世，應(yīng)該就是何叔叔了。

    然而何必聽完她的話，一臉茫然：“什么？我不知道??！你還有外祖？你娘不是孤女嗎？這事得問你爹去，我哪知道？哦對，你爹不在家，那你晚點再問唄，很急嗎？要不要我?guī)湍惆阉一貋?？?/br>
    “不用了！”池棠忙道，“不急不急，就是想起來問一下！”

    何必“哦”了一聲，想了想，又道：“我記得你爹娘的婚書上寫著陳留唐氏，但她在京城是一個人，也沒見她拜祭過親人——”突然同情地看了池棠一眼，“她可能是被家人拋棄了?！?/br>
    池棠愣了愣，問道：“為、為什么??？”神色有點委屈。

    朱弦皺眉將何必踹了出去，怒道：“沒根沒據(jù)的事，你也敢在棠棠面前亂說！”

    何必倒是沒被她踹到，身子飛出，抱著柱子卷了回來，也一臉委屈：“我沒亂說??！唐jiejie那個身子，請醫(yī)用藥都很費錢，池長庭當初為了給她治病，都淪落到去當賞金獵人了！要不我怎么會被抓到？后來池家老夫人說只要他考上狀元，就出錢給唐jiejie看病，他又去考了狀元，后面看上了御醫(yī)，又賣身給齊國公，就這么搞，唐jiejie還是去了，這要是放在一般人家，能受得了嗎？養(yǎng)不起就丟掉不是很正常？我就是家里養(yǎng)不起丟掉的……”

    池棠眼眶一紅：“何叔叔，你好可憐……”

    “呃……也沒那么可憐，師父也對我很好，”何必撓撓頭，想了想，又道，“你看你娘，雖然被家人拋棄了，但是你爹不是對她挺好，這叫什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讀書少，不太會說，總之你別想太多了，有沒有外祖不都長這么大了？”

    池棠也不瞞他：“何叔叔，你覺得我娘會跟唐門有關(guān)系嗎？”

    何必驚訝看她：“你腦子壞了吧？這是想到的？”

    池棠看向朱弦。

    何必忽覺渾身一冷，忙道：“我還要去巡邏，先走一步——”話音未落，人就不見了。

    朱弦冷哼一聲，松了拳頭。

    轉(zhuǎn)頭同紅了眼睛的小姑娘對視片刻，笑道：“我還以為你爹是天之驕子，沒想到也有落魄的時候?！?/br>
    池棠愣了愣，搖頭道：“爹爹不落魄啊，他只是很努力地養(yǎng)家，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

    “現(xiàn)在？”朱弦不解。

    池棠正色道：“是！爹爹要出將入相，給我做靠山！”又看了朱弦一眼，“現(xiàn)在還有你！”

    朱弦別開臉，嘟囔道：“那這個養(yǎng)家有點厲害……”

    這時，外面小丫頭跑進來回稟道：“阿郎回來了！”

    池棠將桌上東西收拾了一下，從屋里走出。

    出門時，腳步一頓，問朱弦：“我要去找爹爹，師叔一起去嗎？”

    朱弦臉色一變，斷然拒絕：“我不去，我還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