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客廳里,司父正看著報紙, 眼睛時不時地往司文房門瞅一眼。司母在廚房熱著什么, 估計那聲音就是廚房發(fā)出來的。左右搖擺的座鐘上顯示著已經(jīng)八點十分了,司文忍不住暗里吐吐舌頭。 起的忒晚了,也不知這教師父母會不會訓(xùn)孩子。 “起來了?我就說孩子再變都不可能離宗, 雖然咱們文文闖實了,但這賴床的毛病可一點沒變!” 司母沖司父揚臉, 好像判斷準(zhǔn)了女兒會賴床是多聰明的一件事。 司父抖了抖報紙, 終于翻了一頁, 沒理會驕傲的司母,轉(zhuǎn)頭對司文說: “回家了放松放松晚些起也是可以的,等回去過集體生活了可不能賴床了!你媽豆?jié){都給你熱三遍了, 趕快吃早飯去!” 司文乖乖答應(yīng)了,心想以后自己可以名正言順的晚起些了, 不是她想晚起, 主要是早起不符合原主性格啊,這還真是個慣女娃的家庭! “哥呢?” “早上班去了, 要不是我和你爸放假,這個時間都開始上課了?!?/br> 司母端上豆?jié){油條,早上新打的豆?jié){散發(fā)出濃郁的豆香,經(jīng)過加熱之后更是在表面結(jié)了一層油皮兒。司文銜著油皮一吸到底,整張油皮兒就滑進(jìn)了嘴里。嗬,真香! 這個時候的豆?jié){就是真材實料,后世的和現(xiàn)在的比起來,就像是加了水一樣,喝進(jìn)去寡淡極了。 炸的又大又酥的油條一口咬下去外酥里軟,外面油焦脆脆的,里面的面漲出了好多小孔,這口感絕了! 司母坐在司文對面,單手拄著臉,像欣賞藝術(shù)品一樣美美地看著司文吃飯,司父也是動不動就看女兒一眼,好像怕女兒丟了似的。 司文實在忍不住噗呲一聲樂了出來,“要不你們再吃點?” 司父輕咳一聲,若無其事道,“我們早都吃完了,你再不起來就該吃午飯了?!闭Z氣里滿是嫌棄,好像剛才盯著女兒的不是他似的。 司母就大方多了,“太長時間沒看到你了,你就讓媽好好瞅瞅吧。今天打算干點什么啊,要不媽帶你去買點料子做個棉襖?” 孩子從下鄉(xiāng)了就沒添過衣服,雖說現(xiàn)在的條件也不是家家都有余錢總添衣服的,但想到女兒要走那么遠(yuǎn),日子又那么苦,就想多彌補(bǔ)她一些。 “我不要衣服,再好的衣服等回去穿也都遭賤了,我現(xiàn)在衣服夠穿。” 司文實在是不喜歡現(xiàn)在衣服的款式,做出來都花布直筒大棉襖,又臃腫又土氣。穿那么乍眼的大花襖,還不如穿舊的呢,這種時候她寧愿隱藏在人群里。 “倒是我一會想去趟書店,我們那什么也不缺,就是書買不到,我今兒想去看看?!?/br> “買書好,買書爸爸支持,想買什么盡管買,爸爸給你出錢!” 司父一聽要買書,立馬來了精神,要給女兒報銷。司文連忙擺手, “可別給我錢,郵給我的錢還有好些呢,可勁兒買都夠了!”她手里還有二十多塊,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一人一月的工資了,書還不是可勁兒買? 好說歹說勸住了想跟她一起去的司母,司母在后頭蹺腳喊,“坐公車去,北門大街下,你這孩子別又迷路了!” “知道了,我回來吃中午飯!” 司文擺擺手,腳下跟生風(fēng)似的往巷外走。行,這下連地址都不用打聽了。 現(xiàn)在的公車四下漏風(fēng),冬天坐起來也不舒服,好在司文家本來就住在城里,離中心位置的北門大街并不遠(yuǎn),也就幾站地,司文就下了車。 書店的招牌醒目的很,很容易就找到了。也可能是書蟲對書天生的感應(yīng)力,反正走哪兒司文最先注意到的準(zhǔn)是書店。 沒有后世的書架直通屋頂,也沒有隨地而坐的看書氛圍,現(xiàn)在來買書還是賣方市場,柜臺后面的售貨員才像是話事者。 司文大體瀏覽了一下,現(xiàn)在的書種類并不多,各類雜志還算多些。可以理解,畢竟是特殊時期,再等過幾年,這里一定會大變模樣。至少品種不會這么單一,好些外文書也能買的到。 售貨員對司文這樣漫無目的的東翻翻西翻翻有些不耐煩了,人家來買書的都是奔著哪類來的,這位是什么種類的都翻,成人的、兒童的、科學(xué)技術(shù)的,沒有她不沾手的,這一看就不是買東西的樣兒嘛。 “不買別碰哈,沾上指印賣不出去了。”售貨員一翻眼,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 “我這人怪,不碰一遍不能買?!彼疚恼Z氣不善的來了句。 她最不滿意的就是現(xiàn)在服務(wù)行業(yè)的服務(wù)態(tài)度問題,顧客現(xiàn)在哪里是上帝,是小弟還差不多,說讓人損一頓就損一頓。 “把這些雜志挨樣都給我包一本,都要了?!彼疚囊卜讼卵?,就是學(xué)的不太到位,看起來像眼睛有問題似的。 “都...都要?”售貨員在這賣了這么多年書,也沒看誰這么買書的,像買過冬大白菜似的。 “都要,趕快裝上吧,拿紙包一下,別在外面看出來。”司文交代著,她可不想太惹眼。 沒多久,兩手各提一個大牛皮紙包的司文走出了書店,留下售貨員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腦子有問題吧,這種雜志一年出好多期呢,買也不是這么買的啊。 提了這么沉東西的司文也是不能可哪逛了,去了隔壁郵局一趟就直接坐上了回家的公車?,F(xiàn)在的書真是便宜,一塊錢能買四百頁那種厚書,這些雜志也就毛八分一本,買了這大兩包才幾塊錢。 好容易到了家,司文在門口把書找個角落一放,和爸媽打了招呼,等人不注意的時候幾下就把東西拎到自己房間。 別怪她謹(jǐn)慎,雖說這兩人寵孩子,但誰看到買了這么多不當(dāng)吃穿的雜志,也得罵一句敗家子吧。 司文的屋子光線很好,比司武那屋還大還敞亮,整個屋子被收拾的干干凈凈的,也有個專門的小柜子,里面擺滿了書。 看的出來,原主也是很愛閱讀的,生在這樣的知識份子家庭,閱讀氛圍是天生就有的。 司文把紙包拆開,先拿了幾本放書桌上,剩下的都塞到了書柜里,開始從頭到尾的翻起雜志來。 像這樣的書,從前她都是在啃大部頭時,拿來做調(diào)劑放松用的,幾眼就能過一本。但現(xiàn)在她卻看的很認(rèn)真,還不時在紙上記些什么。 等到一本書看完之后,拿出家里的信紙來,刷刷刷就開寫,速度極快,打了遍腹稿直接一氣呵成。等司母來叫吃飯時,她都看了好幾本書了。 司母看孩子用功呢,高興之余也不敢打擾,還跟司父顯擺,孩子就是下了鄉(xiāng)也依然愛學(xué)習(xí)呢。 就這么,司文足足在屋子里關(guān)了好幾天,一瓶鋼筆水都快寫完了,才從伏案不停的狀態(tài)下緩了過來,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好久沒這么寫東西了,復(fù)健效果還行。 將桌上這幾天累積下來的厚厚一沓子信封裝到包里,司文和司父司母說了聲,又坐上漏風(fēng)的公車,往城里走去。 趕在過年之前,司文想把這些信寄出去,要不過年放假,還不知要耽擱到什么時候才能郵到。順便給程林拍了個電報,寫信太慢了,沒準(zhǔn)等信到了她都回到石河村了呢。 電報現(xiàn)在是真貴,那都是按字算錢的,最近開始有了經(jīng)濟(jì)壓力的司文也沒舍得長篇大論,就發(fā)了簡短的幾個字, “安,節(jié)后歸?!?/br> 發(fā)完還給自己找理由,可不是我摳,我字發(fā)的多的話我學(xué)生也不認(rèn)識?。『慰酁殡y他呢? 在郵局看了眼時間,剛好到司武下班的點兒了,司文正好想單獨找她說話,干脆就打聽著往機(jī)械場走。 下班鈴響,工人們都涌出車間。司文一來看到的就是這黑壓壓的人往外鉆,她就像大海里撈針一樣,左張右望地想把司武撈起來。這幾乎人人都穿一樣衣服的時代,想找個人還真費勁! 此時的人流都向一個方向涌,這其中要有那么一兩個人停下不走就十分礙眼,要是這倆人是一男一女、一個高大帥氣,一個嬌嬌小小的就更惹眼了,要是還夾雜著路過工友們怪聲怪氣的打趣真是想不多看兩眼都不行! 托這些的福,司文沒費多少神就找到了她哥,當(dāng)然也看到了杵在旁邊的那朵白蓮。 “武兒,對象來接下班了?” “小年輕是真甜蜜啊,住一個院子里連下班這點時間都不錯過!” 這些擠眉弄眼、大聲調(diào)笑,讓司武在這大冬天里冒了一腦門子的汗,張口結(jié)舌的連連擺手, “不是,不是我對象,就是鄰居?!?/br> “有啥不好意思的?鄰居還能天天來接你下班啊!過來人,咱們都懂!”一句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趙雪就在旁邊低著頭,臉兒紅紅的做害羞狀,妥妥一副他臉皮薄不好意思認(rèn),你們說啥我都認(rèn)的表情,讓司文看的火起。 逆著人流擠到司武身邊,司文一把挎住司武的胳膊,將手里拿著的烤地瓜塞到他手里,甜甜的說了句,“下班了怎么也不往家走,趕快把地瓜吃了,我特意挑的甜的!” “文文!你怎么來了?”司武滿臉驚喜,和剛才那副便秘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眾工友一看,這又是哪個啊,和那個相比,司武對這個的態(tài)度是真不一樣。難道那個總來找司武的姑娘真不是他對象? “我不來你得啥時候才能回家?”司文白了司武一眼,轉(zhuǎn)而又大大方方的對著圍觀的人說: “大家好,我是司文,司武的meimei,剛從外地回來。謝謝大家一直對我哥的照顧,他這人有點太實誠了,我媽還跟我念叨這性格怕是不好討媳婦呢,大家有合適的多幫忙介紹介紹哈!” 一點不扭捏的樣子贏得了很多人的好感,都紛紛答應(yīng)著。有那愛說話的就說了,“我看你哥不用我們幫忙,這不眼前就有一個嘛,天天來廠門口接下班,怕是好事就要迎門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去看趙雪,只見這剛才小臉還紅撲撲的姑娘不知道啥時候臉變的煞白,表情也沒原來的羞澀可人,而是透著一股子尷尬。 司文根本就沒瞅她,“雪姐是我們一個院子的,可能是順路吧,所以天天來找我哥一起回家。這處對象的話可不能瞎說啊,再耽誤雪姐找對象!我哥早就說不能在我們院子里找了,回頭小夫妻有個吵架拌嘴的家里人就都知道了不是?所以還是請各位大哥大叔們多記著點我哥,那就算是幫了我家大忙了!” 司文話說的嘎嘣脆,百人聽了就有百種想法,有那敏感的就聽明白了,趕情是那姑娘上趕著司武,人小伙不愿意呢。也是,司武一直說不是對象,關(guān)鍵沒人相信啊。 還有那直白的就想了,原來司武沒對象啊,那可得幫著尋摸尋摸了,人小伙子不錯。 反正不管怎么想的,大家都明確了一件事,這兩人沒戲! 說說話就走到了車棚,司武推出了車,讓司文先坐后座上,他一蹬腳蹬就要騎車走。 “小武哥...”趙雪在后面叫,柔弱又委屈的能掐出水來。 司文忍不住一哆嗦,司武把地瓜往司文手里塞塞,意思是讓她捂手取取暖。轉(zhuǎn)頭皺眉看過去,“小雪,我都跟你說了無數(shù)遍了,別來工廠找我,影響不好。我知道你啥意思,我沒那意思?!?/br> “是文文不同意嗎?我給文文道歉,都是我不對,你別這么離間我和小武哥!”趙雪說著就要上來扒司文,給司武嚇的趕快一凳車騎老遠(yuǎn),可別拽到他妹! 司文看著還站在原地的身影,心說這不是個神經(jīng)病嗎?簡直是粘上了就脫不了手了,而且自己都不要臉面,你讓別人能咋辦!怪不得司武嘴皮子都快磨薄了,還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車騎到巷子里,迎面碰上幾個穿著軍大衣晃晃悠悠的小青年兒,領(lǐng)頭那個見到司文兄妹倆像讓人點了xue一樣,立馬背過身去裝沒看見。 “停停!”司文喊她哥,司武立馬剎車,自行車發(fā)出吱啞一聲響。 “怎么了?眼瞅都到家了!”司武指了指前面,還有一百米就是他們住的大院。 “哥你先回去吧,我看到一起下鄉(xiāng)的知青了,說兩句話就回!”司文笑的瞇瞇眼,指了指不遠(yuǎn)處背過去的身影,還有幾個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小青年。 司武一看這幾個都眼熟,都是這條街上的,就放下了心,“說幾句就回哈,媽飯肯定都做好了。有什么事就喊一聲,哥能聽見!”末了,又加了句。 “知道,知道!”司文推著司武,這才把他送走。 穿軍大衣的領(lǐng)頭人偷摸想溜,被司文一聲厲喝叫住,“劉大明,哪去???” “沒,沒哪去,嘿嘿。這不是司文嘛,你也從村里回來了?”劉大明到底機(jī)靈,背后還是一副苦瓜臉,轉(zhuǎn)過來后立馬換了笑模樣,好像剛才根本沒看見司文似的。 “啊,我得回來過年呀,到了年終歲尾順便把外債收收...”司文意有所指的說。 “我...我可沒欠錢...”劉大明眼珠子一翻,瞎話張口就來。 “哦,想賴賬?年后不回去了?聽程干事說去檢討大會檢討可是要記進(jìn)檔案的...” 司文狀似對自己的手很感興趣,盯著自己白嫩的手指肚左右瞧,上面有剛才拿烤地瓜時沾上的甜漿,黏黏的,有點沾。嘴里說出漫不經(jīng)心的話,卻讓劉大明忍不住一激靈。 鄉(xiāng)還是要回的,程干事也是真不好對付... 這思慮之間,哪頭輕重就在腦子里了。劉大明小腰一彎,作足了姿態(tài),“文兒啊,我錢是真沒攢夠,要么你再容我一陣,等回去了我再給你?” “沒錢?行啊,不還都行!”司文笑的真誠,讓劉大明看了不確定道, “真,真的?”哪有這么好的事?騙鬼呢吧! “當(dāng)然,只要你稍微做一點事,咱倆的賬一筆勾銷?!彼疚哪粗负褪持负显谝黄?,露出個小尖來,在劉大明眼前晃了下,意思是真的只有一點點事。 劉大明看著司文的手指頭,苦著臉心說真能這么點就好了,待司文小聲說了幾句話之后,卻立刻多云轉(zhuǎn)晴, “真的?就這么點事兒?”他睜大眼,臉上露出幾分喜色來。 “就這么點,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