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令從眼皮子一跳：“阿存才多大啊——”

    “過了生辰就十五了，還小不成？”皇后嗔道。

    謝令從摸了摸鼻子，哪怕她只比謝令存大兩歲，可在她印象中，謝令存還是那個只知道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叫她jiejie的小跟屁蟲。

    皇后失笑：“好了，你也來陪我看看。”她將畫卷一一展開，攤到謝令從面前：“我已經(jīng)篩選出了一些大致的人物，剩下的，都是出身不錯，容貌品性也極好的姑娘?！?/br>
    謝令從略掃一眼，發(fā)現(xiàn)要么是某個國公家的孫女，要么是哪位一品大官、二品大官的女兒，還真沒有什么出身卑微的。

    謝令從皺了皺眉。心想這些出身是不是都太高了，皇帝能允許？可仔細一思索，也就明白了過來。

    太子是最最尊貴不過的男兒，他的太子妃人選自然只能往高了挑，若是皇后真的選出什么出身不那么好的，皇帝恐怕才要懷疑皇后是不是意識到了些什么。

    身為對當(dāng)年事情“一概不知”的皇后，為自己兒子挑妻子，自然是條最優(yōu)秀的才是合情合理。

    可……

    “是不還是太早了些？”她隨意地翻著畫卷，皺眉道：“——最起碼，也要阿存自己喜歡吧？”

    皇后動作一頓，而后輕輕笑了笑：“我當(dāng)然知道，這不是想著你最清楚他的喜好，先讓你來參謀參謀嘛？”

    “到時候，選出幾個不錯的，再讓存兒自己挑，他若都不喜歡，那放寬一些要求也并無不可?！?/br>
    總之，不會讓謝令存選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過一輩子的。

    不會讓她的孩子，跟她一樣的。

    謝令從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神色有些懊惱，她連忙翻著畫卷，跟皇后討論：“母后，您看看，這個姑娘挺不錯的！”

    皇后何嘗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微笑著頷首附和。

    畫卷本來就沒幾張，翻著翻著就到了末尾。謝令從看清那畫卷上的人物后動作一頓，而后神色就有些怔愣。

    只見那畫卷上的，赫然便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丞相府千金，何錦意。

    謝令從抿抿唇，不做言語?；屎笠苫蟮乜粗骸霸趺戳?，可是這何姑娘有何不妥？”不應(yīng)該啊，她查到的都說這何小姐雖鮮少出門應(yīng)酬，但繼承了其祖父的才華，年紀輕輕也是名動京城才女，為人品行亦是不錯。

    謝令從搖搖頭，神色復(fù)雜：“沒什么?！彼聊似?，“母后，這位何姑娘，就算了吧?！?/br>
    皇后溫柔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原因。謝令從輕嘆一聲：“她應(yīng)當(dāng)，是不愿入宮的?！?/br>
    要不然，堂堂一個丞相府千金，怎么可能會主動在一個不是那么合適的場合拋卻顏面主動跟她打聽起一個男子？

    大啟的男婚女嫁都是逃不開父母之手的，即便是再開放的人家也不會讓自家女兒親自去打探一個未成婚的男子的消息。

    除非，何錦意早已知道太子要選妃，并且她不愿意，所以才會稍顯急切地尋找一個她有過好感的男子。

    而憑借何家在朝堂、在后宮的勢力，得到皇后要為太子選妃的消息并不難。

    皇后一時之間也陷入了沉默，她看著畫卷上那張年輕漂亮的臉蛋，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恍惚……

    不……愿意嗎？

    ·

    哪怕已經(jīng)進入秋天，御花園里還是百花盛開。

    謝令從實在受不住皇后為謝令存挑選太子妃的熱情，尋個由頭終于是跑了出來。

    她看著周圍爭奇斗艷的花朵，只覺得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走著走著，忽然聽到一陣喧鬧聲，謝令從心中好奇，循著聲線走了過去，就見一片空曠的地方，一個熟悉的人不知從哪得了一只猴子，正在訓(xùn)猴子玩呢。

    謝令從滿臉無奈，揚聲喚道：“老四！”

    那正在喂猴子的少年聞言頓時轉(zhuǎn)過身，待看見謝令從的身影后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一抹喜色，忙把猴子扔給一旁的太監(jiān)，連蹦帶跳地走了過來，驚喜道：“大皇姐！你什么時候回宮的？”

    謝令從瞥了眼不遠處嘰嘰喳喳鬧著要來找主人的猴子，又看了眼面前眉宇飛揚氣息鮮活的半大少年，無奈道：“也就方才從母后宮中出來?！?/br>
    見到謝令從，謝令鈞仿佛很是高興，他亦步亦趨的跟在謝令從身邊，一邊道：“大皇姐，我聽說長寧侯欺負你了？”

    “是啊，”謝令從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要給我報仇？”

    “那是自然！”謝令鈞揚揚眉，一臉氣憤道：“那長寧侯算個什么東西，也敢欺負大皇姐，看我不手撕了他？”

    謝令從噗嗤一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調(diào)侃道：“好了，與其關(guān)心我，還不如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自己吧?！彼D了頓：“聽說你又惹父皇生氣了？怎么回事？”

    謝令鈞瞬間垮下了臉，手中拋著不知在哪撿來的石子，一上一下，嘟囔道：“還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要我在舅舅的軍中謀個職位嘛？”

    “父皇也不看看他兒子是個什么樣的人，那是個能在軍營久帶下去的嗎？”

    謝令從失笑：“父皇讓你去軍營，自然也是為你好。你這樣三番五次跟父皇對著干，他能不生氣？”

    謝令鈞皺著張臉，不服氣道：“又不是我要跟他對著干。我的夢想是闖蕩江湖當(dāng)一個游俠，懲jian除惡，匡扶天下！哪能在軍隊里一直帶著，那么多規(guī)矩成天束縛著人，一點自由都沒有！”

    “我夢想著，一人一劍一馬，闖蕩天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定要讓所有惡人聽見我的威名就聞風(fēng)喪膽！”少年的手來來回回地比劃，星眸璀璨，閃爍著灼灼的光芒，面上的驕傲與堅定讓謝令從看了也不由心中猛地一動，仿佛被狠狠撞擊了似的。

    她笑：“那你就跟父皇鬧吧，看他什么時候能答應(yīng)你！”

    謝令鈞高昂著頭，信誓旦旦道：“大皇姐放心，早晚有一天我會讓父皇同意的！到時候我天南海北地游歷，看遍我大啟的大好山河，每到一個新地方，就給皇姐寄來一些好玩的東西，讓皇姐身處京城，也能看到大江南北的景象……”

    他眼睛熠熠生輝，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無法自拔，謝令從眸光極其溫柔，她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聲音低低道：“好，我等著?！?/br>
    我等著，你帶我看遍大啟的大江南北。

    此時的謝令從，完全不會想到，這個眼睛里有光的少年，將在不久后的將來，徹底放下他所喜愛的一切，走上一條，與他的夢想，截然相反的路。

    第52章

    中秋節(jié)轉(zhuǎn)眼就到了。

    前一天宮里上上下下就忙碌了起來, 誓要趁著皇帝高興，把這場宴席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皇后身子不怎么好，是以大部分的工作都是交給貴妃負責(zé), 皇后只用在最后關(guān)頭出一下面就好。

    已過午時, 赴宴的大臣已經(jīng)來的差不多，正在太監(jiān)的指引下慢慢走進大殿?；实刍屎蠛吞佣ㄈ皇且獕狠S出場的, 此時的大殿倒還能輕松些許, 相熟的官員、夫人們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謝令從走進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來的差不多，瞧見她紛紛停下說話，向她行了一禮, 謝令從面帶笑，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在大殿中負責(zé)接引的各位小太監(jiān)見著謝令從立刻迎了上來，忙把她帶到她的坐席。謝令從施施然坐下, 打眼一看，就見宮中剩下的一些公主基本上都出席了。比如四公主謝令嘉，見著她就是冷哼一聲，扭過頭不去看她；再比如九公主, 看見她眼前頓時一亮, 坐在座位上扭扭捏捏的, 似乎想要跟她打招呼。

    她張張嘴, 想要把她喚過來，可話卡在了嗓子眼忽然就說不出口——

    她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謝令從無奈搖搖頭, 正想把她招呼過來好好問問她, 就聽外面?zhèn)鱽砑怃J刺耳的傳喚聲：“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原本熱鬧的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謝令從雖說無奈，但此時也不好再去問她, 只隨著大家一起，下跪行禮。

    皇帝今天心情很好。畢竟下屬各州縣都傳來消息說今年未遇災(zāi)荒，百姓皆是大豐收，為了感念陛下，還自發(fā)唱起了頌揚的歌謠，說是陛下真龍?zhí)熳?，日日勤于政?wù)感動上天，才讓老天爺降下了個好年景云云。不管是真是假，這一番cao作，可算是把他明君的名號狠狠地落實了一把，又如何能讓他不高興？

    皇帝走在最前方，皇后隨在他身側(cè)，享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帶起走上最上方的寶座，才揮揮手，笑呵呵道：“今日中秋佳節(jié)，宜當(dāng)君臣同樂！各位愛卿不必多禮，今日，咱們共享中秋之喜！”

    殿下朝臣、宗親頓時下跪高呼萬歲，皇帝陛下大手一揮，身邊的德公公頓時上前一步，高聲傳喚宣禮、起宴、樂舞。布膳的宮女紛紛開始忙碌，身著清涼的舞女魚貫涌入，大殿內(nèi)頓時一派歌舞升平的熱鬧之景。

    大殿下方的官員、宗親原本還有些拘束，但看著上手的皇帝一副樂呵呵的模樣，先是有人試探性的站起身拍了馬屁，得到的是皇帝溫和一笑和賞賜下來的一杯酒，下面的氣氛才稍稍松緩一些，相熟的一些人低聲說著什么，一時之間大殿的氛圍再好不過。

    謝令從無意間掃視四周，就看著正灼灼的盯著她的蕭琞——就算現(xiàn)在無官無職，他好歹也是一個侯爵，這個宴會還是有機會參加的。

    謝令從神色淡淡，如對在座的所有人一般輕輕掃過他，不帶絲毫感情。而后，就對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謝令從先是一愣，而后對那個稍顯靦腆害羞的小姑娘溫柔一笑，得到的是她瞬間紅透的俏臉。

    謝令從不由失笑——皇宮里那么多公主，有如三公主謝令慈一般溫柔典雅的，猶如四公主謝令嘉一般囂張跋扈的，更多地還是如其他一些出身卑微的公主一般對她恭敬有禮的，像是這位九公主一般玲瓏可愛的，倒是還真沒遇到過。

    對于這么個跟小白兔似的丫頭，謝令從難免有些稀奇。

    大殿里絲竹悠悠，上手的皇帝時不時轉(zhuǎn)頭跟皇后說著什么，偶爾面對朝臣的拍馬屁也是笑瞇瞇的，一派君臣和樂之景——

    如果那個小太監(jiān)沒有屁滾尿流地滾進來的話，這種場面可以一直為維持到宴會結(jié)束，可惜，事不盡人愿。

    皇帝瞇著眼睛，面含不悅，沉聲道：“什么事如此慌慌張張？”

    “陛、陛下——”那小太監(jiān)抬起頭，一臉焦急，哭喪著聲音道：“陛下，河南道那邊，河南道那邊——”

    他眼睛瞟著四周的大臣，似有忌諱，不敢明說。素來精明的皇帝此時正處在一種開心被人打斷的狀態(tài)，一時也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怒道：“有什么話直說！在這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陛下——”那小太監(jiān)欲哭無淚：“陛下，河南道那邊，那邊百姓起義，要反??！”

    “嘩”的一聲，朝臣俱驚。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目眥盡裂：“到底怎么回事？”

    小太監(jiān)低頭，顫顫巍巍道：“回陛下的話，河南道那邊的百姓今年慘遇災(zāi)年，盛夏時節(jié)連續(xù)一個月滴雨未下，莊稼全都干死了！”朝廷上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百姓今年收成不好，本就窮苦不堪，可偏偏那觀察使又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橫征暴斂，加重賦稅！對于敢提出異議的百姓統(tǒng)統(tǒng)斬首示眾，久而久之，百姓家中再無余糧，便揭竿而起，說是，說是……”

    小太監(jiān)咬咬牙，大呼道：“說是圣上不仁，治國無道！”

    朝廷上下瞬間陷入一派死寂，方才還有一位大人正站起身來歌功頌德，吹了好一通“陛下圣明”的馬屁，正端站著等著陛下的賞賜呢，結(jié)果小太監(jiān)這一番話，恍如一個響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到皇帝的臉上——

    “混賬東西！”皇帝猛地一下掀翻了御案，氣得眼睛充血，胸膛飛快地起伏著，嚇得身邊的皇后一個哆嗦。

    “陛下息怒——”眾人見此連忙下跪，誠惶誠恐道。

    “息怒？朕要怎么息怒？”皇帝指著下方的一眾朝臣，怒吼道。

    笑話，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本是為了慶祝豐收的中秋宴上，迎來的卻是百姓遭遇荒年，顆粒無收，朝廷下派的當(dāng)?shù)毓賳T欺壓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消息，皇帝如何能不怒？

    如何能不怒？！！

    這么一個驚天大巴掌扇過來，打得皇帝暈頭轉(zhuǎn)向，在天下人面前，把臉丟盡了！

    他登基至今，日日維護自己的好名聲，對內(nèi)愛護妻子兒女，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對外仁慈和善，是個好的君主。

    結(jié)果今日這么一遭，等于他這么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

    日后的史書記載他的一生里，這件事，絕對是他完美的一生中洗不掉的污點！

    眾位官員伏在地面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暗地里卻在面面相覷，心里琢磨這河南道是誰的人、哪個派系的，竟敢膽大包天，做出這種事？

    ——要知道，他們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真如面上那般，是個溫和和善的明君??！

    “查！給朕徹查！”皇帝顫著身子，伸出手指指著下方的文武百官，面色狠厲：“不給查出個好歹來，你們的腦袋，也就別要了！”

    “啪”地一聲，皇帝大手一揮，平日里最喜歡的玉杯被扔至大殿中央，瞬間四散裂開。碎片在半空中劃過，一些離得近的官員一動不敢動，只能任由那些碎片劃過他們的臉，留下一道血痕，森森的流著血，觸目驚心。

    皇帝說完，氣得一甩袖子轉(zhuǎn)身離開，諸位大臣卻是不敢立刻起身，只能兩相對視，滿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