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言碎語聲聲入耳，淑貴妃捏了捏拳頭，不動不搖地站在原地。

    為了澤兒，沒有什么不可以。

    接近午時的太陽越發(fā)毒辣，在殿下等待了一刻鐘之后，她終于聽見了一個聲音朝她走來。

    吳全德捏著手里的拂塵，方方正正的一張黑臉上，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沒什么表情。

    來到淑貴妃跟前，他熟練地附身行禮，動作如機(jī)械一般刻板。

    語氣平淡的既不多半分，也不少半分：“淑貴妃娘娘，陛下召您進(jìn)去?！?/br>
    什么？

    “吳公公，這是為何？”宮裝美婦有些意外。

    可惜吳全德那張面無表情的那張臉，注定問不出什么東西來。

    不過，事到如今，誰還在乎這些呢？

    淑貴妃笑靨如花，竟是絲毫也不計(jì)較方才吃的這些閉門羹，依言踏進(jìn)了太極宮。

    嘉元帝正半倚在軟榻之上，瞇著眼睛，涼涼地看著淑貴妃到來。

    眼下正值五月，氣候干熱難耐，可他身上，竟還蓋了厚厚的羊毛毯子，顯然是病入骨髓的模樣。

    把一切盡收眼底之后，淑貴妃一副絲毫不在意嘉元帝冷淡態(tài)度的模樣，帶著笑意上前道：“陛下，臣妾聽聞您最近胃口不好，特地命小廚房做了些易刻化的點(diǎn)心，您嘗嘗？”

    蔥白細(xì)膩的柔荑捏了一塊綠豆糕，施施然送至嘉元帝身前。

    老皇帝昏黃的眼珠盯著那塊糕點(diǎn)，卻始終沒有接受她的好意，不肯去嘗。

    她笑意不變，毫不尷尬地把遞出去的手拐了個彎，送到了自己口中。

    輕輕啟唇咬了一口，示意這糕點(diǎn)無毒。

    也不怪他這般警惕，七皇子啞疾治愈，恢復(fù)如常的消息傳到太極殿，氣得他當(dāng)場嘔了幾大口血，捶著床鋪疾呼“孽子！”。

    可惜他醒悟的太晚，穆皇后早便控制了太極宮里里外外，借著陛下病重的名義，謝絕了所有大臣覲見。

    看著淑貴妃落落大方地以身試毒，他多疑的心臟舒緩了幾分，轉(zhuǎn)而打起淑貴妃的主意來。

    若是借著淑貴妃母家的勢力，帶出消息把賀歸年廢掉，拿他豈不是擺脫了這副任人宰割的窘境？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第二更在路上～

    第92章 嘉元帝崩逝

    思及此處, 他昏黃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開口示意吳全德退下。

    “朕與貴妃說說話，你們不必在這跟前候著?！?/br>
    這臨時起意的計(jì)策似乎格外順利, 吳全德竟沒有多問, 一言不發(fā)地帶著一眾當(dāng)值的宮娥退下，給里頭個懷心思的二人留足了空間。

    “陛下, 聽聞七殿下啞疾得解, 臣妾還未恭喜你呢?！?/br>
    嘉元帝臉色一青，正正被她戳到了肺管子。

    先前他立賀歸年為太子，正是看中了這個孩子口不能言, 任他擺布。

    誰成想穆皇后怕是早便猜中了自己這個主意，特地要老七在他跟前藏拙。

    如今自己病得無法起身, 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勉強(qiáng)收了收自己的怨氣, 微笑著道：“立太子一事, 確實(shí)是委屈了澤兒。”

    淑貴妃挑眉, 略過他虛浮的臉，心中毫無波瀾：“澤兒他是個沒福氣的，哪里能跟太子殿下比？”

    這些日子下來, 嘉元帝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還看不清嗎？

    廢太子臨死之前毀了她的臉, 嘉元帝便把這些年的夫妻恩義棄之如履, 見也不愿意見她。

    后來她抱著復(fù)寵的希望求醫(yī)問藥, 得了回春居士的施救，好容易治好了臉上的疤痕。去因?yàn)樵谟暗囊淮问а? 被嘉元帝冷落至今。

    難道就因?yàn)樗袢?，對自己好聲好氣地說了一句話，自己便要因?yàn)檫@所謂的天子恩澤感激涕零嗎？

    不, 不會了。

    從今日她踏進(jìn)這個門，便再也沒有打算收手。

    滿頭朱翠，美艷奪目的女子不動聲色地朝床上的老皇帝靠近了兩步，順從地倚在嘉元帝身邊為他輕輕揉肩。

    嘉元帝似乎還想說些什么，“愛妃，你與澤兒，這些年蒙朕雨露恩澤極多……”

    啪……

    雨、露、恩、澤。

    好一個雨露恩澤。

    淑貴妃只覺心中那根弦被徹底崩斷，貼在嘉元帝肩膀之上的手猝然停下。

    偏偏嘉元帝恍如不覺，繼續(xù)滔滔不絕地跟淑貴妃回憶自己的天子恩德。

    她俯在嘉元帝身后的身子微微挺直，無聲無息地取下了自己的金絲甲套，拿自己柔軟的指腹，緩緩摩挲了一下蜀錦微涼的觸感。

    我受夠了。

    所以……

    你，去死吧！

    誰稀罕你那自以為是，令人作嘔的恩德？

    若非先帝僅有一子，你投了一個好胎，這皇位會落在你的手中？

    得以讓你坐在那龍椅之上，昏聵二十年？

    還給了你那點(diǎn)子不知所謂的自信，真的以為自己是千古一帝起來。

    我告訴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只配被賀氏的列祖列宗罵為不肖子孫，下入十八層地獄為你的所做所為贖罪！

    她胸口劇烈的起伏起來，扯過那一方寬闊的迎枕狠狠蓋住嘉元帝浮腫青黃的臉，死死按住他不斷掙扎的四肢。

    病中無力的身體根本無法反抗這個破釜沉舟的瘋女人，隨著氧氣漸漸減少，嘉元帝從未感到過死亡是如此的臨近。

    使得他一下子便忘記了那些天子威儀，雙手瘋了一般，試圖代替自己被死死按住的口鼻，發(fā)出一些聲音朝殿外的奴才們呼救。

    二人拼命掙扎之下，淑貴妃帶來的食盒終于不慎被帶倒，在金磚之上發(fā)出沉悶的墜地聲。

    殿外耳朵好使的小太監(jiān)驟然一個機(jī)靈，小跑著朝守著殿門的吳全德請示：

    “大總管，奴才聽見這里頭有些聲，咱們是不是……”

    吳全德半耷拉著的眼皮一撩，泛著涼意的目光剮過小太監(jiān)，好似沒聽見一樣。

    小太監(jiān)被他這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急忙跪下掌嘴，以示對自己多管閑事的懲罰。

    直到吳全德不耐煩地?fù)]了揮手，他這才連滾帶爬地退下，縮著脖子不敢再說半分。

    屋里頭的動靜漸漸消失起來，看著眼前的嘉元帝漸漸失去了知覺，淑貴妃砰砰亂跳的心臟一下子停滯起來。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緩緩抬起自己因?yàn)橛昧^度而不停顫抖的手指，揮落那方貼在嘉元帝臉上的迎枕。

    枕下的那張臉青白，連胡須都緊緊的貼附在唇邊，再無半絲起伏。

    努力支撐住自己癱軟的身軀之后，淑貴妃不斷大口吸氣，以緩解自己心臟一陣陣痙攣的負(fù)擔(dān)。

    別怕，別怕……

    竟然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那就絕對不能倒下。

    她腦子里亂糟糟的交織的這些日子的景象：

    郁郁不樂的兒子，傾囊相助的父兄，甚至是這宮中狗仗人勢的奴才……

    估計(jì)他們誰也想不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

    可她不在乎自己是否背上弒君的罵名，是否受到上天的懲罰。

    只要澤兒順利即位，萬家滿門富貴延續(xù)，這些狗奴才再也不敢輕視她半分。

    給自己暗暗鼓氣之后，她終于勉強(qiáng)冷靜下來，伸手去檢查嘉元帝的鼻息與脈搏。

    確定他再無呼吸，絕無后患之后，淑貴妃終于放下了心，甚至細(xì)心為嘉元帝理了理凌亂的軟榻，做出一副陛下安然去世的模樣。

    做好一切之后，她施施然走出這扇臥榻的范圍，坐到帝王平日里更衣的鏡前，冷靜地卸下自己一頭華麗的釵環(huán)，拿起犀角梳子，為自己慢悠悠地打理起儀容。

    直到殿外遙遙傳來馬蹄沉悶地行路聲，她抬起皓腕輕輕把那只鳳頭釵送入鬢邊，對著光滑的銅鏡，滿意地勾起唇。

    看來，父親那邊，也很順利呢。

    殿外的氣氛顯然不似她這般輕松，從漢白玉磚上遙遙出現(xiàn)一列紅衣兵士的時候，守在殿外當(dāng)值的宮人們顯然慌亂起來。

    機(jī)靈的早早拉著同伴，飛也似地逃開了這片建筑。一瞬間便只留幾個大太監(jiān)圍在吳全德身邊，略有些不安的看著他這個總管。

    吳全德倒是不見慌張，老僧入定一般站在太極宮的正殿門前，瞇起眼來盯著那領(lǐng)兵而來的將領(lǐng)。

    正是一身甲胄，老當(dāng)益壯的萬老將軍。

    伴著他特有的洪亮嗓音，高高朝吳全德喊了一身“久違”，太極宮的殿門一下子被人從內(nèi)拉開。

    一身華服，鳳釵加身的淑貴妃緩步邁出大殿，對領(lǐng)兵而來的父親遙遙點(diǎn)頭致意。

    他們，這便要親手為澤兒逆天改命！

    “陛下病情急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幸崩逝，留旨意在此?！彼娙藫P(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明黃卷軸，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字，“由五皇子即位為帝?！?/br>
    “吳公公，這便通曉宮中上下，為陛下興喪，扶新君即位吧?！?/br>
    吳全德并不接她的話，反倒是帶著些諷刺的意味，環(huán)視了一圈把太極宮團(tuán)團(tuán)圍住的兵士。

    殿前的紅衣兵士約莫有五千余人，看來萬老將軍這次是把自己的家當(dāng)全部押了出來扶持女兒與外孫。

    只可惜今日，他注定押錯了寶……

    作者有話要說：　　癱了癱了，蠢咕累到吐舌頭(っ╥╯﹏╰╥c)

    第93章 宮變在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