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香，我不知道我去修水庫這段時間，你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些變化。但哥哥對你的變化很高興，不過這個世上有好人，也會有壞人。而且哪怕是好人，也有可能會被一時的財(cái)富、名利、欲望所蒙蔽，做出壞事。所以為了保護(hù)你自己，也是為了保護(hù)哥哥，這些事以后不要再對別人說了，鞋墊這些也不要給別人繡了。哥哥知道，我這樣很自私，但我只想你好好的，咱們倆都好好的，好嗎？”

    陳福香仰起小臉，有些為難：“哥哥，我只跟你說過，我不會告訴其他人。不過我想給四奶奶繡只烏龜，可以嗎？”

    “烏龜？代表長壽嗎？”陳陽問。

    陳福香點(diǎn)頭：“對啊，四奶奶身體不好，我想她多活幾年。”

    四奶奶對他們兄妹照顧很多，最主要的是一個人活多久這個事誰也沒法預(yù)料，所以也不怕穿幫，給他們兄妹帶來麻煩。

    陳陽含笑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好，不過就這一次，下不為例?！?/br>
    第27章

    大年初一清晨，陳福香躺在睡夢中，忽地感覺一股暖流沖進(jìn)她的身體里，讓她整個人像是浸泡在溫泉池中一樣，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適。

    她翻了個身，蹬了一下腿繼續(xù)睡，剛合上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蹭地坐了起來，捂住胸口，睡眼惺忪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越擴(kuò)越大。

    香火愿力，肯定是有人在山上燒香拜佛。

    陳福香蹭地爬了起來，推開了門，外面霧蒙蒙的，天還沒大亮。剛起床，還在刷牙的陳陽聽到聲音，扭頭看向陳福香：“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天氣冷，再睡一會兒，做好飯，我叫你。”

    陳福香哪兒睡得著。她笑嘻嘻地說：“哥哥，我不睡了，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br>
    陳陽提醒她：“別跑遠(yuǎn)了，一會兒吃早飯?！?/br>
    “知道了。”陳福香抱著栗子，像陣風(fēng)一樣沖了出去。

    看得陳陽直搖頭，這丫頭，越來越瘋了。

    陳福香一口氣沖到了后山，到了平安寺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地上是碎裂的殘?jiān)珨啾冢迩謇淅涞?，一個人影都沒有。

    陳福香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她踩著碎片上，來到倒塌布滿了灰塵的大香爐前，蹲下身，摸了摸香爐，嘆了口氣。

    “吱吱……”栗子扯了扯她的袖子。

    “栗子，怎么啦？”陳福香站了起來。

    栗子靈巧地在石頭上一蹦一跳，幾下就跳到了大槐樹下，然后對著樹下的位置指了指。

    陳福香走過去，在槐樹下，看到了好幾柱還冒著青煙的香，果然有人一大早上山上香。

    雖然沒法跟以前相比，但陳福香還是很高興，又在平安寺溜了一圈，發(fā)現(xiàn)后山還沒完全毀壞的石壁前也有上過香的痕跡。

    她更開心了，這說明也不是完全沒有人上香祈福的嘛。那她以后肯定還能收獲香火，她高興地牽著栗子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走到山腳下，正好碰上剛吃過飯，揣著瓜子出門溜達(dá)的陳向上。

    陳向上偏著頭瞅著陳福香：“一大早你上山干什么……誒，你是不是又長白了？”

    昨天好像都還沒這么白啊。她現(xiàn)在的皮膚白白凈凈的，而且特別細(xì)嫩，就像剛剝開殼的雞蛋一樣。

    陳福香摸了摸臉：“有嗎？跟昨天沒差啊?！?/br>
    陳向上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她臉頰上就多了個紅印子。

    陳福香打開他的手：“你干嘛。”

    陳向上說：“還沒有，你自己回家照鏡子，碰一下就紅了。”

    以前他們一起玩，磕到她，碰到她，打到她，只要不是很嚴(yán)重也沒事啊，哪像現(xiàn)在。

    哎，女孩子真是麻煩，越長越嬌氣，一點(diǎn)都不好玩。

    小鋼鐵直男陳向上嫌棄地看了陳福香一眼。

    陳福香沒搭理他，哥哥叫她回去吃早飯呢。

    飯桌上，陳陽也發(fā)現(xiàn)了，怎么好像睡了一覺起來，meimei就變得更漂亮了呢，皮膚白皙如雪，眼睛亮得像寶石，臉還是那張臉，可怎么瞧怎么好看。

    “哥，吃飯啊，你一直盯著我看干什么？”陳福香摸了摸臉，今天哥哥好奇怪啊。

    陳陽笑了笑：“又過一年，我們福香又長大一歲，是個大姑娘了?！?/br>
    這次是真的長大了。要是他媽能看到，該多高興啊。

    大過年的，陳陽沒提掃興的話題，轉(zhuǎn)而說：“快吃飯，吃了出去玩?！?/br>
    過年這幾天，對小孩子們來說是最幸福的日子。因?yàn)椴挥酶杉覄?wù)活，可以盡情的玩，桌子上還有白米飯和rou吃，口袋里瓜子、花生總是有一點(diǎn)的，條件好的，還能揣點(diǎn)水果糖。

    不過對大人來說，這種日子就非常短暫了。今年上面規(guī)定了，初二就要開始上工了。

    不過剛過完年，主要是挖地，平整土地，清理溝渠等雜活，事情不多，陳陽便去了民兵團(tuán)參加為期半個月的集訓(xùn)。公社武裝部派出了兩名專干來訓(xùn)練他們，訓(xùn)練任務(wù)并不輕松，出cao、方步是每天必備的項(xiàng)目，除此之外，還有練習(xí)起槍、肩槍、放槍的基本動作，直至熟練以后才會進(jìn)行射擊訓(xùn)練。

    陳陽每天都大汗淋漓的回家，根本顧不上家里。

    好在陳福香會的越來越多了，至少能把家里的兩分自留地和兩只母雞照顧得好好的。這讓陳陽放心不少，但新的憂慮上來了，民兵團(tuán)雖然有值夜補(bǔ)貼，但那得大半年之后去了。

    今年他掙的工分會明顯減少，也沒功夫出去打零工補(bǔ)貼家用，得想其他辦法掙錢。

    靠著大山，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打獵。此后，隔幾天，陳陽就會上山一趟，抓只野雞或是野兔之類的小野物，拿到公社去賣給食堂或是供銷社。

    他把這個度控制得很好，一個月大概賣個三五次，能有個六七塊錢補(bǔ)貼家用就行。饒是這樣，時間長了，公社也知道民兵團(tuán)里有個打獵很厲害的小伙子。

    生活步上了正軌，轉(zhuǎn)眼間就過了元宵。

    今年的元宵節(jié)也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任何慶祝，只是家里稍微寬裕的人家會吃的好一點(diǎn)。

    過了元宵，在農(nóng)村，這個年是徹底過去了，地里開始忙活起來，孩子們也要上學(xué)念書了。

    正月十七，是開學(xué)的日子。家長們吃過早飯后都會領(lǐng)著孩子去學(xué)校報名交學(xué)費(fèi)。

    陳陽起了個大早，做好早飯后，先把剛長出來的胡茬給刮了，又換上了自己補(bǔ)丁最少的那件衣服，最后還不放心地整著衣領(lǐng)問陳福香：“哥哥這樣好看嗎？”

    陳福香星星眼：“好看，哥哥最好看?！?/br>
    “嘴真甜，吃飯，吃完了，哥哥送你去上學(xué)，咱們家福香也要進(jìn)學(xué)堂了?！标愱柮艘幌滤念^。

    吃過飯，陳福香也穿上了路嬸送的那件棉襖，背上她自己做的小書包，跟著陳陽去了公社小學(xué)，直接去找校長。

    這時候鄉(xiāng)下入學(xué)并不嚴(yán)格，八九十歲才上一年級的也不少。不過校長了解了陳福香的情況后還是有些犯難。

    一是她的年齡，17歲，都到說親的年齡了，再來念小學(xué)，跟一堆鼻涕娃混在一起總覺得不合適。

    再一個，陳福香以前從未上過學(xué)，沒有基礎(chǔ)，安排她上哪個年紀(jì)也是問題。這么大的姑娘了，總不能送到小學(xué)一年級吧。

    看出校長的為難，陳陽說：“校長，我meimei在家自學(xué)了好幾個月，小學(xué)五六年級課本上的字差不多都認(rèn)識，字也練過了。算數(shù)這塊，我教過她一些，她還跟村子里其他小孩也學(xué)過，有一定的基礎(chǔ)。只是那些年，家里窮，我媽走得早，后來父親又另娶，我也只上到了小學(xué)二年級就輟學(xué)了，福香完全沒機(jī)會上學(xué)?，F(xiàn)在我成人了，掙了點(diǎn)錢，手里相對寬裕了，就想讓我meimei來念點(diǎn)書，也不求她能有多大的出息，就希望她能多學(xué)點(diǎn)知識，明事理。”

    校長秒懂，敢情這孩子是被家里面的大人耽擱了，媽死得早，爹不給錢讓她念書啊。

    哎，真是可憐的一對兄妹，看著陳福香嫩生生的小臉和澄凈入水的眼睛，校長同情心泛濫。

    加上作為一名教書育人者，校長最喜歡好學(xué)的孩子了。聽說陳福香自學(xué)過，來了精神：“那我考考，這兒有我們上學(xué)期四年級期末考試的試卷一份，讓你meimei做完，摸摸她的底。”

    “成，謝謝校長?！标愱柎饝?yīng)了。

    校長把他們留在辦公室，丟了兩份試卷給陳福香就出去了。

    陳陽怕打擾到陳福香，也到外面，站在屋檐下等。

    同村來報名的家長看到他，都覺得很奇怪：“陳陽，你咋在這里？”

    陳陽指了指辦公室說：“我?guī)ЦＯ銇韴竺ｉL說先讓她做套卷子摸摸底，看看哪個年級更合適?！?/br>
    “你要送福香上學(xué)？”同村的都很驚訝，福香都那么大了啊，同齡的姑娘都開始說婆家了，她還跟一群小孩子湊在一起上小學(xué)，這不是惹人笑話嗎？以后還說不說親了。

    陳陽點(diǎn)頭：“她很喜歡讀書。我小時候沒念成，不能讓福香也留下我這樣的遺憾?！?/br>
    陳陽把讓meimei讀書說成去圓自己的夢，是自己的心愿，免得回頭村里這些多事的人又在福香面前念叨花錢，勸她別讀書之類的。

    這倒是能解釋得過去。村民們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面沒說什么，回頭就卻少不了議論。

    大多都說陳陽不會過日子的，送那么大的傻子meimei去學(xué)堂，浪費(fèi)錢。也有討論陳陽到底有多會掙錢的，這才建了磚瓦房，又送meimei去念書，哪樣不花錢啊。

    “你們在說什么要花錢？”梅蕓芳給陳小鵬報完了名，去供銷社買了兩盒洋火，回來就看到同村的幾個人，她追了上去，正好聽到最后一句。

    幾個村民知道她跟陳陽徹底撕破了臉，大年三十那天都差點(diǎn)鬧起來。不想去觸她的霉頭，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梅蕓芳見他們一個個面色不自然，又不吭聲。有點(diǎn)不高興，覺得這些人是特意瞞著她，語氣尖酸了些：“怎么，還不能說??？怕我沒錢問你們借啊?！?/br>
    她這么一說，幾人心里都不舒服。

    剛給孫子報完名的三花嬸撇了撇嘴道：“我們說陳陽啦。剛才在小學(xué)那邊看到他也在，說是來給福香報名，想讓福香上學(xué)?！?/br>
    梅蕓芳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這個繼子，錢多燒得慌，給傻子念書也不孝敬父母，幫扶幫扶兄弟，腦子真是有毛病。

    “傻子念什么書，白費(fèi)錢。”梅蕓芳惱火地說。

    三花嬸幾人交換了個目光，不想得罪她，附和道：“可不是，閨女家念那么多書干什么，又那么大了?！?/br>
    陳建永他媽看不出去梅蕓芳那副rou疼的表情，故意說：“這也是人家陳陽有本事，自己能掙錢。咱們一家供個學(xué)生娃都困難，人家陳陽一個人又是建磚瓦房，又是供meimei讀書的，生活還比咱們開得好。哎，我們家那三個連人家一半兒都比不上。別人不說吧，就咱們家建永，每天訓(xùn)練回來就躺在床上，吃了就睡，什么都不干。”

    說到最后帶了幾分真情實(shí)意，也引起了其他大嬸大媽的共鳴：“豈止是你們家，就咱們村也找不出幾個比陳陽能干勤快的。他每天在公社訓(xùn)練完，回來還要給菜地澆水，上山撿柴打獵。福香遇上這么個哥哥，真的是上輩子積了德，苦盡甘來了?！?/br>
    最后一句明顯有點(diǎn)打梅蕓芳的臉。

    梅蕓芳的臉色更難看了，想發(fā)作，那邊三花嬸已經(jīng)把話題轉(zhuǎn)到另外一邊了：“更有福的不是陳陽未來的媳婦嗎？以后誰嫁給他，這輩子肯定差不了?！?/br>
    “可不是，陳陽長得精神，又這么能干，還這么會疼人，家里又沒……”顧忌著梅蕓芳在，那大媽住了口，忽地問建永媽，“陳陽跟你們家建永關(guān)系好，知不知道他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建永媽不想摻和這事：“這我哪清楚啊。不過我聽建永說，陳陽這建房子花了不少錢，手里頭比較緊，這一兩年恐怕沒錢cao辦婚事?！?/br>
    “cao辦婚事能花多少錢啊，錢多有錢多的辦法，錢少有錢少的辦法，這些都不是事?！笨吹贸鰜磉@個大媽對陳陽實(shí)在很滿意，所以連聽說他沒錢結(jié)婚都不在意。

    梅蕓芳的心啊就跟浸在泡菜壇子里一樣，快酸死了：“他哪是沒錢cao辦婚事啊，是這錢都拿去供傻子讀書了。以后誰嫁給他啊，得跟著他，一起替傻子cao一輩子的心。”

    這話雖然有挑撥的嫌疑，不過說的也是實(shí)話。瞧陳陽對妹子這么好，恐怕這輩子是不打算把她嫁出去了，那豈不是得養(yǎng)她一輩子。

    三花嬸見氣氛有點(diǎn)僵硬，怕吵起來，趕緊說：“哎呀，這些事也不用咱們cao心。咱們還是cao心那幾個娃娃吧，交了這么多錢給他們念書，一個個考試都不及格，真是氣死我了?！?/br>
    說到孩子的學(xué)習(xí)，家長有一肚子的怨言，就連建永媽也抱怨大孫子不認(rèn)真。幾個婦女你一言我一語，都說現(xiàn)在的孩子不惜福。她們小時候想念書都念不成，可現(xiàn)在的小孩，送他們?nèi)ド蠈W(xué)，還不好好念。

    這個話題說不完，到村子大家都還在抱怨。

    梅蕓芳一直沒插話，黑著臉回了家。

    到家里就看到陳燕紅的房屋門還緊閉著，早上的碗沒收拾，泡在木盆里的衣服也沒洗。

    她不大高興，朝女兒的房間大喊道：“燕紅，燕紅……在家什么都不做，我養(yǎng)了個老太爺啊。”

    陳燕紅悶在被窩里，小聲地抽泣。她已經(jīng)哭了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