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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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沒濕的那半邊啊?!泵肥|芳沒好氣地說。 陳小鵬不樂意,撅著嘴,小聲抱怨。 梅蕓芳頭痛得很,按住太陽xue:“不睡是吧,我跟你爸去睡,你就在堂屋里坐一晚上吧?!?/br> “不是,媽,媽……” “叫媽也沒用,我跟你爸的房間,床全被打濕了,里面到處都在漏雨,更沒法住人。你嫌自己的房間不好,那家里更沒地方睡了!”梅蕓芳沒好氣地說。 白天折騰了那么久,晚上沒睡多久,又開始折騰,她哪受得了。 陳小鵬聽了這話后,骨碌碌的眼珠子一轉:“陳燕紅的房間沒事啊,媽,我要睡她的房間?!?/br> 陳燕紅的房間在一側,確實沒受損。 大半夜的,梅蕓芳也沒力氣折騰了,她擺了擺手:“要睡你去睡,我跟你爸在你的房間里將就一晚上?!?/br> “好?!标愋※i蹬蹬蹬地就跑去了陳燕紅的房間。 陳燕紅被吵醒,當然不樂意:“你都十二歲了,咱們再睡在一起像什么話,而且我的床是單人床,根本睡不了兩個人?!?/br> 陳小鵬理所應當?shù)卣f:“那你去傻子以前睡的柴房啊,這個地方讓給我。我比你小,又是男的,你該讓我?!?/br> “你做夢,你咋不去睡傻子睡過的柴房?你趕緊走,這是我的房間?!标愌嗉t惱火地說。 陳小鵬直接脫了鞋子跳到床上:“什么你的房間?我是男丁,以后要繼承咱們老陳家的香火,這房子、家具,屋子里的一切通通都是我的,我想睡哪兒就睡哪兒。你以后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滾,也該是你滾!” 陳燕紅不服氣,去推他:“那也得等我嫁出去以后再說,你趕緊的,讓開?!?/br> “我就不讓……啊,媽,陳燕紅打我。”陳小鵬被抓了一下,立即扯著嗓子大喊。 梅蕓芳好不容易把陳老三安置好,累出了一身的汗,沒有心情斷他們姐弟的官司,沒好氣地說:“燕紅,你大點,你是jiejie,讓讓你弟弟,去柴房將就一晚上?!?/br> 聽到這句輕飄飄的話,陳燕紅如墜冰窖,感覺渾身發(fā)寒。偏偏這時候,陳小鵬還用力踢了她一腳:“叫你滾啦!” 陳燕紅沒有防備,摔在地上,手擦過坑坑洼洼的地面,擦破了皮,手心里火辣辣的痛。但這再痛都不及她心里的痛。 “不用你們說,我會滾的,一定滾得遠遠的!” 良久,黑暗中傳來了陳燕紅的低喃。她爬了起來,摸黑出了屋,去陳福香住的那間發(fā)霉的柴房里,抱著膝蓋坐了一晚上。 這一刻,她似乎有些理解陳陽的憤怒,以及他們兄妹為何會不搭理陳老三了。 好不容易,熬過這艱難的一夜。清晨,雨漸漸停了,火紅的太陽從東邊升起,預示著,今天是個大晴天。 梅蕓芳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非常憤怒。 大清早,她就出門,找村里幾個會修房子的男人來幫他們家修一下屋頂,每次找到人,她都要委屈地哭訴一番:“造孽啊,好好的房子就被這么弄壞了,漏了一晚上的雨,我當初真是瞎了眼,跟著陳老三,一天好日子都沒過,現(xiàn)在他摔成這樣,沒人管,吃飯穿衣上茅房洗腳擦澡全靠我,房子弄成這樣,也只能靠我這個女流之輩出來找修……” 聽起來是有點可憐??赏闅w同情,卻沒人表態(tài),跟她站在同一戰(zhàn)線,同仇敵愾,意思意思地安慰了她幾句,答應去修房子,就借口有事把她打發(fā)了。 梅蕓芳在村子里轉了一圈,本來是想以此敗壞陳陽的名聲。可農(nóng)村人除了愛說閑話,還欺軟怕硬,大家都見識了那群猴子的厲害,陳陽連自己親爹的房子都敢拆,就更別提其他人的了。 誰愿意為了個不相干的去得罪陳陽兄妹?沒看梅蕓芳都不敢直接找陳陽賠錢修房子,只能在背后說閑話嗎? 梅蕓芳最后只能憋著一肚子的氣回了家,收拾家里面,還要準備中午的伙食,別人來修房子,不給工錢就算了,總不能飯都不請人吃一頓吧。 請客不要錢啊,梅蕓芳只能狠狠心,掏了一塊錢給陳燕紅,讓她去公社,看看能不能買到不要票的骨頭和邊邊角角。 這個事,陳陽早晨起來就聽說了。 他看著濕漉漉的地面,彈了彈meimei的小臉:“還真被咱們家福香說準了,這個雨下得好?!?/br> 給梅蕓芳長點深刻的教訓,免得哪天遇到點事,她又來找他們。分家就是兩家人,各過各的不挺好的嗎? 陳福香抿嘴偷樂:“誰讓他們想欺負哥哥?!?/br> “看來我以后得靠咱們家福香保護了?!标愱栒{(diào)侃道。他倒沒把下雨這事往自家meimei身上想,畢竟這個事太離譜了。 陳福香彎起嘴角,鄭重地答應:“好啊,哥哥這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一生順遂的?!?/br> “你還算起了命???”陳陽揉了一把她的腦袋,“洗手洗臉吃飯吧,待會兒還要上學呢!” 陳福香點頭,端起水杯出去刷牙漱口了。 今天早上,陳陽做的小米南瓜粥,一人一個雞蛋,還有一碟玉米餅子和泡菜。 等陳福香上桌,他邊吃邊問:“你們明天就要考試了吧,準備得怎么樣了?” “沒問題,哥哥放心?!标惛O阈判臐M滿地答道。 她的努力認真陳陽都看在眼里,可自家meimei到底是頭一次上學,第一回 參加期末考試。他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于是說:“那就好,考多考少都沒關系,還有下學期呢!” 陳福香可不想聽這個。她要給哥哥樹立一個好榜樣,咋能考太差呢。但哥哥明顯不大相信她嘛,還是等考完拿分數(shù)說話吧。 她點點頭說:“嗯,哥哥呢,昨天考得怎么樣?” “還行吧,及格應該沒問題?!标愱栆蟛桓?,能拿到小學畢業(yè)證就行。 陳福香重重地點頭:“我相信哥哥,哥哥,你拿了小學畢業(yè)證,有其他想法嗎?” “什么想法?咱們村小學畢業(yè)的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不還都在家里種地,大隊還來了幾個上過初中、高中的知青呢,也一樣下地。你小孩子就別cao心這些了,安心讀?!标愱柈斎灰蚕胪咛幾?,但這不是沒機會嗎? 陳福香扁了扁嘴:“好吧。” 她有點想提當兵的事,又覺得這個事似乎應該跟岑衛(wèi)東商量一下。 可隨后幾天,她一直沒找到機會,因為她忙著考試、復習功課,兩人連面都碰。 等她考完,也到了陳陽出成績的日子。 陳陽前面因為陳老三摔傷和考試的事請過兩天假了,現(xiàn)在也不好為了拿成績這件小事再請假。正好福香不上學,就讓她去拿。 于是,期末考試后的第二天,吃過早飯,收拾好家里后,陳福香就鎖上門帶著栗子去了公社。 每次期末考試,出通知書的時候,都會開一次家長會,今天也不例外。 對于唯一的兒子,梅蕓芳還是很上心的,早早地就來到了教室里,跟旁的家長聊了幾句。說著說著,她就看到陳福香進來,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置坐下,梅蕓芳的臉當即拉了下來。 跟她說話的家長見她臉色不對,側頭往后一看,見是個十幾歲的姑娘,詫異地說:“有點眼生啊,這是來給弟弟meimei開家長會的嗎?” “什么弟弟meimei,來給她親哥拿成績的?!泵肥|芳撇嘴說。 家長詫異:“不是吧,她都這么大了,她哥得二十來歲吧,還念小學?” “念到小學二年級,成績太差就沒念了,現(xiàn)在不知道哪根筋犯了,又跑過來非要參加什么小學考試,拿什么小學畢業(yè)證,你說這是不是閑的?”梅蕓芳奚落地說,“回頭別考個倒數(shù)第一,那才丟人呢!” 那家長附和地笑了笑:“可不是,這兄妹倆也太胡鬧了,家里的大人都不管管嗎?都是當?shù)娜肆耍€跑來跟一群天天念書的娃娃比,這要是考不及格,多丟人啊。” “可不是,真不知道他們腦子是怎么想的。連自己的親爹摔傷了,都不照顧,要自學,念什么書,還跑來考試。難不成,拿了個小學畢業(yè)證就能吃公糧?”梅蕓芳心里有說不盡的怨言。 今天是陳福香來,她不怕,可勁兒地說那兄妹倆的壞話。她的嗓門不小,引得前后左右的家長,都扭頭像看什么稀奇的怪物一樣盯著陳福香。 他們要是說自己,陳福香不在意,但他們說哥哥,那不行。 她昂起下巴,鄙夷地看著梅蕓芳:“我哥上進,我們家樂意,咱們都分家了,又沒吃你們家的大米,關你什么事?你有閑功夫cao心我哥的成績,先管管你兒子吧,你們家陳小鵬肯定沒我哥考得好!” “死丫頭,還犟嘴,一點禮貌都沒有,我撕爛你的嘴巴?!泵肥|芳惡相向膽邊生,兇巴巴地站了起來,想給陳福香一點教訓,但她還沒走近,栗子就從陳福香的膝蓋上爬了起來,揮舞著爪子,差點抓到梅蕓芳的臉:“吱吱吱……” 梅蕓芳嚇得趕緊后退一步:“你……你把這只小畜生都帶來了。這可是教室,誰允許你帶它進來的?” “畜生怎么啦,總比有的人連畜生都不如的強。”陳福香嘀咕了一句,將栗子放到桌子上,“栗子,跟大家打聲招呼!” 栗子坐在破課桌上,桌子有一角瘸了,往后傾斜,它差點摔倒,趕緊一手按住桌面,上身保持不動,另一只手伸了出來,沖前面看熱鬧的家長和孩子們揮了揮手,特別的威嚴。 “哇塞,還真聽得懂人家,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孩子們來了興致,紛紛歡呼。 陳福香嘴角勾著笑,輕輕摸了栗子一下,說:“栗子,把地上的那塊磚墊在桌腿下?!?/br> “吱吱吱……”栗子馬上靈活地跳到地上,抓起墻角的破磚頭,塞到瘸腿桌角下面,然后還抓住桌子搖了一下,確認桌子不晃了以后,它才迅速地爬上了桌,翹著二郎腿坐在陳福香面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人群里爆發(fā)出如雷鳴般的掌聲。 還有孩子湊上前,想摸栗子,又不敢,怯生生又好奇地問:“jiejie,它是專門耍猴戲的猴子嗎?” “不是,它就是咱們大丘山上的猴子,咱們的鄰居,有次不小心踩進陷阱里被夾住了腿,被我哥哥救了,然后它就跟著我們下了山,成了我們家的一員?!标惛O隳托牡亟忉?。 孩子們聽了,滿心羨慕,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jiejie,它會翻跟斗嗎?” “jiejie,它叫栗子,是因為它喜歡吃栗子嗎?” “jiejie,它有沒有兄弟姐妹想下山啊,我家里有糧食吃,我可以把我的口糧省一半給它吃。” …… 一時間,栗子簡直成了教室里的小紅人,不管是家長還是學生,全都興奮地望著它,就連陳小鵬也想上前跟栗子玩玩。 梅蕓芳孤立打擊陳福香,敗壞他們兄妹名聲的算盤落了空,偏偏傻兒子還盯著那只猴子垂涎三尺。她氣得要死,捏著陳小鵬的耳朵,直接把他拽了回來:“你要考得不如陳陽,今年暑假天天跟我下地掙工分去。” “媽,他連五年級都沒上過一天。我考不過他一個文盲啊,你開什么玩笑。”陳小鵬自信得很,感覺梅蕓芳這話簡直是在侮辱他。 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梅蕓芳面色稍霽,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這還差不多。” 不然,他們母子倆得多丟人??! 不過小鵬說得對,陳陽都沒年過幾天書,肯定考班上倒數(shù)第一,說不定還會考零蛋,鬧大笑話。 現(xiàn)在就讓那死丫頭得意吧,看她能得意多久。 梅蕓芳收回了目光,不去看那堵心的一幕。 好在,沒過多久,老師抱著卷子進來了,他站在講臺上,拍了拍黑板刷:“家長和孩子們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今天咱們公布成績。” 到的家長并不多,四十幾個學生,只來了二十個左右的家長,擠一擠也能做,坐不下的,孩子們就出去,家長留下。 等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老師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緩地說:“這次是咱們小學的最后一次考試,也是檢驗大家這五年來學習認不認真,努不努力的直觀說明。考的好的同學,去了初中,要再接再厲,考得不好的同學,也要加油,奮起直追,爭取在下次考試能考出更優(yōu)異的成績?!?/br> 現(xiàn)在成績不影響升學,老師也就沒多說,直接進入主題:“咱們現(xiàn)在來發(fā)卷子。按成績排名,由高到低的發(fā)。在這里我要尤其表揚一下,咱們班的第一名,這位同學有點特殊?!?/br> 說到這里,他特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教室里找了一圈,最后落到陳福香身上。 見狀,梅蕓芳心里頓時掠過非常不好的預感。但她轉念又一想,這教室里的孩子都是學了五年的,怎么可能都考不過陳陽,扯淡吧! 但下一刻,她的預感就成真了。 “這位女同學是陳陽的家屬嗎?”老師和氣地問。 陳福香站了起來,有點羞澀地說:“老師,我是陳陽的meimei,他今天要訓練,不好請假,就讓我來給他拿成績。” “好,不錯?!崩蠋熧澰S地點頭,接著目光往前挪,看著教室里的家長和孩子,語重心長地說,“今天我要表揚的人就是陳陽??赡艽蠹覍@個名字很陌生。這是咱們班考試中年齡最大的考生,今年已經(jīng)19歲了。陳陽現(xiàn)在是民兵營的民兵,平時要上工,還有去公社訓練,只有晚上才能挪出一點時間自學。就是這樣,他這個只念到二年級的青年,卻在咱們這次考試中獲得了班級第一名,語文88分,數(shù)學89分好成績。這個成績值得我們班上每一個同學反思,希望大家以后都能學習陳陽同志的這種不畏艱難,自強不息的精神。” 語畢,老師帶頭鼓掌,班上的家長和同學們也跟著鼓掌。 陳福香滿心歡喜地在掌聲中上去代替哥哥領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