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式上門，意義非凡，怎么也不能空著手?？上?，陳陽這個請客請得太突然了，他一點準備都沒有，公社里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他去了鎮(zhèn)上，鎮(zhèn)上的供銷社比公社只大那么一點點，東西也不多，關(guān)鍵是他沒票，很多東西不能買。

    最后，岑衛(wèi)東只能用全國糧票換了一些當?shù)氐钠?，買了三尺藍色的小斜紋布，這個顏色既可以給福香做一身春秋穿的外套，也可以給陳陽做衣服。具體怎么安排，看他們兄妹自己吧。

    買了布，又買了半斤不要票的糖果，用牛皮紙包著，岑衛(wèi)東趕回了三隊，還不到十一點。這個時候就過去，似乎早了點，他琢磨了一下，要不要換身衣服。

    穿軍裝，更正式，也更能凸顯他英挺的氣質(zhì)，但這么熱的天，還穿這么厚，似乎有點過于鄭重了。那穿軍背心，又似乎輕浮了一些，不妥。

    衣到穿時方恨少，岑衛(wèi)東有點后悔自己以前偷懶走到哪兒都一身軍裝，老媽叫他做兩身衣服，他也總不樂意?？窗?，這下犯愁了吧。

    他來這邊是為了治病，當初也沒想到會一下子就住好幾個月，因而帶的衣服也不多，除了一套軍裝，一件背心，就只有兩套襯衣，一件是純白的，還有一件是部隊里穿的軍綠色的襯衣。

    只有白襯衣不屬于軍裝，就它了。

    選定了衣服，但白襯衣有點皺了，穿著不好看。岑衛(wèi)東拿著搪瓷缸子出去，倒了一杯開水回來，然后將襯衣鋪在桌子，用搪瓷缸子的底部，一點一點地壓過皺了的地方。

    花了十幾分鐘，出了滿頭的汗，他總算把白襯衣給熨直了。滿意地換上了潔白筆挺的白襯衣，岑衛(wèi)東拿著禮物精神奕奕地出了門。

    四奶奶在灶房門口摘菜，聞聲抬頭跟他打招呼：“小岑，你……你今天真俊?！?/br>
    “是嗎？四奶奶我先走了。”岑衛(wèi)東很滿意四奶奶的反應，沖她笑了笑，大步出了門。

    四奶奶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院子，眼底閃過一抹深思，腦子里驟然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小岑這孩子該不會是瞧上福香了吧？

    他今天這模樣，就像傳說中的雄孔雀一樣，看到心儀的對象就開屏，不但把白襯衣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走之前，還特意刮了胡子，一張臉弄得干干凈凈的，格外在意形象。

    只是去鄰居家吃一頓感謝的飯，用得著這么隆重嗎？

    哎，這兩孩子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以前怎么就沒看出來呢？還有陳陽，今天單獨請小岑，莫不是商量婚事？也不對啊，福香今早跟他說話的時候都還跟往常一樣，真是為了這事，陳陽也不會讓福香來叫他了。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她老眼昏花，看錯了？可她親眼看到小岑拿著搪瓷缸子進去的，還出來換了好幾次熱水。

    “奶奶，想啥呢？眉毛都要皺成毛毛蟲了?！标愊蛏媳持澈t，伸出雙手在四奶奶眼睛前晃了晃。

    四奶奶打開了他的手：“小孩子家家的，別管大人的事?！?/br>
    “我不小了，我再長兩年都有陽哥高了，陽哥可是一家之主?！标愊蛏喜桓吲d地說。

    四奶奶瞥了他一眼：“那等你跟陽陽一樣高再說吧。對了，陽陽今天抓到魚了嗎？”

    提起這個，陳向上的注意力馬上轉(zhuǎn)移走了：“抓到了，他逮著了一條兩斤重的草魚，還抓到了一條一斤左右的，這條小的送我了。還有，奶奶，我今天撿到了九個野鴨蛋，分了陽哥四個，咱們家還有五個……”

    “那陽陽回來了嗎？”四奶奶頭一次沒心情聽他說收獲。

    陳向上點頭說：“我們一起回來了。”

    四奶奶看了一眼陳陽家的方向，也不知道該盼著有這事好，還是沒有的好。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

    岑衛(wèi)東拎著東西去了陳家。

    陳福香已經(jīng)煮上了飯，將要炒的素菜都洗干凈切好了，骨頭也燉上了湯，rou也切好了，就等陳陽回來。

    聽到腳步聲，她跑了出去：“哥……衛(wèi)東哥，你來啦，屋里坐。”

    “怎么，你哥哥還沒回來？”岑衛(wèi)東跟著她進了堂屋。

    陳福香學著上次家里來客人的招待模樣，抓出一把自家炒的茶葉，放進搪瓷缸子里，然后倒上熱水，推到岑衛(wèi)東面前，這才回他的話：“還沒有，衛(wèi)東哥，你喝茶?！?/br>
    “福香，不用這么客氣，衛(wèi)東哥又不是外人?！贬l(wèi)東被她這鄭重的樣子，搞得哭笑不得。

    他們?nèi)齼商祛^碰面，不至于這么見外吧。

    陳福香顯然也有點不習慣這么客氣，她松了口氣：“好吧，那衛(wèi)東哥，你自己坐會兒，我去炒菜了?！?/br>
    “我去幫你燒火吧?！贬l(wèi)東站了起來。

    陳福香搖頭：“不用啦，衛(wèi)東哥，這天氣太熱了，燒火很熱的，我燒木柴，要燃很久，不用坐在那兒守著，你就在屋里歇著吧，很快的一會兒就好?！?/br>
    從頭到尾，她都沒看他的白襯衣一眼，眼底也沒流露出四奶奶的那種驚艷眼神，甚至都沒留意倒他今天的打扮與平日里不同，岑衛(wèi)東心里挫敗極了。他這就像媚眼拋給了瞎子看，白忙活一場。

    拒絕了他，陳福香匆匆跑進了灶房，忙活了起來，不一會兒，灶房里就傳來了炒菜的聲音。

    岑衛(wèi)東坐不住，起身，走到灶房門口，看著她忙碌。

    陳福香見他過來，立即說：“衛(wèi)東哥，你出去吧，灶房里油煙重，很熏人，而且很熱?！?/br>
    看出來了，她小臉被熱紅了，額頭、臉頰、脖子上都是汗水，就連鬢邊的頭發(fā)也被打濕了。

    岑衛(wèi)東轉(zhuǎn)身去堂屋拿了一把粽葉做的蒲扇，走進灶房，站在她后面，對著她汗?jié)竦谋成攘似饋怼?/br>
    陳福香吃了一驚，同時心里隱隱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衛(wèi)東哥，那個不用幫我打扇的，我一會兒就好，這里面很熱，你，你出去吧?！?/br>
    “我出去也沒事做，你不是給我做飯嗎？那我給你扇風，也算是為我自己要吃的飯盡一份力了，你就別管我了，鍋里的菜快糊了?！贬l(wèi)東點了點下巴，提醒她。

    “哎呀！”陳福香驚呼一聲，趕緊抓起鏟子，翻動鍋里的菜，放鹽，翻炒，忙起來也就忘了叫岑衛(wèi)東回堂屋的事。

    岑衛(wèi)東也不提醒她，就站在后面給她打扇。等她將鍋里的菜鏟起來時，他立即用水瓢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起來，遞給了她。

    陳福香接過，把水倒進鍋里，刷鍋，忙活了起來。

    陳陽回家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瞇起了眼，審視地打量著岑衛(wèi)東，這么殷勤？

    還打扇，怎么不干脆接過鏟子幫福香炒菜算了？

    陳陽后退兩步，刻意退后一些，從灶房里望出來，看不到他后，他才扯著嗓子喊道：“福香，福香……”

    忙著炒菜的陳福香聽到這聲音，立即高興地應道：“哥哥，你回來啦？我快做好飯了，你洗手準備吃飯吧。”

    岑衛(wèi)東提著水桶走到灶房門口，目光先是瞥了一眼屋子里，見到兩人稍微拉開一些的距離后，眼神又沉了幾分，但語氣卻若無其事：“不急，我還抓了一條魚，殺了再吃也不遲！”

    說到那個”殺“字，他用力磨了磨牙。

    第44章

    “奶奶，咱們今天中午吃魚吧。”陳向上饞得流口水，“rou留著晚上吃?！?/br>
    他今天突然有點想吃奶奶做的酸菜魚了。

    “好，那你去把魚殺了！”四奶奶按住凳子準備起身，卻看見自己的布鞋前面破了，露出一個白色的小洞。

    四奶奶有點心疼，這雙鞋子是去年做的，才穿多久啊，就壞了。怕這個小洞被她的腳趾頭越戳越大，四奶奶趕緊回屋拿出針線和布，準備先把鞋子補了再做飯。

    為了更方便打補丁，她把鞋墊抽了出來。

    拿出來后，四奶奶就發(fā)現(xiàn)，鞋墊上繡的那只背上盤著一條蛇的烏龜沒有了，整個鞋墊上的繡樣像是蛛網(wǎng)一樣裂開了，而且奇怪的是這些線頭都是挨著繃斷的，所以從表面看上去，有無數(shù)的線頭，毛乎乎的，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奇怪，昨天還是前天鞋墊好像都還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成這樣了，而且斷成這樣也太神奇了。

    四奶奶估摸著陳福香可能是用了一種特殊的針法吧，這針法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大經(jīng)用，才穿了兩三個月，就壞了。

    四奶奶有點可惜，福香那么好的手藝，早知道就不墊這雙鞋墊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壞了也沒辦法，只能再穿一陣子，等壞得不能再壞之后，就扔了吧。

    四奶奶把鞋墊放一邊，認真補起了鞋子。

    ——

    陳家，陳陽回來后，利落地殺了魚，做了一個魚頭豆腐湯和一個紅燒魚尾，端上桌，有rou有魚有湯有菜，就三個人吃，非常豐盛了。

    “岑同志，請坐。”陳陽進屋高興地招呼岑衛(wèi)東，又叫meimei，“福香，去把我打的高粱酒拿過來，我今天跟岑同志喝個痛快。”

    陳福香把瓶子拿了過來：“哥，你少喝點吧，還有衛(wèi)東哥生病呢，你別灌他酒。”

    他meimei的胳膊往外拐得也太厲害了吧，他都還沒怎么樣這家伙呢！陳陽心里不痛快，直接拿起酒瓶子，對著白色的瓷碗一倒，瞬間小半瓶酒就沒了。

    兩碗倒下來，瓶子都快見底了，只剩瓶底還有淺淺的一層。

    陳福香的小臉都氣紅了，她嗔了陳陽一眼。明明讓他少喝點的，這一瓶子足足有一斤酒呢，結(jié)果他差點全倒了。

    陳陽裝作沒看到meimei責備的眼神，熱情地招呼岑衛(wèi)東：“來，岑同志，謝謝你幫我和福香補習啊，你真是新時代的活雷鋒。我敬你一杯?！?/br>
    他今天表現(xiàn)得太熱情了，雖然說的話似乎也沒問題，但岑衛(wèi)東聽著感覺不大對。他看了陳陽一眼，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而且福香還坐在一邊，他也不好多問，免得讓她察覺到他跟陳陽之間這種不大友好的氣氛，讓她夾在中間為難。

    不想輸人，岑衛(wèi)東端起酒碗跟陳陽碰了一下說：“你太客氣了，反正都是閑著，你們不嫌我這人多事就好！”

    看看，明明幫了他們不少忙，還怕他們嫌棄。

    陳陽心里氣呼呼的，臉上的笑容更熱情了：“哪里會，感謝你都來不及呢，來，岑同志，咱們再干一杯！”

    岑衛(wèi)東只能又端起酒碗。

    陳福香眼睜睜地看著桌子上這么多菜都沒動，他們倆碗里的酒卻去了一小半，很是苦惱，放下筷子勸兩人：“哥哥，衛(wèi)東哥，你們別光顧著喝酒啊，先吃點菜?！?/br>
    “你吃自己的，別管我！”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說完之后，彼此瞪著彼此，還是陳陽先忍不住，別過了頭，從鼻孔里輕哼了一聲。

    岑衛(wèi)東這下確定，不是他的錯覺，陳陽是真的對他有敵意。莫非被他知道了，是自己去找的閆部長？

    岑衛(wèi)東忍不住看了陳福香一眼，這小丫頭不會在陳陽面前把自己的底都給抖了吧！很有可能，畢竟她那么信任陳陽，兄妹之間可以說是無話不說。

    “衛(wèi)東哥，你吃菜，少喝點酒，你還在吃藥呢！”陳福香見他看過來，溫聲勸道。

    旁邊的陳陽看到這一幕，臉都氣綠了，甕聲甕氣地說：“哎呀，你個小丫頭懂什么？這是咱們男人的事，你趕緊吃，吃完了一邊玩去?！?/br>
    岑衛(wèi)東也說：“沒事的，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福香，你好好吃飯，不用管我跟你哥。男人喝酒都這樣?！?/br>
    “可是……”陳福香可還沒忘記他一天三頓都要吃藥的事，想勸勸他。

    岑衛(wèi)東沖她笑了笑，聲音里安撫的意味很濃：“真的沒事，這點酒對我來說不算什么的，你吃飯吧。”

    當著他的眼對他meimei眉來眼去的，當他是死的啊。

    陳陽皮笑rou不笑地將酒瓶里剩下的酒，一股腦地倒進了岑衛(wèi)東碗里：“岑同志酒量好著呢，為了不怠慢貴客，我給你滿上，福香吃你的飯。”

    陳福香拿起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干脆不看他們倆，這兩個人真的是，一個個都不聽勸。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啊，還有衛(wèi)東哥，平時也很好說話啊，但今天他們倆都誠心跟她對著干。

    她動了動手指，好想引一群蟑螂進他們的酒碗里，看他們還喝不喝！

    陳福香被兩人搞得很不高興，全程嘟著嘴，干脆不理他們，一個人悶頭吃飯。不一會兒，她就把碗里的飯吃完了，然后放下了筷子：“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吧。”

    看著幾乎沒怎么動過的菜，陳陽知道，她這是生氣了，有點心虛，摸了摸鼻子：“怎么只吃這么一點，再吃點菜吧，哥哥做的魚你都還沒動過呢?！?/br>
    “飽了，不想吃了。”陳福香沒看他們倆，氣呼呼地回了屋。

    看到meimei生氣的走了，陳陽把氣都撒到了岑衛(wèi)東身上，都是這個家伙，要不是他，福香怎么會跟他慪氣？

    “來，岑同志，我敬你一杯。”他又舉起了酒碗。

    兩人的酒都已經(jīng)快喝完了，要不是酒瓶空了，陳陽絕對還有再倒一碗。可惜，今天沒準備充分，酒少了一點，他覺得有些遺憾，不過看岑衛(wèi)東通紅的臉，他心里又有些得意，哼，空腹喝大半斤高度白酒，就不信你不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