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車子開出巷子，快到巷子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左側(cè)的馬路上拐了過來。

    岑衛(wèi)東猛地踩下了剎車。

    汽車輪胎跟地面摩擦發(fā)出的聲音驚醒兀自沉浸在藥材價格里的陳福香。她下意識地抬頭，驚愕地發(fā)現(xiàn)，這是岑衛(wèi)東的車子，就停在她的斜前方兩三丈遠(yuǎn)，而那個口口聲聲嚷著今天有事，她去軍營都沒空見她的人，這會兒正好端端地坐在車子里。

    兩人隔著車前玻璃對視了十幾秒，最后還是陳福香憋不住氣，氣呼呼地別開了頭，裝作不認(rèn)識他，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這是還生他的氣呢！不過只要看她平平安安的，就是生氣，不搭理他，岑衛(wèi)東也覺得歡喜，他推開車門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福香，對不起，都是衛(wèi)東哥的錯，你要打要罵都行，別生氣了，好嗎？”

    陳福香鼻頭一酸，想起他上周和這周的愛答不理，情緒上頭：“哼，你不是沒時間見我嗎？你來這里干什么，放開啦，我要回家?！?/br>
    在外面拉拉扯扯被人看到不好，岑衛(wèi)東松開了手，但卻沒如陳福香的意走開，而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直到跟著她上了樓。

    走到宿舍門口，聽到他還在后面，陳福香轉(zhuǎn)身，惱怒地瞪著他，壓低聲音說：“你別跟著我?！?/br>
    “好，我不跟著，那衛(wèi)東哥走了?！贬l(wèi)東舉起手，好說話地往后退，直到下了樓梯。

    見他竟然就這么真的走了，陳福香感覺心里更難過了，走就走，誰稀罕！她氣呼呼地轉(zhuǎn)身開鎖，推開了門。

    就在開門的那一剎那，一個矯健的身影竄進(jìn)了屋子里，還順手把她也拉了進(jìn)去，同時啪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關(guān)門的聲音驚動了隔壁的于青青，她趕緊出來，看到陳福香的鎖已經(jīng)打開了，意識到什么，站在門外拍了兩下門喊道：“福香，福香，是你回來了嗎？”

    “她回來了，今天辛苦于青青同志了?！贬l(wèi)東代替陳福香回答道。

    于青青一聽他也在屋子里，琢磨著他們兄妹肯定有話要說，便沒有打擾：“那福香，我先回屋了，有事你叫我?！?/br>
    陳福香瞪了岑衛(wèi)東一眼，放軟聲音說：“好的，青青?！?/br>
    等隔壁于青青的房門關(guān)上后，陳福香撅著嘴，不高興地瞪著岑衛(wèi)東：“你不是走了嗎？你又回來干什么？”

    要真走了，這丫頭還理他嗎？岑衛(wèi)東上前站在她面前：“福香，你聽我說?！?/br>
    陳福香直接轉(zhuǎn)身，用背對著他，但卻沒開口拒絕，顯然是留了個說話的機(jī)會給他。

    岑衛(wèi)東趕緊說：“福香，我今天不是為了特意躲著你才沒見你的，是真的有事，師部那邊召集我們開會。為了見你，開完會我就馬上趕回來，直接去食堂找你們。我吩咐過小李，讓他中午帶你去食堂吃飯，哪知道過去卻聽說你已經(jīng)走了，我馬上開著車子追了出來，沒追上，到筒子樓這邊也沒找到你，把我給嚇?biāo)懒恕Ｎ腋谇嗲嘣谕饷嬲伊四阋蝗?，都沒找到，你去哪兒了？”

    陳福香并不是愛計較的脾氣，聽了他的解釋，心里的芥蒂已經(jīng)去了一大半，但又不想這么快就跟他握手言和，嘟囔道：“有什么好怕的，我這么大個人，還能走丟嗎？”

    “我追上了公交車，沒看到你，你怎么回的城里？”岑衛(wèi)東追著問道。要不是因為沒在公交車上找到人，他也不會這么著急。

    陳福香說：“我是坐的公交車回來啊，我坐的那輛公交車聽說在半路上拋錨了，比往常晚了半個多小時?！?/br>
    這就說得通了，她是坐前面一輛公交車走了，比他更早回城。

    “那回來這么長的時間你去哪兒了？”岑衛(wèi)東關(guān)切地問道。

    陳福香支支吾吾不吭聲，事情沒辦成之前，她才不想告訴他呢！

    但知道她很早就回城后，岑衛(wèi)東已經(jīng)大概猜到她去哪兒了。

    “你是不是去收購站問藥材的價格了？”

    陳福香猛地抬頭，瞪大眼驚訝地看著他：“你……你怎么知道？是青青告訴你的?！?/br>
    “她不告訴我，你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岑衛(wèi)東無奈地問道。

    陳福香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告訴你也要找得到人啊?！?/br>
    好吧，這都是他的錯。

    失而復(fù)得，機(jī)會又重新擺在了他面前，岑衛(wèi)東心情特別好，全盤接受了小姑娘的控訴：“好，都是衛(wèi)東哥不好衛(wèi)東哥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嗎？”

    “那好吧，我原諒你?！标惛Ｏ愕臍鈦淼每欤サ靡部?。

    反倒讓岑衛(wèi)東更愧疚了，他想說清楚，但兩人的關(guān)系好不容易和緩，他又怕嚇著她，只好說：“謝謝福香。不過縫紉機(jī)、收音機(jī)和自行車你也不用買了。”

    “為什么？收購站的那個大姐說了，要是能挖到野生的人參，年份二十年以上可以賣上百塊，要是能有五十年以上可以賣好幾百塊呢，下周我就帶栗子上山找?！标惛Ｏ忝雷套痰卣f。沒想到山里面的東西這么值錢，要是挖到一棵幾十年的人參，還愁沒有自行車、縫紉機(jī)和收音機(jī)嗎？

    要不是衛(wèi)東哥生氣，她還沒發(fā)現(xiàn)有這么簡單安全的賺錢辦法呢。陳福香心情好，所以才會這么快原諒她。

    她自己買的，跟他買的，意義能一樣嗎？

    但福香這模樣，還沒開竅，岑衛(wèi)東怕挑明了嚇到她。他已經(jīng)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了，絕不會再犯，即便要挑明，也得有十拿九穩(wěn)的把握他才會行動，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是衛(wèi)東哥想岔了，你這房子比較小，要是再放這么多東西，就更擠了。暫時先別買了，咱們都別買。你要不相信衛(wèi)東哥，等陳陽過來，你問他，看他怎么說，好不好？”

    “那好吧，回頭我問問哥哥?！标惛Ｏ惝?dāng)了真。

    岑衛(wèi)東松了口氣，總算打消了她這個念頭，回頭陳陽知道這事，肯定也不會讓她自個兒買彩禮。就是自己，恐怕以后要被陳陽笑話了。

    解決了這個事，岑衛(wèi)東看著她汗淋淋的小臉，拿起水盆，打了半盆水進(jìn)來，放到架子上，又把毛巾遞了過去：“洗把臉吧，對了，你吃飯了嗎？”

    “吃了?！标惛Ｏ銊傉f完，肚子就出賣了她，咕嚕叫了兩聲，非常響亮。

    她的臉?biāo)查g爆紅，又羞又囧。

    今天上公交車的時候，她光顧著生氣，氣都?xì)怙柫耍萝嚭笥秩ナ召徴?，等從收購站出來，食堂和國營飯店都關(guān)門了，哪里還有吃的，只能餓著肚子回家了。

    岑衛(wèi)東看到她這副羞澀的模樣，既覺得有趣，又覺得心疼。未免小姑娘惱羞成怒，他克制住臉上的笑，咳了一聲說：“正巧，為了找你我也沒吃飯。你把米飯煮上，我去把你做的土豆燒牛腩拿上來。”

    “不是給小李哥吃了嗎？衛(wèi)東哥，你怎么把東西給拿回來了，這樣多不好?！标惛Ｏ慵钡枚迥_，她都塞給小李說給人家吃了。

    岑衛(wèi)東挑眉：“不是特意給我做的嗎？我的東西憑什么便宜那小子。好了，你做飯，我去把車子停好。”

    他的車子就還停在巷子中央，擋著路。雖然估計不會有汽車開進(jìn)來，但一直停在那兒也不是事，得挪一挪。

    “好，那衛(wèi)東哥你下去吧，我做飯。”陳福香點頭。

    岑衛(wèi)東走前，看了一眼她裝糧食的柜子，已經(jīng)沒多少東西了。他收回了目光，揉了一下她的頭說：“我再出去買點吃的，很快就回來?！辈唤邮艽蠹模o她買點糧食總行吧。

    “好?！标惛Ｏ阆胫箫堖€要時間，等他買完東西，估計回來正好差不多。

    岑衛(wèi)東走后，聽到外面的動靜，于青青拉開門出來，見陳福香在門口忙活，上前道：“福香，你還沒吃飯？要不要吃面條，我那兒還有。”

    “不用了，衛(wèi)東哥也沒吃，早上我做的菜還放在他車上，我蒸點米飯就行了?！标惛Ｏ阃窬?。

    有菜那吃米飯也行，于青青點頭，好奇地問：“福香，你剛才去哪兒了？”

    陳福香靦腆一笑說：“青青，不好意思，今天讓你跟衛(wèi)東哥東奔西跑，到處找我。我去收購站問他們要收哪些東西去了?！?/br>
    “沒事，我就說你這么大個人不會丟的，你哥特別擔(dān)心，可著急了。你不曉得，他那個臉色啊，我坐在他車上都害怕。”于青青悄悄向陳福香吐槽。

    陳福香想起她說的那個畫面，心里有點酸澀，又有點高興。衛(wèi)東哥沒生她的氣，還在四處找她。

    見陳福香一改前幾天的苦瓜臉，于青青就知道這兩人是和好了，也沒多言，轉(zhuǎn)而問道：“福香，你去收購站打聽清楚了嗎？”

    陳福香點頭：“都打聽清楚了，收購站要收藥材，也要收曬干的蘑菇、木耳等菌類?！?/br>
    “那就好，這下你不愁錢不夠了?！庇谇嗲啻蛉さ?。

    陳福香撇了撇嘴：“衛(wèi)東哥說，他不給我買了，也讓我別買了，說以后再說。”

    這個答案，于青青早猜到了。福香這個哥哥一看就很強(qiáng)勢，哪會兒讓meimei掏錢買東西，她點點頭，心有戚戚焉地說：“也好，攢起來，女孩子手里多攢點錢也不錯?！?/br>
    陳福香從這句話里聽出了絲絲失落。她抬頭認(rèn)真打量了一下于青青，這才發(fā)現(xiàn)，于青青的眼睛有些紅，不仔細(xì)，看不出來。

    “那個，青青，你今天相親順利嗎？”陳福香咬住下唇，擔(dān)憂地看著她。

    于青青看到她眼里不加掩飾的擔(dān)憂，心里強(qiáng)撐著的那口氣忽地一下就xiele，眼眶一紅，趕在眼淚流出來前，她昂起了頭說：“沒事。”

    這話不像是回答陳福香，倒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陳福香已經(jīng)把米下鍋了，煤爐子也不用一直看著，她把于青青拉進(jìn)了屋，問道：“青青，發(fā)生了什么事？”

    于青青雖然比許多同齡的姑娘成熟堅強(qiáng)，但到底只是個19歲，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遇到不順心的事也希望有個人能傾訴，陳福香無疑是個很好的對象，她們倆關(guān)系好，而且陳福香單純善良口風(fēng)緊不會出去亂說。

    吸了吸鼻子，于青青咬了咬唇，凄楚一笑說：“他們給我介紹的對象是個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

    “不是，他們怎么會給你介紹一個瞎了眼的？”連陳福香也看出了，這不合適。

    是啊，她也想知道，這樣的人，怎么就過了她父母的眼。她高中畢業(yè)，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單位還給她分了一間宿舍，長相雖然不像福香這樣漂亮精致，但好歹也算中等吧，為什么他們會給她介紹這樣一個對象？想起那個男人干癟的左眼，她就害怕。

    她不高興，不樂意，她的家人竟然還勸她，說對方家里有多好，那個男人有多疼人之類的。他們跟他相處過嗎？知道得這么清楚？

    于青青委屈極了，再也忍不住抱住頭哭了出來。

    陳福香輕輕拍著她的背，默默地把手帕遞了過去：“青青，你別哭，咱們，咱們不答應(yīng)啊。婚姻自由，只要你不點頭，沒人可以強(qiáng)迫你的。”

    這句話是陳燕紅說的，陳福香記得很清楚。

    于青青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還是忍不住難過：“我只是想不通，他們?yōu)槭裁匆@么對我。那個男人，我看了都害怕，他們還要我跟他相處，我氣得跑了回來?！?/br>
    “福香，我也沒求他們給介紹多好的對象，也沒想過要高攀誰，但好歹給我介紹一個長相端正的正式工??？我這要求高嗎？”

    “不高，你這要求是正常的，就像你說的門當(dāng)戶對。”陳福香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

    于青青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不管他們怎么勸，反正這樣一個對象我是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br>
    “嗯，咱們不答應(yīng)?！标惛Ｏ阃饠硱鞯攸c著小腦袋。

    于青青被她可愛的模樣逗笑了：“福香，有你在真好?！?/br>
    陳福香剛想說什么，忽然，隔壁傳來了拍門聲，然后是一道婦女的聲音：“青青，青青……”

    于青青渾身一僵，臉色發(fā)白：“我，我媽來了?！?/br>
    她媽現(xiàn)在突然過來，為的是什么，不用說也知道。于青青才壓下去的難過又涌了上來。

    第60章

    “媽?！庇谇嗲嗬_了門。

    于母扭頭，見女兒在隔壁，舒了口氣：“你這孩子，怎么都不說一聲就走了，讓媽擔(dān)心死了?！?/br>
    于母看起來四十多歲，瘦高個，皮膚有點黑，眼角有很深的皺紋，兩只眼睛溫潤和氣，看向于青青的眼神充滿了擔(dān)憂。她跟梅蕓芳那種尖酸刻薄的長相完全不一樣，單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她會是那種坑女兒的母親。

    陳福香在觀察于母的時候，于母也看到了她。

    陳福香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但于母來過女兒這里好幾次，知道這是廠子里的宿舍，再從門口一掃，屋里的大小也一覽無余，便明白這姑娘看著小看，是小，但應(yīng)該也參加工作了，不然分不到單身宿舍。

    “青青，這小姑娘是你們同事？”于母側(cè)頭問道。

    于青青點頭：“嗯，我們廠里新來的同事，陳福香?！?/br>
    這么小就進(jìn)刺繡廠了，于母艷羨地看了陳福香一眼，低聲道：“你打開門，咱們進(jìn)屋說?！?/br>
    于青青有些不情愿，今天的事實在是傷了她的心。但母女倆在走廊上這么站著也不是事，她說：“福香，我先回去了?！?/br>
    陳福香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不松手：“青青，你別走。”

    “傻丫頭。”于青青拍了拍她的手，出了門，拿起鑰匙打開自己的宿舍，將于母請了進(jìn)去，母女倆關(guān)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