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申屠川看著空蕩蕩的客房沉默了。

    一旁的小廝直擦汗，靜了片刻后終于忍不住問：“要不小的去請殿下吧?！?/br>
    “不必，我身上有傷，她會來的。”申屠川十分篤定。

    又是小半個時辰，申屠川：“……去請殿下?！?/br>
    小廝忙應(yīng)了一聲跑出去，沒多會兒又一個人回來了，表情比走時更喪。

    申屠川沉默一瞬：“殿下呢？”

    “……在扶云少爺房里，小的沒敢去叫?！毙P小心翼翼道。

    申屠川繃著臉不說話了。

    一刻鐘后，小廝還是回到了扶云所住的寢房門口，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誰啊？”扶云說著上前開門，看到是府衙的小廝后疑惑，“有事？”

    “……駙馬爺有些不大舒服，想請殿下過去一趟?！毙P干巴巴道。

    季聽頓了一下：“他怎么了？”

    “他……”小廝想到黑臉的申屠川，“他臉色很不好。”

    季聽蹙眉：“怎么個不好法？”

    “就是……黑。”小廝艱難回答。

    季聽：“？”

    第80章

    “黑……是為什么？后背的箭傷還能讓臉變黑？”季聽皺眉。

    小廝答不上來，只有訕笑，倒是扶云幫著想了理由：“不會是中毒了吧，殿下不如去看看？”

    “若是箭上有毒，也該早就發(fā)作了，都過這么多天了，突然臉黑？”季聽還真是有些茫然了。

    扶云也困惑：“那我就不知道了，殿下，我陪你去看看吧?！?/br>
    “還是讓殿下自己去吧，”小廝忙道，說完見這二位都看向自己，又心虛的補(bǔ)充一句，“駙馬爺暫時不想見別人?！?/br>
    季聽和扶云對視一眼，腦海里同時浮現(xiàn)出一張比鍋底還黑的臉。

    “也是，臉都黑了，肯定覺著丟人，殿下還是自己去吧。”扶云自打聽說申屠川是為殿下受傷的，便對他態(tài)度好了不少。

    季聽微微頷首，起身便跟著小廝一同往客房去了。

    路上，季聽問：“叫大夫了沒有？”

    “大夫不及殿下有用?！毙P含糊著加快腳步。

    季聽疑惑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還未等問出來，兩人便到了客房門口。

    “殿下快些進(jìn)去吧，小的就在這兒等著?！毙P忙道。

    季聽?wèi)?yīng)了一聲，抬腳便往屋里去了。天氣很熱，屋里又沒開窗，蠟燭燃燒的味道和藥味混在一起，叫人感覺又沉又悶。

    她蹙了蹙眉頭，先將兩邊墻上的窗子打開，待外頭的風(fēng)稍微驅(qū)散了屋里的味道，這才往床邊去：“你現(xiàn)在可還難受？”

    申屠川趴著不語。

    季聽到他身側(cè)坐下，蹙著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睡著了？”

    申屠川還是不說話，耳朵卻微微動了一下。季聽盯著他的耳朵看了片刻，這才不緊不慢道：“若是睡了，我就不打擾了?！?/br>
    說罷便裝作要離開，只是還未起身，手腕便被他抓住了，接著就聽到他悶悶道：“殿下不準(zhǔn)走。”

    “給我瞧瞧，你的臉到底怎么黑了？”季聽緩聲道。

    申屠川頓了一下，蹙眉扭過頭看她：“臉黑？”

    昏黃的燭光下，他的臉干干凈凈，沒有一點黑的痕跡，季聽心生疑惑：“沒黑啊，為何小廝說你臉黑了，要我來瞧瞧？”

    申屠川沉默一瞬，臉黑了。

    季聽看著他突然沉下的臉，忽然有些明白小廝說的臉黑是什么意思了，放松的同時也有些哭笑不得：“說吧，為何不高興？”

    “殿下丟下受傷的我回京都，是為了國事，我可以理解，可如今好不容易又回來，本該好好陪我的，卻去陪了扶云，難道我不該生氣？”申屠川淡淡問。

    季聽揚眉：“就為這點事？”

    “這點事還不夠？”申屠川反問。

    季聽輕嗤一聲：“申屠川，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跟一個小孩子計較起來?！?/br>
    “若是不計較，殿下這會兒說不定就在他屋里歇下了?！鄙晖来ㄌ崞鸫耸戮陀行┯魫?，雖然用這次受傷換了她三年不添侍夫的承諾，可家里卻還有那么幾個，叫他總是如鯁在喉。

    季聽斜了他一眼：“我有自己的廂房，不會留在他那里。”

    “天生已經(jīng)不早了，殿下既然來了，就別惦記自己的廂房了，不如就留在我這里吧，”申屠川說完想了想，又補(bǔ)充一句，“若是殿下執(zhí)意要走，那我也沒辦法攔著，但我若是突然生了毛病，怕還是要吵擾殿下?！?/br>
    “你威脅我？”季聽瞇起眼睛。

    申屠川十分平靜：“不是，是懇求?！?/br>
    季聽一頓。

    “殿下這兩日不在，我一個人在郊縣舉目無親，后背又疼得厲害，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如今殿下回來了，我就想讓殿下陪陪我?！鄙晖来曇舻?，說出的話卻是可憐。

    季聽沉默片刻，略微別扭道：“想讓我留下就好好勸，訴什么苦啊。”

    說著話她便脫了鞋襪，直接翻身到他里頭去了，躺下前還不忘看看他起紅疹的地方，見已經(jīng)不如第一次看時紅腫，便放心不少：“大夫再來換藥，就告訴他們不必包扎，直接將布虛蓋在傷口上便可，你又不是三歲孩童，也不打算下床，稍微遮一下別弄臟就行?！?/br>
    “明日大夫就會來換藥，不如殿下幫我說吧?！鄙晖来芈暤?。

    季聽想了想答應(yīng)了，接著在他身側(cè)閉上眼睛：“睡吧，若是哪里不舒服，就直接叫醒我，不必顧慮太多?！?/br>
    “是，殿下?！?/br>
    外頭的風(fēng)不斷往屋里過，將桌上燈燭都吹熄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屋里的人也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申屠川突然問：“咱們還要在郊縣多久？”

    “再有兩日，皇上就會派人來請?！奔韭牶?，顯然是已經(jīng)困了。

    申屠川垂眸：“我這傷到時差不多也能挪動了，殿下要記得帶我走，別留我一個人?！?/br>
    “你且安心養(yǎng)著吧，咱們還得幾日才會離開?！奔韭牱瓊€身險些碰到他，又趕緊挪到床里去了。

    申屠川斟酌片刻，明白她的意思后放松下來，也跟著安然入眠。

    翌日一早，皇宮御書房。

    “放肆！他們都放肆！”季聞額角青筋直露，猛地將桌上奏折都掃到了地上。

    李全嚇了一跳，急忙跪下哀求：“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這一個個的都要造反，叫朕如何能息怒！”季聞憤恨道。

    李全跪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奏折，連收幾個后發(fā)現(xiàn)都是武將辭官的內(nèi)容，一時間也是咋舌。

    自從長公主殿下辭官離開，朝中武將便一個個的都跟著要走，起初皇上還能批準(zhǔn)，可慢慢的就失了控，今日早朝時，武將那邊直接空了一半，剩下那些也是基本都上了折子要辭官，也難怪皇上憤怒。

    李全心中有數(shù)，期期艾艾的將東西都收拾了之后，才小心的勸說：“皇上，實在不行就請殿下回來吧，說不定她一回來，這些武將也就跟著回了?！?/br>
    “她怕是早就料到了今日局面，一早便等著朕請她回來了?！奔韭勀樕幊?，拳頭上的青筋暴起，“難怪辭官后立刻離開京都，恐怕就是為了找理由不交出虎符。”

    “奴才覺著殿下不像這種人，聽說駙馬爺傷重，她等不及了才去找他的，”季聽平日為人厚道，李全本就愿意幫她說話，加上有申屠川這一層關(guān)系在，如今更是幫忙，“皇上仔細(xì)想想，殿下這些年雖然手握大權(quán)，可有一次逾矩的？為何這次卻忍不了了？”

    “因為朕要往軍營里安人，她自是忍不了了?！奔韭劺渎暤?。

    李全咽了下口水：“可奴才卻覺得，殿下只是傷心了而已?！?/br>
    季聞沉著臉看向他，他急忙跪下磕頭：“奴才多嘴奴才該死！奴才多嘴奴才該死！”

    “有話就說，朕沒打算怪你。”季聞不耐煩道。

    李全這才趕緊道：“奴、奴才只是覺得，若奴才是長公主，怕也是會傷心的，好心好意幫皇上去住兩日行宮，卻被皇上的人當(dāng)犯人一樣關(guān)著，這也就罷了，被關(guān)得無聊了便想跑去郊縣玩兩日，皇上的人卻傷了她最喜歡的駙馬，殿下本就委屈了，想著皇上能為她主持公道，結(jié)果回來就聽說皇上要讓文人做參將的事……”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片刻之后小心道：“殿下同皇上感情深厚，這次定然是傷心了?！?/br>
    季聞定定的看著他，片刻之后冷笑：“朕先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竟是這般會替她說話?！?/br>
    “……奴才沒有，奴才只想為皇上分憂，說的錯了還請皇上見諒?！崩钊幕诺目念^，很快腦門上便多了一塊血印子。

    季聞就看著他磕，沒有半點要他停下的意思，就在他頭暈眼花時，外頭突然通報：“皇上，貴妃娘娘來了?！?/br>
    季聞頓了一下，冷漠的掃了李全一眼，李全忙到一旁站定。

    不一會兒張貴妃便進(jìn)來了，向季聞?wù)埌仓罂聪蚶钊?，有些驚訝的開口：“李公公這是怎么了？”

    “他說了不該說的話，當(dāng)罰?！奔韭劦?。

    張貴妃聞言輕笑一聲，便沒有再問下去，而是端了一碗銀耳蓮子羹來：“皇上這幾日總是煩躁，臣妾特意為皇上熬了羹粥，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季聞看到她才心氣順了些，握著她的手道：“還是貴妃對朕好?！?/br>
    “臣妾知道后宮之人不得參政，可臣妾見皇上這般煩憂，便總想多嘴問一句怎么了，若是皇上覺著不能說，那就別告訴臣妾了，若是覺著能說，便同臣妾說說，臣妾也好幫著想想法子。”張貴妃溫柔道。

    季聞笑了：“你一個婦人，能想什么法子？”

    “皇上！”張貴妃嗔怪的看他一眼，“皇上沒說，怎知臣妾想不出法子來？”

    季聞眼底閃過一絲不屑，但還是將季聽的事說了出來，張貴妃就聽就忍不住罵了：“她季聽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讓皇上如此煩憂？！要臣妾說就該殺雞給猴看，先將她殺了，看哪個武將還敢無故辭官！”

    李全一聽汗都要下來了，腦門上的傷火辣辣的，時刻提醒他不要多話。

    季聞郁悶了一天的心情總算好了起來，把玩著她的頭發(fā)不輕不重道：“不得對皇姐無禮。”

    “是她先欺負(fù)皇上的！”張貴妃輕哼一聲，乖順的趴在季聞心口，“皇上真是受委屈了，臣妾想想心里就難受，季聽真是膽大妄為，皇上雖然設(shè)計將她監(jiān)禁，又將她的駙馬弄成了重傷，可她不該直接辭官給殿下難堪?！?/br>
    “她辭官可并非因為此事，貴妃到底是將事想得簡單了?！奔韭劦馈?/br>
    張貴妃撇了撇嘴：“臣妾才沒有想得簡單，她就是因為申屠川才跟皇上鬧別扭的，皇上可別忘了，您登基之后不論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為何偏偏這次反對了？還不是因為錢德傷了她的心上人，觸碰到她底線了。”

    季聞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向張貴妃。

    張貴妃一臉天真：“不過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想，誰要是傷了皇上，哪怕只是一根手指，臣妾都要跟他拼命呢，也難怪她會生氣……要臣妾說，壞還是那些武將壞，竟借著皇上和她鬧別扭的機(jī)會一同辭官，擺明了就是要趁機(jī)讓皇上妥協(xié)！真是其心可誅！”

    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為季聞鳴不平，說到怒處還要處死季聽，可偏偏說出的話卻在為季聽開脫，甚至將季聽辭官和季聞任用文人一事分割開了，讓季聽在這件事中徹底無辜起來。

    一旁的李全將頭低得更深，一時間竟是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