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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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道:“我與阿湛從鎮(zhèn)上逃來這里,也是聽說走山路能從這里出去。若是這位大哥知道些什么,能為我二人指點一二,我們感激不盡?!?/br> “嘿,”那獵戶眼珠子盯著二人看了一番,咧嘴笑了起來,“算你們運氣好摸到了我這里,這陳家岙還真沒人敢說有誰比我更熟悉這地方的山路。” 他話一說完,二人眼前一亮,女子又驚又喜:“此話當真?你真有法子帶我們出去?” “這還能有假?不過嘛——”獵戶忽然間又猶疑道。 女子聽他口風,心中一緊,趕忙問:“不過什么?” “不過這上山趟也不容易,這一去就得耽誤我一天的營生,你看看我屋里這樣子,本來也快揭不開蓋了……” “這你放心,”那姑娘聞言松了口氣,“只要大哥你能帶我們出去,自然不會叫你白白領這一趟路?!彼龑︺y錢并不計較,出手也很闊綽,一看便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跟著情郎私奔來的。 “嘿嘿嘿,妹子果然是個爽快人!” 那姑娘又赫然道:“說句實話,我打小沒怎么出過遠門,也不知那山路難不難走,來的路上我還同哥哥商量,不知這地方有沒有客棧,若是有,就去客棧租輛驢車上山,也省得趕不上腳程?!?/br> 那獵戶聽了不以為然:“你們今天若是當真去了那客棧,明天就要叫人押回鎮(zhèn)上去?!?/br> “這話怎么說?” “如今鎮(zhèn)上封鄉(xiāng),你只當無人居就派了幾個手下守住幾條大路便叫封鄉(xiāng)了嗎?” 女子悚然一驚:“你是說那客棧難不成……” 獵戶與她剛談攏了明日出山的事情,心情似乎大好,一口酒悶下去,話也多了幾句:“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就是小鬼也沒有幾個,誰有那個心思在這地方開客棧?你們鎮(zhèn)上來的自然瞧不出端倪,但哪里騙得過我們這些本地的鄉(xiāng)民,光是半夜從客棧里趕著馬車出去,就不知叫人撞見多少次了?!?/br> “這——這是謀財害命的黑店不成?” 獵戶酒氣熏紅了臉,擺擺手道:“鬼知道上頭是干什么,他們那些江湖人,本來不就是這樣?” “你說得也是,”姑娘想了想,后怕道,“幸虧今日我腳程慢,還來不及到那客棧,否則今晚也要叫人賣了。不過,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無人居的生意?” 對這地方的人來說,無人居終究是太過遙遠的地方了,獵戶聽她這樣問,也并不起疑心,坦白道:“怎么不知道?別看你老哥我是個鄉(xiāng)下粗人,那鎮(zhèn)上的熱鬧地方我也是去過的。連無人居那個……那個什么使,我也打過交道,嗨,那模樣,還真是好大的威風!那天我是親眼見著他從馬車里出來,跟著外頭的人一塊駕車走的?!?/br> 他這邊說得起勁,沒有注意到身旁兩人瞬間變化了的神色,正好剛剛出門遞信的婦人回來了,見他一臉醉醺醺的模樣,愣了愣:“好了,你喝多了,還是快去躺下休息?!?/br> “大老爺們說話有你一個婦道人家什么事!話帶到了沒有?崔瞎子怎么說?”那獵戶對她出聲打斷顯然十分不滿。 婦人悻悻道:“他問你什么時候在家,他好過來。我說這也說不準,讓他明天自己過來看看。” “什么?”那獵戶聞言大怒,“你個臭婆娘,這么點事情都辦不好,自從進門以后就沒干過一件叫我省心的事情,我娶頭豬怕都要比娶你強。后屋的母豬還知道一窩接著一窩的給老子下崽子好去賣了,你倒好,一個接著一個得給我生閨女,屁用沒有,還害我老陳家絕了后,等我哪天死了,還有什么臉面去見我老陳家的祖宗……” 他罵罵咧咧地越說越難聽,顯然確實是醉了。桌上的兩個客人面色尷尬,年輕的男子更是皺緊了眉頭,眼見著他起身踢翻了凳子,像是要對人動手,也一下站了起來,將他架住。 那婦人從他開始破口大罵以后,便是垂著頭一言不發(fā),只一味地伸手抹眼淚。一旁的年輕姑娘也站起來,將婦人拉開;“這大哥大概是醉了,還請嫂子帶我們?nèi)ソ裢砺淠_的屋子里看看,我哥哥一個人也扛得動他?!?/br> 婦人抬頭看了眼似乎已經(jīng)完全醉倒在年輕男子身上的丈夫,紅著眼點點頭,領她往里屋走。 外間的響動漸漸停止了,鄉(xiāng)下總是睡得很早,許多人家天一黑也舍不得燈火,才一更就沒了火光,田間一片萬籟俱寂,只余下外頭不歇的蟬鳴。 安知靈合衣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地上打著通鋪的人平躺著,似乎已經(jīng)入睡了。她想起方才自己厚著臉皮向那婦人多討要了一床被子的時候,對方微微驚訝后略帶了然的目光,不知怎么的竟也難得有些耳熱。 這屋子小小的,原先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床頭放著一盒針線,里頭還有一件縫了一半的衣裳。她回想了一番剛剛飯桌上那獵戶的話,思來想去也不知有幾分拿出來可信,終于想得頭疼似的長嘆了口氣,微微側(cè)過了身子。 木板床發(fā)出吱吱呀呀的動靜,在這夜里格外清晰。 “你睡不睡?”屋里的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將她嚇了一跳,竟是過了半晌才吶吶道:“你沒睡著?” “你這樣我怎么睡?” 安知靈原本有些不好意思,聽他這樣說,又很不服氣,低聲道:“我怎么你了?” 謝斂不做聲,他忽然也朝著身旁翻了個身,與她來了個面對面。安知靈一愣,雖沒有睡在一張床上,也終于察覺出一絲不自在,想往后挪挪身子,卻聽他道:“你在想那獵戶說的是不是真的?” 安知靈聞言神色瞬間嚴肅了起來,輕聲問:“你怎么想?” 他沉默了片刻,安知靈便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徐少君可能被人收買,但這地方隨便一家農(nóng)戶,都在話間提到了無人居,此事與無人居便很難脫得了關(guān)系。 “這地方不簡單?!边^了半晌,謝斂才輕輕說了一句。安知靈聽他這樣說,也不由撐起身子稍稍往他那里湊近了些,低聲道:“你也注意到……” 忽然隔壁傳來了一些響動。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圣誕快樂! 第82章 荒草故人十六 此地小小一間農(nóng)戶,不過是幾間屋子。幾張薄薄的木板,自然也擋不住多少聲音。是以之前兩人說話,便是極小聲,如今隔壁一陣響動,隱隱聽見那婦人的聲音,似乎是喚身旁的人起來。那獵戶先前喝了酒,迷迷糊糊起夜,似乎是起來踢到了什么東西,接著便是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又有婦人的勸慰聲,罵聲終于漸漸的歇了,隨即便是開門聲……就這樣折騰了大約一刻,夜里才又漸漸地靜了下來。 過了半晌,遲遲不見有人回來的動靜,隔壁又傳來了一陣推門的響動,想來是那婦人也跟著出去了。 屋中的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謝斂起身正想跟出去,回頭見床上躺著的人也起來正在穿鞋,不由一愣:“你在這兒等我?!卑仓`卻搖搖頭。謝斂見狀也不勉強,等她快速穿上了鞋子,兩人一塊跟著從屋里出去。 正是月黑風高的時候,兩人從屋子后頭繞出去,這外面一大片農(nóng)田,不遠處是一條灌溉農(nóng)田的水渠,方圓少有人煙,只幾間小小的茅草屋,以供這附近的農(nóng)戶午間在地里休息。 如今放眼望去眼前一片漆黑,倒是不知那先前出去的兩人都去了哪里。這時忽然又聽見一聲響動,像是石頭撞擊什么的聲音,兩人頓時一凜,飛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身掠去。 那地方不遠,正是農(nóng)舍前面一片小樹林的后頭,那兒有一條小溪,田間灌輸?shù)乃闶菑倪@溪水里流經(jīng)。 水邊隱隱有個人影,正是那獵戶的妻子,只見她蹲在溪邊也不知在干什么。安知靈躲在樹后看了一眼,從樹后走了出去,忽然道:“嫂子……” 那溪邊的人,聽見聲音幾乎是從地上跳了起來,她臉色蒼白,在月光下活像是見了鬼。安知靈揉了揉眼睛,站在離她幾米外的林子里,睡意朦朧道:“嫂子,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我——”那婦人手足無措地往前走了幾步,好似在擋住身后什么東西,一邊用手搓著身上的圍裙,“你大哥起夜,這么久沒回來,我就出來看看。” 安知靈打了個哈欠:“你出來找人怎么也不打個燈籠?” 那婦人語塞了一瞬,才吞吞吐吐道:“這——我在這兒住了二十多年了,夜里不打燈籠也熟悉?!彼浦矍靶」媚锇雺舭胄训哪?,又走近了些,不自然道,“妹子大晚上不睡覺,怎么出來了?” “哦,”安知靈瞧著她身后的人從林子里繞了出去,走到溪邊蹲下身查看,一邊面不改色道,“我哥哥睡覺打鼾,給我弄醒了,索性出來尋個茅廁。”她一本正經(jīng)地嬌嗔道,“早知道,我就與嫂子一屋了?!?/br> 那婦人勉強扯出一個笑,她伸出手要去拉眼前的小姑娘,有些急切道:“好,我……我?guī)闳??!?/br> 安知靈卻不露痕跡地躲了一下,忽然道:“誒,嫂子你身上什么味道?” 那婦人聞言一僵,也不敢湊得更近,過了好半晌才支吾道:“……鄉(xiāng)下不大講究,白天干農(nóng)活身上大概有味吧?!?/br> 安知靈看她身后的人站起來,緩緩地往他們這邊走來,目光又重新落在那婦人臉上,倏忽一笑:“是么,我怎么聞著卻像是血腥味哪?” 那婦人大驚失色,卻見她目光越過自己落在了身后,沖著背后問道:“怎么樣?” “死了?!卑察o的夜里忽然冒出個男人低沉的聲音來,婦人猛地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身后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正是眼前這個女子的同行者。她當即腿一軟,便立刻癱在了地上,面色煞白,早已說不出話來。 安知靈望著溪邊,正能看清楚那兒躺著一個男人,一動不動。整張臉浸在溪水里,月光下,溪中隱隱還有血跡。 那婦人見事情已經(jīng)敗露,臉色慘白地委頓在地,忽然哭了起來,起先是默默流淚,漸漸發(fā)出了低低的啜泣聲。安知靈蹲下來:“嫂子可是有什么難處?” 婦人原以為被他們撞破了自己殺人的事情,只覺得也是死到臨頭,正是萬念俱灰,沒想到卻聽她這樣好言好語地問自己,不由一愣,連哭聲都止住了。安知靈再接再厲:“我今天瞧著你也不像是個窮兇極惡的,做出這種事情必定也是走投無路。如今你已殺了他,不如將事情與我們說說,或許我們還能幫你一把?!?/br> 三人進了屋內(nèi),重新點起燭火,那婦人臉色蒼白,淚痕猶存,還是抽抽搭搭說不出話來,安知靈只得道:“我猜你是將藥下在今晚的酒里想要迷暈了他,等他半夜出去藥效發(fā)作,再將他淹死在水里,可惜你摸到溪邊,發(fā)現(xiàn)他還未徹底昏過去,你就用石頭砸了他的頭,先將他砸暈了,又將他淹死。等明天天一亮,只需對人說他是昨晚自己出去,失足摔在了石頭上,又跌進了溪水里,就能將自己撇個干凈?!?/br> 見她不說話,似是默許了的樣子,安知靈又道:“你挑今晚下手,我猜或許是想讓我二人給你做個見證。這樣誰也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了,對不對?” 她這樣說完,不想那婦人卻搖了搖頭,過了半晌,才低聲咬牙道:“他該死!” 一旦開了頭,后邊的話便好說了許多。安知靈與謝斂兩人只在一旁靜坐著聽她緩緩道:“我本不是這地方的人,叫人騙到了這里一貫錢賣給了他。這么多年,我時時想著要逃出去,但這里地方偏僻,從沒成功過。每回被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時間久了,我便也不敢了?!?/br> 她挽起袖口,露出一雙傷痕累累的手臂給他們看,那雙手青紫交加,可以想見其他被遮蓋起來的地方還會有多少傷口。安知靈聽她接著說:“但后來我懷了孩子,逃跑的念頭漸漸的也就絕了。但我生了孩子以后,日子也沒見好,反而因為是個姑娘,更叫他生氣,有時候連著孩子一塊打……” 她先前提起自己的經(jīng)歷時眼中滿是麻木,但提到孩子瞬間又紅了眼睛。她拿袖口擦擦眼睛,抽了下鼻子又接著說:“這些我都能忍,可是孩子長到八歲,前些日子他忽然拿了一貫錢回來。他打獵自然是賺不到這么許多,我起了疑心,偷偷跟著他去了集市,才發(fā)現(xiàn)他竟是與人約定要將孩子賣到鎮(zhèn)上有錢人家里去做下人?!?/br> “我那孩子才八歲,能做什么?我已經(jīng)苦了一輩子,不能再讓我的孩子跟我受一樣的苦啊……”婦人哭訴道,“我當時嚇得半死,慌慌張張地跑回家里來,先將孩子藏了起來。等他回來發(fā)現(xiàn)孩子沒了,自然對我又是一頓毒打。但我咬死了不說,他拿我沒法子,便說這一貫錢要他還回去是不可能了,我要是不想將娃賣了,就想辦法替他再去找個人來交貨。” 安知靈頗為意外地一哂:“正好我們就來了?” 那婦人點點頭:“這地方哪兒有什么出山的路,都是他誆你們的。等明早天一亮,他把你們領到山上推進捕獵的陷阱里,就能將你們轉(zhuǎn)手賣給那崔瞎子?!?/br> 安謝二人雖早有察覺那獵戶不懷好意,但不想這個婦人居然會是因為這個將他殺了,安知靈道:“你今天這樣倒是因為我們?” 婦人搖搖頭,紅著眼眶:“我聽說他要賣娃的時候,就想殺了他,不然也不能早就買了藥粉。不過你們來了,我才敢下這個決心?!?/br> “那你接著有什么打算?” 婦人聞言有些驚訝地抬頭望著她,期期艾艾道:“你……你們不會說出去?” 安知靈一訕:“我們就是兩個過路的,這地方拐子都沒人管,還指望有人管管殺人不成?” “謝……謝謝你們……”一時間峰回路轉(zhuǎn),那婦人尚還回不過神來似的,只語無倫次地連著說了許多個謝謝。 “你們這里一直有買賣外鄉(xiāng)人的事情?”安知靈不知他有何用意,只轉(zhuǎn)頭看他。 婦人猶豫了片刻才道:“多半是娶不上媳婦的才會花錢找拐子買人,不過也不多,畢竟都沒什么銀子。” 謝斂點點頭又問:“你剛才說那男人是想將你孩子賣去鎮(zhèn)上大戶人家做工?” “年初開始有人帶消息回來,說鎮(zhèn)上封鄉(xiāng),許多大戶人家的下人都跑了,正四處招工。若是愿意去鎮(zhèn)上,肯定比待在這里來的錢多。許多人家動了心思,就叫自家姑娘跟著人去了鎮(zhèn)上。起先那些姑娘去了以后,果然送了銀子回來,但漸漸的幾個月了再也沒帶來什么音訊,村里人都說是叫外頭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再也不愿意回來了?!眿D人說道這兒眼眶又是一紅,“銀子再多有什么用,我寶兒才八歲,這么小年紀送過去,跟賣孩子有什么兩樣?” “嫂子說的是,”安知靈點頭道,“不過等明日買主上門來找你要這一貫錢,你打算如何?” 那一貫錢應當是早已被花凈了,否則那男人也不會膽大包天將主意打到旁人頭上。果然那婦人聞言咬著嘴唇,哀哀道:“我……與他立個字據(jù)……” 謝斂冷冷道:“能干出這種事的人,豈是會如此輕了了的。只怕到時候,反倒還要你來替你丈夫抵債。” “那……”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有個主意,你倒不妨一聽?!?/br>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很抱歉因為我一月份有個很重要的考試,所以這個月的更新可能無法保證了qaq看我能不能這個月偶爾炸個尸吧,對不起。 但這一更,最最最主要還是為了爬上來里祝大家元旦快樂! 第83章 荒草故人十七 夏天天亮得早,天光初現(xiàn),就有輛牛車沿著小路上山。到了半山腰的時候,從車上跳下個只剩一只眼睛的瞎子。 “你確定劉老五說的地方就是這兒?” “再往里走一點就是了。”車上跟著跳下來一個婦人,小心地應道。她主動走到前邊領路,一邊還有些不放心,“你之前答應我的……” “嘖——放心吧,我只要人,是誰不論?!?/br> 婦人得了保證,似乎定了下心,快步朝著那林中走去。繞過一段灌木叢,再不遠處就是落葉堆積的平地。那瞎子跟在后頭,遠遠看見那地方一處大土坑,就知道她果然沒有騙自己:“不是說劉老五叫你來找我,他自己人哪?” “大概在這附近。”婦人走在前面,她語氣有些僵硬,腳步也匆匆的,趕到坑邊的時候,忽然間發(fā)出了一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