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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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穿戴整齊,但兩人臉上還帶著歡好過后的紅暈,更不敢賭親戚們能否嗅出她們身上的氣味,只好在竹林里再走走,以期散掉不該有的痕跡。 秦臻系好大衣扣子對著蒼白的手呵了口氣,齊寧看不過眼,她這身裝扮好看是好看,實用性太差了,他裝作不在意地把秦臻的手拉過來,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中。 秦臻看他一眼,腦子里是差不多的想法,果然還是羽絨服牛仔褲實用。 齊寧盡量不去想這樣牽著手漫步有多么像戀人,也不去分析掌心里秦臻的手有幾個繭子,找著話題分散注意力:“你今天這身挺好看的?!?/br> “嗯,回家前買的,不然要被jiejie念叨……”秦臻慢慢收緊手指,本意是想減少自己所占的空間,卻不經(jīng)成了與齊寧十指相扣的局勢,讓兩人都是一僵,“……但連個口袋都沒有,女裝真不方便啊?!?/br> 說著她就想把手抽出來,但齊寧制止了她,就這樣牽著她繼續(xù)往松樹林中走:“我好像把你這身弄臟了,改天賠你一套。” “不用不用……” “別啰嗦了,收著就是?!饼R寧別開臉,“……就當(dāng)我是在補償你吧?!?/br> “要這么算來我也得給你買件……呃……實驗服?!?/br> 齊寧臉色有點發(fā)黑:“不用?!?/br> 手機光照亮的地面只有小小一塊,齊寧卻像這里的守山人一樣熟練,在踩入滑坡前拉著秦臻停下。秦臻把空著的那只手舉高,手機電筒只能隱隱綽綽打過那些墓碑,雜草團掩埋了這些無人搭理的祖先,秦家有許多支,結(jié)果她們也最多會祭拜三代以內(nèi)的先人,其他的不過是族譜里的名字,宗祠里沒撤去的牌位一塊。 齊寧真覺得沒見過比秦臻膽更大的人了,男的女的都沒有。他本來想起這里的故事還有點害怕的,但看著秦臻被光打亮的側(cè)臉,完全失去了恐懼,只剩下無語。 想來他還在這里強上了自己的meimei,他膽子也不小。 秦臻卻在想別的事:“這里我好像來過……” 齊寧眼睛亮了亮:“你記得什么?” 秦臻看他一眼,不知道齊寧在興奮些什么:“我記得這里夏天好像有螢火蟲,以前還有一條小溪,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br> 在父親死前,秦臻的童年可以稱得上悠哉。mama在暑假時會帶著她和jiejie來這山中避暑,順便幫外婆做做農(nóng)活,秦臻也曾漫山遍野地在此奔跑,在夏夜聽著外婆口齒不清地講不嚇人的鬼故事,直到十歲前。 那時她還被叫做“秦竹”。 “不是小溪,是河,淹死了人后大人就不準(zhǔn)小孩來這邊玩了,”齊寧漫不經(jīng)心地扯著秦臻往后退了一步,“冬天這邊枯水,夏季應(yīng)該就漲起來了?!?/br> “你好熟練啊?!鼻卣閷R寧突然的如數(shù)家珍只得木訥地捧場。 “秦臻,你真忘了?”齊寧有些失落地拉著她往回走,“那時我倆一起玩過呢,螢火蟲還是我和你看到的。我們玩捉迷藏,我躲到這邊不小心掉了下去,其他小孩聽說這里有鬼都不敢下來,我當(dāng)時害怕得不行,結(jié)果你就爬了下來和我一起等大人來救我們……” 這事挺丟臉的,但齊寧還是說出了口,企圖喚起這個薄情表妹差勁的記憶力。秦臻總是這樣呆愣地站在人群之外,但一看到誰陷入困難又像條小狗一樣跑過來圍著人團團轉(zhuǎn),幫不上忙也叫人安心。 白雪已經(jīng)積了一層,走回主宅時秦臻在圍墻邊停下,一邊收攏墻上的落雪,一邊找回了齊寧所說的回憶:“想起來了……那時你哭得好夸張啊,我怕你嚇跑螢火蟲還捂住了你的嘴,結(jié)果被你咬了一口。” 齊寧捂住了臉:“倒也不用想起來這么多?!?/br> 結(jié)局是兩人互相攙扶著爬了上去,在大人們前來搜尋前跑回了家,只挨了一頓罵,也難怪秦臻不長記性。 這點落雪不算多,秦臻勉強捏了個小人,拿石子糊出眼睛鼻子,搓著手就想掏出手機拍照。 齊寧學(xué)著她也捏了一個,放在了小人旁邊。秦臻疑惑地打量那個四不像,忍不住扭頭去問齊寧:“你捏的什么東西?” “狗?!饼R寧理直氣壯地放了根樹枝在四不像身邊,“趴著的狗,這是‘骨頭’?!?/br> “……你開心就好。” 秦臻拍了照發(fā)給黎原,下一刻馬上收到了回復(fù)。 「旁邊的是什么東西?」 「狗和骨頭」 「???」 * 宴席散場,第二天等掃完墳,秦臻她們就可以回家了。 白日里那些墓碑看起來安詳又寧靜,將石階上的落葉掃開放上貢品,秦菊整理著替代香油紙錢的鮮花,絮絮叨叨地和地下的母親說話。秦臻對外婆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只是陪著mama,用朱砂調(diào)的漆把黯淡石刻又勾畫了一遍,好繼續(xù)供后人瞻仰。 “……我們還是得有個根,活著才有念想?!鼻鼐漳酶擅聿恋羰系膲m埃和蛛網(wǎng),好叫上色更順暢,“百年之后我也想葬在這,阿梅和臻臻要是想我了就來竹林里看看我,沒人來我就和媽、和這些樹說話,多好?!?/br> 外婆和外公同村,共享著一個姓氏,于是后代們也就不再分彼此。梅蘭竹菊,秦菊承襲著母親和自己的名字給孩子們?nèi)∶膉iejie們也是隨意擇了水鄉(xiāng)花田里的一枝做名字,秦蓮、秦櫻、秦葵……自然而然與草木生出了親近之意。 但君子花兩種要歷苦寒,一種只長在深山幽谷,最后一個開花就死。秦菊死了丈夫后哭哭啼啼找算命的算了一卦,說是名字不好才過得命苦,初還不信,等秦梅也經(jīng)歷了幾番磨難后,她才拉著秦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秦臻了——趕緊去改了個名。 幸好秦臻小名一直叫真真,改了大名也不用改口。 “……真真改名后命數(shù)是好了啊,媽你也不給我取個好點的名字,你看我這過得慘的呦……” 秦梅在旁邊抱著肚子笑得沒心沒肺:“媽你也沒給我取個好名字啊,但我現(xiàn)在不也過得不錯?!?/br> 秦菊鼻子一酸:“也就你自個兒覺得不錯了……回去就改名!咱娘倆一塊兒改!” “一把年紀(jì)了說什么呢,改了名街坊鄰里的不還是叫你菊姐?!鼻孛愤€在笑,抱住了跑來跑去的女兒,“后代取個好名就行。咱們啊,差不多就過了?!?/br> 秦臻放下毛筆,退后幾步打量自己的成果。 其實她更喜歡秦竹這個名字,一個是好寫,一個是顯得她與jiejie和母親更像一家人。不像臻字,她心中無半分真情,又怎么配得上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