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珊狠狠道：“回！”

    一推門，屋外的冷空氣驟然襲來，如生銹的刀子般刮過人裸露的皮膚，顧珊打了個寒顫，徹底清醒過來。

    她沒和韓素說實話。

    剛開始她包下云頂樓層，其實是想看笑話。但當(dāng)她推開窗，聽見底下嘈雜的喧鬧，看見囚車上那個被挑斷筋脈、人人喊打的瘦弱身影時，卻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那一刻，嗚嗚的萬里長風(fēng)捂住了她耳朵，她什么也聽不見，滿腦子只有幼時被紈绔堵墻角欺負(fù)的剎那，那雙擋在她面前的、rou乎乎的小手。

    人潮像泥漿一般流動起來，擠擠攘攘地散場。周遭的聲音太嘈雜了，雪花迷了她的眼，于是她再也看不清那個說著要“保護(hù)meimei”的英雄哥哥的臉。

    她聽到有人激動地回味顧裴痛苦的神情，也有人興致高昂地與同伴討論行刑的細(xì)節(jié)，當(dāng)然，更多的人高舉著正義旗幟，大罵其敗類。

    顧珊逆著人流往行刑臺望去，只看到竄動的人頭與湛色的天。

    身邊的人拽了拽她袖子，顧珊不再等待，轉(zhuǎn)身離開，再沒回頭看一眼。雪子灌入領(lǐng)口，兩人沒打傘，一路走了回去。

    府邸的灰瓦被蓋上了薄薄一層雪，門前的臺階瑩瑩透透，像白玉石。遠(yuǎn)遠(yuǎn)望去，能模糊看到臺階上有個人影。

    對方同樣沒打傘，任由雪花糊了滿頭。他沒披外罩，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顯得身子特別瘦小，在寒風(fēng)簌雪中，似乎還微微發(fā)著抖。

    顧珊瞇著眼睛，看清楚對方臉后猛然發(fā)驚：“阿木扎！”

    她來不及多想，急匆匆就往那邊奔去，呼出的熱氣氤氳在空中攏成迷霧，又很快消散。

    聽到這個名字，韓素腳步一頓，第一反應(yīng)是雙水藍(lán)色的眼睛，隨后，被凍僵的記憶才后知后覺地復(fù)蘇。

    阿木扎，燕國送來大岳的質(zhì)子，年紀(jì)比韓瀟瀟還小，只有十一二歲。小孩子閑不住，平日一個人待在質(zhì)子府也沒有同齡的玩伴，不免有些孤單，近些日子倒是來將軍府很頻繁。

    一個是燕國小皇子，一個是打下燕國的少年將軍，兩人的身份擺在這兒，竟也能玩到一起，難免不讓人多心。

    韓素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習(xí)慣把人往壞處想。

    但不遠(yuǎn)處的阿木扎正沖她招手，韓素?zé)o奈，只能壓下心底的念頭，先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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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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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傻不傻，不知道打把傘嗎，冷不死你！”顧珊一邊責(zé)罵，一邊快速脫下外罩給人披上，“頭發(fā)都淋濕了，跟個落湯雞似的?！?/br>
    “對不起顧jiejie。”阿木扎微微斂下眸子，似乎很難過的樣子，“今天是行刑日，你可能會傷心，我就想來陪陪你?！?/br>
    顧珊硬邦邦道：“那怎么不進(jìn)去等，穿這么薄也不怕回頭發(fā)熱！”

    阿木扎小心地瞥了一眼里面：“他們說你不在，將軍府又不讓進(jìn)，我只能等在外面了。”

    他湛色的眼瞳很美，像繁星墜入大海，帶著濕潤與透亮。低頭時那杏仁般的眼眶被睫毛掩著，看得人無端難受起來。

    顧珊心臟像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麻癢中帶著痛意，便也不忍說重話了。

    “她沒怪你?！表n素走到中間將兩人隔開，“還記得我嗎？”

    “記得的。”阿木扎認(rèn)真點(diǎn)點(diǎn)頭，“jiejie，我們上回見過的呀。”

    “記性不錯?！表n素淺淺勾起唇角，“上回那只小白鼠還活著嗎？”

    “當(dāng)然啦！”阿木扎雙眼立刻變得亮晶晶的，他笑瞇瞇道，“可親人了，下回帶過來給jiejie看?！?/br>
    韓素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有些汗顏。

    “不用了?！彼隣科鸢⒛驹氖郑巴饷鏇?，先進(jìn)去?！?/br>
    門被推開一條縫，阿木扎走在最前頭，剛一踏入還沒站穩(wěn)，大院卻猛然傳來一陣怒罵。

    “怎么又是你？和你說了多少次今日將軍府閉門謝客，禁止入內(nèi)！”對方嗓音尖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想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趕緊滾出去！”

    韓素腳步一頓，反倒是旁邊的顧珊沉不住氣，砰地一下把門撞開，怒聲道：“誰敢讓他滾！”

    嘩啦——

    門頂上的積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斜掃而下，韓素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睛，隔著瑩瑩白雪望見了那一幕。

    說話的侍女正在掃雪，那把大掃帚就立在她身旁，那嫌惡的表情甚至還沒收回去。見到顧珊的剎那，她面色一僵，緊皺的眉頭高高挑起，神情變得又驚又恐。

    啪嗒，膝蓋在地面撞起悶重的聲響，那侍女趴在地上，恨不得將頭埋到地底去。

    “小姐，奴婢……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在，只是……”

    “那你說是什么意思？”顧珊微微抬著下巴，“我記得你，叫阿紫是吧？”

    “是是是！”阿紫很快地抬頭，原先是想去看顧珊，但當(dāng)她無意瞥到阿木扎的神情時，卻陡然一怔。

    對方半個身子藏在顧珊后面，斂著睫翼，眼神空洞又漠然，瞳孔像深不見底的海。他歪著頭面無表情，不像打量一個生命，反而像在看一場無趣的戲劇。

    阿紫背后倏然冒出冷汗，幾乎有種被猛獸盯上的錯覺。直到顧珊不耐煩地將話重復(fù)一遍，她才驟然回神。

    “本小姐讓你道歉，聽到?jīng)]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