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寺

    褚褐色的袍子衣袖處被勾出來了一個洞, 桃影正穿針引線的想要繡一片楓葉在那處破損上。

    小城子進了房間后剛想倒杯水喝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人，這一下笑意就出來了，“夫人最近不用你伺候, 好不容易得了閑怎么還來我這里勞累?！?/br>
    桃影頭也沒抬的答道：“這哪兒算得上什么勞累, 我不給你補下想必這新袍子你也不愿意再穿第二回 了?！?/br>
    “最近要花錢的地方有點兒多，是該省著些了?！毙〕亲拥沽吮杷f過去, “來喝杯茶潤潤嗓子?！?/br>
    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口后桃影問道：“買什么了？錢不夠的話我這還有些?！?/br>
    打開柜子拿出了一把黃銅鑰匙后小城子轉(zhuǎn)身說道：“正想這兩天帶你去看呢，既然說起來了那不如現(xiàn)在就走吧?！?/br>
    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的桃影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去看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小城子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兩個人也沒乘馬車就這么穿梭在巷子中, 午后的春日萬里無云的晴朗，有說有笑的不知走了多遠才停下來, 停在了一個大門緊鎖的小院前。

    看見小城子掏出鑰匙在開門上的鎖，桃影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你不會把這兒買下來了吧？”

    打開了以后小城子邊將鎖摘下邊說道：“是啊, 看你挺喜歡寧州城的就買了個院子?！闭f完后用了些力氣推開了院門，映入眼簾的是那一樹落英繽紛的桃花。

    桃影抬手接住了一片飄落的花瓣, 語氣低沉的說道：“可是過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了?！?/br>
    “以后這兒就是咱們的家了，不管身在哪兒有家就有記掛和牽絆?！毙〕亲又钢覙湔f道：“你最近不是在和楚小姐學釀酒嘛, 埋樹下幾壇，說不定有朝一日能回來呢?！?/br>
    “嗯好, 以后中秋節(jié)我也能和別人說想家了。”桃影看著這一方院子, 握緊了身邊人的手。

    推開屋門里面空蕩蕩的，小城子走到墻角拎出來一大疊畫紙說道：“這些都是我收集的家具樣式, 你來挑，挑好了就去訂下來?！?/br>
    “我要這個海棠紋的床，還要有一個大梳妝臺……”

    春寒料峭早已過去，暖陽灑在人間，人間縮小到這座寧州城, 寧州城再縮小到這個小院里那兩個坐在門檻上翻著圖紙的人身上。

    話本里每一個沒寫結(jié)局的小人物也都有屬于自己的人生。

    ——

    “還有多高啊。”薄媗坐在臺階上不愿意起身，拉著鄢淮的手撒嬌道 ：“走不動了怎么辦?！?/br>
    她想的是讓鄢淮來提出叫馬車來接，然后再半推半就的同意，這樣也不算太丟顏面了。

    鄢淮倚在旁邊的紫竹上睨了她一眼沒有心軟：“我勸過你的，寶清寺前面的臺階有三千多階?！?/br>
    寶清山被郁郁蔥蔥的樹木給整個覆蓋住了，抬頭除了這條一望無盡的臺階之外其余的地方全都是翠綠翠綠的，不知名的鳥鳴叫著穿梭在山間繚繞的云層中。

    名聲鼎盛的千年古剎引來了無數(shù)拜佛的人，平安、康泰、多子、轉(zhuǎn)運……每個踏上這條長階的人心中都懷著不同的念想。

    只因一句心誠則靈甚至有人愿意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走完這三千階，薄媗看著那位大娘伏下身子的背影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鄢淮看她面色艱難也跟著嘆了口氣說道：“上來吧?！闭f完就彎下了腰。

    明明是她不愿坐車非要走上來，但最后卻走不動要人來背，這讓薄媗感覺十分不好意思，“算了吧，還有那么遠呢?！?/br>
    “放心，你這么輕背著沒多累?！臂郴匆娝粍泳痛叽俚溃骸皠e磨蹭了?！?/br>
    趴在鄢淮背上抱著他的脖子，薄媗問道：“我這算不算是心不誠??？”

    “不算，我替你走了。”鄢淮一步步穩(wěn)穩(wěn)地向前走著，“你若是有想求的倒不如直接來求我?！?/br>
    薄媗伸手摘下頭頂路過的一片竹葉說道：“這事兒求你沒用?！?/br>
    “還有我做不到的事嗎？”鄢淮對此深表質(zhì)疑。

    “當然，但我不告訴你?！北l故意用竹葉輕輕掃過他的耳畔，“求我啊，求我我就停手?！?/br>
    輕微的癢意并不能對鄢淮造成什么影響，但他還是出聲威脅道：“再亂動就把你扔下去。”

    低頭在他耳垂上親了一下，薄媗得意的說道：“你才舍不得呢?！?/br>
    “話本里恃寵而驕的妃子都是沒有什么好下場的。”

    薄媗附在他耳邊問道；“那鄢侍衛(wèi)，等陛下將我打入冷宮之后你要不要帶我遠走高飛啊?！?/br>
    鄢淮配合著演下去，語氣冷漠像是絲毫不為所動：“帶宮妃私奔是要被誅九族的?！?/br>
    “對啊，你不敢嗎？”

    “但我家里已經(jīng)有一個夫人了，除非你愿意做小?！臂郴赐ｎD了下補充道：“我夫人她脾氣可是不太好?！?/br>
    “你敢讓我做小?！北l惱怒地在他肩膀上輕輕擰了一下。

    “你看，我就說我夫人她脾氣不太好?！?/br>
    金輝透過竹葉的縫隙在臺階上灑下斑斑光影，三千階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一晃也就過去了。

    薄媗從鄢淮身上下來踩在了寶清寺門口的地面上，剛站穩(wěn)便聽見身旁有人在喊她。

    “貴妃娘娘，唔唔唔……”被捂住嘴的傅長懿十分不解。

    “噓，我們現(xiàn)在是在微服私訪呢，不能喊貴妃，知道了嗎？”見他眨眼薄媗才松開了手。

    上次被從宮里接出來后他爹就特意找了老師教他宮中禮儀，傅長懿可以說話后便按著學到的規(guī)矩回答道：“是，貴妃娘娘?！?/br>
    所幸周圍這會兒并沒有什么人，薄媗再次動手捂上了他的嘴，一番解釋加威脅后問道：“這次懂了嗎？”

    連連點頭后傅長懿才被松開，他沒再喊貴妃娘娘而是說道：“您也是來寶清寺求子的嗎？”

    一旁的鄢淮聽到這話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子嗣之事媗兒也不必太過心急。”

    薄媗連忙擺手否認：“我沒有，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求子的?！?/br>
    但很明顯，其余兩人都不是很相信，尤其是傅長懿。

    他故作成熟的寬慰道：“不要心急，這懷不上也不一定是你的問題?！?/br>
    看到鄢淮瞬間沉下去的臉色后薄媗舒心了，強忍著笑意點頭應答道：“嗯對，也不一定是我的問題?！毙睦锵氲氖歉甸L懿這么會說話能活到現(xiàn)在也是不容易。

    傅長懿本人并沒有察覺到自己哪里說的不對，他繼續(xù)說道：“我娘也是來求子的，她說想趁著年輕再生一個?！?/br>
    “嗯，是該再生一個?！北l十分能理解他爹娘的想法，若是只有傅長懿這一個的話傅家未來遲早要倒臺。

    老和尚走出寺門后向這邊看了一眼便果斷朝著薄媗走來，雙手合十說道：“檀越里面請，您心中所求老衲已經(jīng)知道了。”

    薄媗來這里本就是為了求一個安心，這和尚是真知道還是裝知道她并不在意：“多謝大師引路。”

    見貴妃娘娘跟著進去了，傅長懿有些不解的問道：“那個和尚怎么知道夫人她有所求呢？”

    “正常人誰會閑著沒事走這三千臺階?！闭f完鄢淮抬腳跟了進去。

    正殿里供奉著一尊大佛和無數(shù)各式各樣的小佛，佛像的神情無一不是憐憫慈悲的，殿內(nèi)無數(shù)的誦經(jīng)聲此起彼伏。

    他不信神佛鬼怪，哪怕經(jīng)歷了死而復生后仍舊是不信的，這世上他只信他自己，想要的東西求誰都沒用，只有自己去爭取才能牢牢把握住。

    佛像金漆剝落的地方露出了些許的黯淡，供桌上的裂紋也有許多，鄢淮看著只覺得好笑。

    提籃而來的老婦面帶苦澀，滿身酒氣的書生擦肩而過，他們將頭高高地揚起重重的落下，仿佛叩頭的聲音越響便越是虔誠。

    這世上三千愁苦誰都躲不過，求佛也沒用，佛連自己都護佑不得。

    薄媗按照流程拜佛捐了香油錢后領(lǐng)到了一塊系著紅繩的雕花木牌，對比了下自己手中這塊和旁邊大娘那塊的精致程度后，不禁令人感慨氪金多的好處。

    旁邊放有筆墨，薄媗小心翼翼地將心愿寫在了木牌上，然后拉著旁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的鄢淮向著殿后面走去，“走吧，咱們?nèi)炱饋怼！?/br>
    “為什么要掛起來？”

    “我也不知道，但大家都掛起來了，可能是想著掛高點方便佛祖更容易看到？”

    鄢淮嗤笑道：“荒謬?！?/br>
    “哎呀，你都說了，偶爾可以信一次的嘛?！北l晃著他的手臂說道：“本來就是出來玩的，不要太較真?！?/br>
    大殿后面是一棵棵掛滿牌子的粗壯古樹，據(jù)說年紀最大的和寺廟同歲，一陣風吹過，滿樹的紅繩隨風而動，木牌也相互撞擊著發(fā)出了聲響。

    “掛在那里?！闭伊税胩煳恢煤?，薄媗指向了一根不太擁擠的樹梢。

    想要伸手接過木牌卻被拒絕了，鄢淮便問道：“怎么了？”

    原因當然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寫的是什么，薄媗心虛地說道：“這種事兒讓暗衛(wèi)去就行了?！闭f完向著周圍揮手想召暗衛(wèi)出來卻沒人理她。

    鄢淮瞬間便猜到了原因，但也沒為難她，伸手替她召了暗衛(wèi)。

    暗衛(wèi)是從旁邊涼亭頂上下來的，接過木牌掛在樹上后又瞬間消失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暗衛(wèi)嗎？他為什么不穿黑衣服?！备甸L懿不知道打哪兒又冒了出來。

    “大白天的穿黑衣服你不覺得太顯眼了嘛?！北l伸手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臉。

    傅長懿也沒躲，站在那里任由她捏并且還乖巧的仰頭祝福道：“您一定會求子成功的?！?/br>
    聽到這話薄媗在他頭上敲了下，哼了一聲說道：“都說我不是來求子的了?！?/br>
    鄢淮皺著眉拉開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后問道：“時辰不早了，要下山嗎？”

    薄媗抬頭看了看太陽，是快該用午膳了，便對傅長懿擺了擺手：“我們要走了，今天遇到我們的事兒別告訴你爹娘?！?/br>
    傅長懿看著薄貴妃離開的背影忽然大聲喊道：“我承諾過的事兒還作數(shù)哦?！?/br>
    “他答應過的事？”鄢淮看著小貴妃挑眉問道：“是指救你脫離我這個殺人如麻十分殘暴的皇帝嗎？”

    “小孩子，不懂事。”看他這么記仇的樣子，薄媗慶幸他不知道傅長懿其實說的是長大后要娶她，不然還不一定要怎么鬧脾氣呢。

    長階漫漫，兩人攜手向下走去。

    “要背你嗎？”

    “等我累了再說吧。”

    枝葉繁盛樹冠巨大的百年古樹上某個木牌輕輕晃著，忽然有風吹過使它翻了個面。

    路過這里的人只能隱隱約約能看到開頭寫著‘愿阿淮’三個字，再剩下的就被樹葉擋住了。

    第62章 血跡

    書房里鄢淮正在和送密信的暗衛(wèi)交談, 薄媗揣著一疊銀票走出了院門后沖頭頂招招手問道：“阿丁你在嗎？”

    ‘喵?！?/br>
    聽到了這聲貓叫她才放下心向著巷口走去，阿丁是暗衛(wèi)中唯一的女性，現(xiàn)在就負責跟著保護她, 能文能武用處十分之廣, 就比如現(xiàn)在。

    薄媗看著面前的岔路口仿佛在自言自語一般說道：“讓我回憶下去珍寶閣的路是在左邊還是右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