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替人愁
“那就好。那就好。” 裴衍之松了口氣,回味起她的話,又一本正經(jīng)的糾正,“你并不微賤?!?/br> 正說著,門外走進了一群人。當中有個叁十上下的瘦長男人,極瘦,風霜在他的臉上留下刀刻般的紋路。他留著半長不長的山羊須,有一雙沉默的眼睛。他形容筆挺,護在一對如壁的年輕男女前,從袖中拿出銀錢放在小二手中,淡淡的說:“打尖?!笔乔氐乜谝簟?/br> 后面的男子年紀很輕,是個極雍容的男人,大襟闊袖,錯金繡蟒,頭戴赤金冠,腰束白玉帶。生了雙灼灼的鳳目,唇極薄,此時若無其事的抿著,都帶著兩分不怒自威的陰鷙之氣。他環(huán)顧四下,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短暫掠過,什么也沒說。女人年紀要更小,身型纖纖,眉目盈盈,行走時蓮步輕移,自有一股弱柳扶風之態(tài)。她挽著年輕男子的臂,眼神柔婉,卻又帶著兩分畏懼。 他們與裴、梁二人的桌前擦肩而過。 就在梁鳶懸起的心要落回去時,他聽見腳步聲在身后幾步處頓住。那男子回頭張望,說:“須卓。你聞到了嗎?” 瘦長男人頷首,“是麝蘭香。” 一瞬間,梁鳶渾身的血液逆流,渾身的汗毛倒數(shù)起來。她不敢回頭,卻想象的出來有怎樣一雙銳利的目光在身旁游移。 “肚子……肚子好疼!”女子忽然嬌呼了聲。 周圍的人當即簇擁了上去,那道環(huán)視的目光也戛然而止,而是高呼小二:“開一間上房?!?/br> 梁鳶扶住桌沿,冷汗從額間的發(fā)中滑落,她無聲的大口喘著氣。 等那伙人眾星拱月般上了樓,她即刻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現(xiàn)在?”裴衍之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些人風塵仆仆,并不像是城中的秦人。你怕的話,反而亂了陣腳?!?/br> 梁鳶千不該萬不該,不應當在走時覺得有些不舍,偷了他的麝蘭香。 真是鬼迷心竅! 她搖頭,“和你說不清楚?!逼鹕硪?。 梁鳶的臉色先是蒼白,現(xiàn)在又泛起詭異的紅色。裴衍之起身跟上,擔憂地拉住了她:“你的熱癥還沒好?!?/br> “命都要沒了,還說什么病不??!”她甩開他的手,“你要真的想幫我,就別跟著我?;厝?,若那個瘦長男人出來,便想辦法攔一攔。說不定……我還能有一線生天。” “他們是什么人?” “……我沒有見過。但是我猜那是秦王世子?!?/br> “顧野?我知道他。不過……” 梁鳶打斷他的話,“你到底幫不幫?!幫就回去,不幫,也請放開我??偛荒苣氵@一路口口聲聲說擔心我,又要在我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攔著我逃命吧?” 又下雨了。 梁鳶在夜色中胡亂的走著,傷口開始發(fā)癢,眼皮也越來越沉。她開始頭暈眼花,逐漸分不清東南西北,心中的那團火似乎也要被這張雨澆熄了。 來雨水沖刷過樹葉,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白光倏忽一閃,伴著轟轟雷聲,在天地被照亮的瞬間,一個巨大影子籠罩了她。 梁鳶猛地回頭,正看見一支箭穿雨而來。 但有一個人比箭更快,從天而降般,在明暗交替時的瞬間劫走了她。 等下一道閃電再次照亮曠野時,他已經(jīng)帶著她躍出數(shù)丈開外。光映出他的臉,水順著他額角的碎發(fā)流下,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著。彼時如星般明亮的眸眼此刻蒙上了nongnong陰翳。他咬牙切齒的說,“你這偷香賊。” “你不該來!”梁鳶的頭很痛,冰涼的雨打在身上,身體卻guntang的像被架在火上燒,“你不知道,那是……?!?/br> “我知道。” “……” 霍星流身手極好,帶著一個人步子也沒有半分滯凝,眨眼間就回道了官道,那邊正有一輛馬車在等著。他把她塞進車廂,自己也跟著進去,馬車便疾馳起來。 梁鳶的腦子燒成了一鍋漿糊,她沒有分辨的力氣,在模糊的視線中,她看見他右臂上有一道驚心的血痕,“你……受傷了?” 他說無所謂,“須卓是我與顧野的授業(yè)恩師,他的箭術(shù)早已登峰造極,僅僅是這點小擦傷,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 “那他一定認得出你?!绷壶S臉色慘白,帶著幾分哭腔罵他,“你作什么要來?遇到他們算我倒霉,我死我也認了。偏你非要來糾纏,上趕著來被我連累。到時候他們找上門來,為難你,誰救得了?你若是死了,你那些兄弟肯定要我陪葬……橫豎我都是一死了,你、你……簡直有病!” 霍星流望著她,忽然伸手扼住她的脖頸:“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眲傁氚l(fā)力,發(fā)現(xiàn)血漫出來,立刻慌了,“你的傷——” 她一把撣開他:“不要你管!”還要再說話,卻先暈了過去。 * 晨光熹微。 屋子里濃郁的藥味久久不散,梁鳶從一場夢魘中醒來,被口中苦澀的味道嗆得連連咳嗽。 她一骨碌爬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額頭上還敷著巾帕,脖頸上又重新上了藥,被紗布厚厚裹了兩層。衣裳也換過了。在不知道的時候,她被細心又溫柔得收拾妥帖了。 “大膽!”門外傳一聲怒喝?!盎羟?,你該當何罪!” 門上映出兩個模糊的人影,一個負手而立,高高在上。另一個應聲跪下,說了聲不敢。是霍星流。 “哼。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叫你做了幾天主將,便真把自己當主子了?你擅自在丹陽內(nèi)外安插眼線,竟監(jiān)視道我的頭上了!你居心叵測,妄圖手眼通天——如今做了,卻不敢當了?!” 梁鳶跌跌撞撞從爬了起來,枕邊的匕首握在手中,湊到門邊去看。 只見霍星流又放下一條膝蓋,說自己絕無此意,“當下丹陽初定,為了觀測民心動向,的確有線人隱于市井間。但是監(jiān)視殿下,臣沒有做,也萬萬不敢?!?/br> “哦?既然不是旁人,那就是你自己了?!鳖櫼暗哪抗饫淅鋻哌^霍星流,最后停在他的右臂,“也是。你所用的麝蘭香是你母親盲眼前為所制,這些年越用越少,向來你也不舍得贈給旁人。昨夜我在丹陽城外的一間客棧便聞到了這香,叫須卓去追,他便……” 他話未說完,從屋子里奔出個持刀的少女,向他高高舉起手中利器,喝道:“秦賊,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