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想到這里，幾乎想吐出一口老血。

    曾經(jīng)的程父只是一名官職低微的小官，上朝時(shí)也只能排在文武百官隊(duì)伍的末尾，平日里想找三品大臣搭個(gè)話都困難重重。

    直到許錦逸配出了瘟疫的藥方，救了數(shù)萬百姓的xing命，救了那些官員和他們的家眷們的xing命。

    程父的地位瞬間超然了起來。

    那些往昔高不可攀的官員們此時(shí)變得十分和藹，下了朝請他小聚的上司同僚爭先恐后，遞上門的請柬更是日日不斷。

    人人都說，賢弟，你有一個(gè)好兒子啊。

    他們那里懂得他的苦？他確實(shí)有個(gè)好兒子，但這個(gè)好兒子，就要被皇上拐走了！

    皇上流水的賞賜發(fā)下來，耳邊是眾位官僚不絕于耳的賀喜聲，眼前卻是被皇上摟著的許錦逸，程父真是有苦說不出。

    兒子不僅是他唯一的嫡子，更是他唯一的孩子，是程家三代單傳的獨(dú)苗，他要是被皇上看上了，程家的血脈還怎么能延續(xù)下去？

    這可是斷子絕孫吶！如何讓他面對老父？如何讓他面對列祖列宗？

    程父曾鼓足了勇氣，即使那人是一怒便可伏尸百萬的九五之尊，但凡兒子有一絲不愿意，他都會拼了老命將皇上阻攔下來。

    但兒子竟然對皇上也有那種感qíng？甚至qíng根深種，在皇上染了瘟疫之時(shí)都能不離不棄，在皇上病愈之后更是如膠似膝。

    這讓他還怎么阻攔？

    程父越想越氣，隨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悶進(jìn)了肚中。

    第57章 太監(jiān)

    諸葛睿躺在牢房的枯糙之上，緊緊咬著的嘴唇已經(jīng)破了皮，留出嫣紅的血跡，額頭上更是布滿了豆粒大的汗珠，被泥土碎屑沾染的面容仍舊掩不住蒼白之色。

    他顫抖這手掌，探向下身

    沒了，沒了。

    不論是那處的疼痛，還是手上的觸感，都告訴他，他的子孫根沒了，被切掉了。

    ??！

    諸葛睿抱著頭，數(shù)天未曾喝水的焦渴的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嚎叫，啊

    他兩手緊攥成拳，不斷用力砸著身下參差不平的磚頭地面，不出兩下，兩手已是鮮血淋漓，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沾了磚面上的泥土，又黏上幾根枯糙，他卻渾然不知，兩手依舊在瘋狂地砸著地面，手背上的根根青筋幾乎要爆出皮膚。

    ?。?/br>
    諸葛睿仍不覺得疼痛，他停下砸著磚面的拳頭，反抱起自己的頭，咚咚咚磕著地面。

    終于有淚從眼角飛出，落到不知名的枯糙jīng上，落到灰撲撲的磚頭上，或者落到諸葛睿滿是泥灰碎屑的身體上。

    諸葛睿砸著，哭著，嚎著，咆哮著，他被憋得通紅的脖頸緊緊繃著，如同一張拉緊了的弓弦，稍一用力，便是箭走弦斷。

    絕望瘋狂的膨脹，幾乎將他的心臟擠爆，噗出一個(gè)個(gè)血泡，這血泡蔓延到喉嚨，蔓延到后腦，蔓延到眼睛。

    留出血淚。

    啊！

    諸葛睿拉扯著身上的衣衫，撕拽著隨手抓到的枯糙，甚至用十個(gè)指甲狠狠摳著身下的磚頭，似乎想將這塊堅(jiān)硬的磚頭當(dāng)成土塊掰成碎片，捏成齏粉！

    想要?dú)?，瘋狂的想要?dú)缪矍八械臇|西！

    突然，瘋狂的雙手一不小心打到了下身，打到了剛被切削的部位，一陣錐心刺骨般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的每一個(gè)細(xì)胞，兩只爆滿青筋的猖獗癲狂的手因這陣劇痛無力地垂了下來。

    劇痛使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哀嚎，但喉嚨卻因這徹骨的痛無力出聲，諸葛睿只能發(fā)出陣陣悶哼聲。

    全身無力，諸葛睿只能像死蛇一樣癱軟在地，但他的下身卻還在因那殘余的劇痛而劇烈顫抖著。

    無可奈何，淚流滿面。

    接下來的幾天，諸葛睿如同一個(gè)剛被凈身的太監(jiān)。

    下身傷口處cha著一根麥秸管，尿液便從這里排出，流的滿地都是，諸葛睿的身下已經(jīng)是一片láng藉，屎尿直接排到枯糙碎屑上，沾到他的大腿上，沾到他的傷口上。

    三天后，傷口處cha著的麥秸管被人粗魯拔出，又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痛。

    諸葛睿的生命能力實(shí)在頑qiáng，去勢后無人給他清洗，無人管他傷勢，他竟然一天天熬了過來，熬成了一個(gè)真正的太監(jiān)。

    這天，yīn暗的牢房打開了門，突然she進(jìn)來的明亮的光線幾乎刺瞎了諸葛睿的眼睛，遠(yuǎn)處罕見地傳來了幾道腳步聲。

    皇上，程少爺，這人就是諸葛睿。

    彼時(shí)諸葛睿正蹲在一個(gè)墻角吃飯，牢房正中央是他排出的一大片穢物，下身無法動作時(shí)，他只能躺在那片穢物之上，可以自行移動后，他立即挪到了還算gān凈的墻角。

    諸葛睿疑惑地抬起頭時(shí)，他的嘴里還嚼著gān硬的黑饅頭，一縷油油的沾滿了泥土的頭發(fā)貼在他的臉上，被他一不小心吃進(jìn)了嘴里。

    等他看到那個(gè)身材較為瘦弱的少年，瞳孔立即縮了兩寸。

    那是程子實(shí)！被他和父親的忠仆騙進(jìn)宮中為他替罪的程子實(shí)！

    大膽諸葛睿！見了皇上和程少爺還不磕頭行禮？

    牢頭一鞭子甩在諸葛睿的身上，他身上的破布衣衫應(yīng)聲撕裂成兩半，諸葛睿的側(cè)臉，脖頸，胸膛，頓時(shí)印上了一道血痕。

    諸葛睿哀叫一聲，頓時(shí)兩腿跪地，上身匍匐到了地上，整個(gè)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牢頭恕罪，皇上恕罪！

    他手中的饅頭也掉到地上，打著圈的滾到了許錦逸的腳下。

    諸葛睿剛抬起頭，便追著饅頭看了過去，神qíng十分饑渴，等饅頭終于停下，他咧了咧gān裂的唇，右手不自覺的伸過去，想將那個(gè)沾滿了泥灰和糙屑的饅頭撿起來。

    近一點(diǎn)，再近一點(diǎn)

    諸葛睿伸出桿欄的右手終于碰到了饅頭，他嘿嘿笑了兩聲，用力攥緊了饅頭。

    但不經(jīng)意間余光一瞥，黑乎乎的拳頭旁邊，卻是一雙做工jīng美繡著bī真竹紋的青色步履。

    諸葛睿順著那雙鞋子往上看，錦衣華服，程子實(shí)。

    先前因?yàn)轲囸I和恐懼來不及注意到的難堪，此時(shí)全部堆積到胸口，漲的他面色發(fā)紅，呼吸不暢。

    寶兒，這里臭的很，我們回去吧？

    嗯。許錦逸看了諸葛睿一眼，眼里無悲無喜，抬手搭上景耀伸過來的大掌，和他并肩離開。

    馬車上，景耀將許錦逸抱到腿上，蹭蹭他的小鼻子，語帶控訴，真是又臟又臭，也不知你為何非要來這里。

    看看他的下場罷了。許錦逸倚在背后寬闊的胸膛上，舒服的閉上了眼睛。

    為了替那個(gè)可憐的小太監(jiān)看看諸葛睿的下場。

    景耀在許錦逸的身上輕輕拍著，似在哄睡孩童，那人遲早是個(gè)五馬分尸，等景辰的刑罰定下來，便讓他和他的主子一起受刑。

    景辰的刑罰還未定下來？許錦逸抬著下巴，仰臉看向頭頂上方的景耀。

    因?yàn)榻嵌葐栴}，許錦逸一雙眼睛睜得滾圓，兩扇密密長長的睫毛更為醒目，景耀愛極，憐惜無比的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這小巧可愛的小扇子。

    將寶兒仍舊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景耀唯恐許錦逸睜酸了眼，伸出大掌捂住了那雙眸子，嘴里卻是冷哼出聲，那幾個(gè)老學(xué)究，當(dāng)真是年紀(jì)大了忘xing也大了，昔日如何恐懼瘟疫也忘了，竟然還想為景辰求qíng，說朕不應(yīng)給他凌遲！真是不可理喻！

    許錦逸把住捂在眼睛上的大掌，將它摟在自己胸前，何必為了那些人動氣，即使只將景辰圈禁在宗人府，私底下如何處置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最后定個(gè)畏罪自殺的名頭不就成了？

    景耀的怒氣因許錦逸親密的動作而瞬間消散，他將下巴點(diǎn)到許錦逸的肩上，糙臉蹭著許錦逸瓷白光滑的臉蛋，寶兒說的極是。朕想讓辰王死，辰王便無法多活一刻鐘，朕想給辰王凌遲之刑，辰王便會被割盡三千六百刀。

    ======

    兩年后。

    剛過巳時(shí)，程府已是熙熙攘攘，賓客盈門。

    程老爺子坐在高位，笑的滿臉褶子，程父招待著來往的賓客，口中不斷說著同喜同喜，亦是笑的合不攏嘴。

    皇上到，程大人到。

    坐在座位上的賓客們一聽，頓時(shí)驚得站立起來，忙不迭走出座位，為一身便服皇上行禮。

    程大人許錦逸忙側(cè)身避過。

    程府就是許錦逸自己的家，原本報(bào)門的宮人不應(yīng)再添這句程大人到，奈何許錦逸旁邊跟著的是九五之尊。

    朕隨xing而來，愛卿們也勿要因朕失了興致。景耀滿臉笑容地叫了聲起，和許錦逸相攜著走到首桌，伸出雙手扶著程老爺子坐下，程老爺子，身體可好？

    哈哈，老臣身體好著呢，萬歲快坐。

    曦兒怎還未出來？景耀一臉柔和，似在和程老爺子閑聊，眾人也不再拘束，紛紛找了座位重新坐下，和鄰座閑聊起來。

    程府當(dāng)真圣寵優(yōu)渥！離首座較遠(yuǎn)的一張桌子上，幾個(gè)地位較低的官員們湊在一出，一個(gè)中年男子看向首桌，眼中的羨慕止也止不住。

    那是當(dāng)然，有程大人在，程府還可昌盛十年！

    眾人一聽，相視幾眼，俱是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qíng。

    光曜五年，皇上大開科舉，許錦逸一路過縣試、府試、院試，得小三元，后又過鄉(xiāng)試、會試，在殿試上表現(xiàn)尤為出色，被皇上欽點(diǎn)為狀元郎。

    科舉一甲本應(yīng)入翰林院，但皇上當(dāng)場超擢許錦逸為戶部侍郎，一年后，又再次超擢其為內(nèi)閣大學(xué)士。

    許錦逸雖對文武百官有救命之恩，但他的升遷之路實(shí)在太過順?biāo)欤跄軟]人羨慕嫉妒？

    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緊盯著許錦逸，試圖從其身上找出一星半點(diǎn)的錯誤，摘了他頭上的烏紗帽。

    但許錦逸為官兩年，政績實(shí)在太過突出。其為戶部侍郎時(shí)，國庫比往年增了十之三四，為內(nèi)閣大學(xué)士時(shí)，提出的眾條意見被丞相連稱絕妙。

    如此，久而久之，眾人不僅沒找到許錦逸的絲毫過錯，反而被他的才華深深折服。

    那些氣量實(shí)在狹小的，也不敢對程子實(shí)表示出半點(diǎn)不滿。

    無他，當(dāng)今圣上和程大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譬如，程大人因政務(wù)連宿宮中數(shù)日，譬如，皇上便裝臨幸程府

    眾人一開始還想對此加以駁斥，但皇上一聽此種言論便揮袖離朝，還接連罷免了幾個(gè)指著程大人鼻子罵的老學(xué)究。久而久之，大家便默契地不再提及了。

    如今兩年過去，程大人圣寵絲毫不見衰減，這不？程大人胞弟的抓周宴，皇上都便裝出席。

    不過是個(gè)huáng口小兒罷了！

    眾人心中滿臉不屑，但看眼出席的文武大臣，再看眼同樣不敢缺席的自己，這不屑又生生轉(zhuǎn)為了堆了滿臉的笑容。

    螃蟹xing寒，不可多食。見許錦逸吃了一只還要再拿，景耀忙摁住他的手掌，親手倒了淺淺的半杯佳釀遞到他的跟前。

    程老爺子瞥了一眼被景耀照顧著的大孫子，臉上的皺紋又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