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他轉(zhuǎn)頭狠狠看向謝安,“你就這么看著嗎?你當(dāng)真不在意?!” 謝安與他對視,看清他眼底的情緒,如果此次他不表態(tài),那么今后,溫寂洲將會想盡辦法隔絕伏媧與他一切的聯(lián)系,他覺得他不配了。 “都讓開?!苯?jīng)過雷擊,伏媧的嗓音帶著難辨的嘶啞。 幾位長老猶豫一下,讓開了身子,還沒等溫寂洲沖過來,就聽她又冷又快的道:“跪下?!?/br> 溫寂洲提起的腳頓住,眼睛看著她不挪開,上前幾步,緩緩跪在她面前,“好,我聽話,師父,你別懲罰自己,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伏媧垂首,一道雷劈在肩上,她踉蹌了一下,溫寂洲血瞳一縮,跳起來就要動手。 “跪下!” 眉目冷厲的嚇人,伏媧提高了嗓音,含著怒火,溫寂洲一滯,心頭驟縮的厲害,疼的他哆嗦,他再次跪下。 顫抖著指尖,伏媧眼睫扇動,“我問你,除了禍害妖族,屠了西風(fēng)皇城,你還有沒有做過別的?” 溫寂洲本垂著頭,又揚(yáng)首緩緩對視上她的眼睛,神色無辜又平靜,他張口,“沒有,師父,我只是想找藥,自古以來,天材地寶能者居之,我與他們戰(zhàn)斗,我贏了,我拿走了戰(zhàn)利品,他們輸了,就死了,師父,這是規(guī)則。” “至于西風(fēng)皇城,”漂亮剔透的血眸閃過陰霾,“您難不成忘了他們做了什么嗎?龍九自己心思不純,那幾個所謂的龍王對您都有齷齪心思,他們活該——” “啪!”雪白的袖子狠狠抽上他的臉。 話語戛然而止,全場屏息,鬼族躁動起來,誰也沒想到,伏媧老祖繼折斷魔主翅膀后,又打了如日中天的鬼族圣君。 溫寂洲垂下眼掩著神情,捂著臉回眸,眼神冷冷的看向躁動的傀儡鬼族們,頓時那一片都安靜了。 伏媧已經(jīng)受完九道刑雷,她氣勢稍有萎靡,身形不穩(wěn)的站著,不將自己的痛苦表現(xiàn)出來,將小環(huán)捏在掌心,眼神看著他,帶著不加掩飾的冷和失望。 其實她內(nèi)心對他充滿了信任和親近,不自主的想疼愛他,可他太讓她失望了。 “師父,別這么看著我……”溫寂洲不敢對視她的眼睛,怕看見里邊濃郁的冷漠和失望。 一根泛著冰霜寒氣的鞭子出現(xiàn)在手里,頓時周遭氣溫下降,整個通天門都有隱約的細(xì)雪飄落,她眼底緩緩歸于平靜,動作卻狠辣,抬起手便是狠狠一鞭! “啪!”重重的聲響,鞭子帶出的氣浪將周圍的一大片玉石地面都給劃開了縫,望一眼深不見底。 倒吸一口涼氣,諸人看向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這一鞭子的臨洲圣君,頂級法衣已經(jīng)直接斷裂開,里邊是瘦削精壯的脊背,上面猙獰的血痕清晰可見,白骨森森展露。 “唔!”溫寂洲身形往前一撲,但又很快穩(wěn)住,五指扎入地面,冰寒劇痛入骨,連靈魂都被凍的發(fā)疼,一身凝了細(xì)霜,可他忍了。 伏媧輕而平靜的聲音響起,不帶感情,“臨洲,今日是師父最后一次罰你?!?/br> “以往對你說過的那些話,你從來不曾聽進(jìn)去,是我無能,教導(dǎo)不了你,終究你與我背道而馳?!?/br> 他顫了顫結(jié)了冰霜的眼睫,掙扎著道:“師父,不是,我有好好記住師父的話,我現(xiàn)在就背給你聽好不好?” “這一鞭,是為那一個城池的生靈,你幼時,我教過你敬畏生命、萬物有道,你從來都不懂!也或許是不在意,”她不理會他的辯解,“沒有實力的時候,你可以溫潤有度落落大方,做出最好的表象,一旦強(qiáng)大了,你就猖狂嗜血,絲毫不把生命放在眼里,這是為師教導(dǎo)失責(zé)?!?/br> 溫寂洲覺得委屈極了,師父是修士,何必在意那些妖族呢?妖族與修士,不是仇敵嗎? 只是沒等他說什么,伏媧再次抬手,又是狠狠一鞭,連帶著自己的身形都晃了起來。 這一鞭更狠,幾乎將他背部撕裂,魔族強(qiáng)大的軀體也低擋不住,脊骨上遍布裂紋,整個人差那么點就要分割兩截,月脈再好的自愈力也趕不及,方圓數(shù)米的地面全都成了渣,又被氣化成灰飛,溫寂洲兩手支地,冷汗潺潺,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這一鞭,”伏媧瞳仁輕顫,“是為那蒼霞山下神女莊兩萬余口凡人!” 溫寂洲本微微怨恨的表情凝住,什么怨都沒有了,他驚慌失措的想要撐起來去看她,卻因為傷勢太重做不到,“不是的,師父,我……我是太生氣了,他們當(dāng)初偷走了你,是他們太過分了,我想為你出氣,我……” 看到她眼底的冷淡,他說不出來了,眼眶泅紅,他開始認(rèn)錯,“師父,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當(dāng)初你本已回到修真界,可你心性狹隘,睚眥必報,等強(qiáng)大了,竟又跑回凡間,一個堂堂的鬼族圣君,對著兩萬多口手無寸鐵的凡人下手,你簡直該死!”伏媧眼眸同樣染了紅,握著鞭子的手都在發(fā)顫。 溫寂洲回去的時候,人間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了,最初那一批人基本都死了,那兩萬多人,一大半都是后來搬遷過來的,其他的則是原本村子的后代。 他的性子本就涼薄狠辣,又十分記仇,這些村民當(dāng)年偷了伏媧,害他痛苦尋找了一年多,差點瘋魔,他心里怎能不恨? 而且伏媧還沒有給他們?nèi)魏螒土P,他們供奉她也不過是為了她的氣運(yùn)讓自己日子好過罷了,他不明白,師父為什么要憐惜那些凡人。 事實上,在修真界,修士們個個淡薄,凡人如螻蟻這話不是空xue來風(fēng),他們只是礙于規(guī)則不會隨意殺人,但是凡人死活,也沒誰在意。 甚至是,有的門派為了奪取國運(yùn),派人下界去幫助帝王,那時參與了人間爭斗,天子庇護(hù)下,自然規(guī)則管的就沒那么嚴(yán),隨意一個主意便是數(shù)萬生命死亡,也沒有誰覺得不對。 所以臨洲圣君殺了兩萬多凡人的事,竟是沒誰知道,不像西風(fēng)皇城覆滅,人人掛在嘴邊。 伏媧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留下一縷神識給那些人供奉,本來醒來后焦頭爛額的,她沒機(jī)會去注意,可偏偏信仰缺失,她道心有感,發(fā)現(xiàn)不對,這才叫她察覺了此事。 所以她才氣狠了,甚至動了殺意。 “該死?”溫寂洲喃喃,努力仰起頭,看著她目光不可置信。 “原來在師父心中,什么都重要,妖族重要,凡人重要,就我最不重要!”他紅著眼輕聲道。 伏媧抬手,又是狠狠一鞭,他也不躲,仍然仰著頭看她,那一鞭落在了臉上,血rou紛飛,將白骨都抽了出來。 月脈形態(tài)下,他半張臉都是惡鬼,此時更添血腥。 “老祖別打了!”玉琪砰的跪了下來,眼淚奔涌而出,捂著嘴看著溫寂洲泣不成聲,“老祖開恩!圣君便是做了世上最大的惡人,可他心中對您最是尊敬仰慕,他與妖族過不去,只是為了——” 語調(diào)戛然而止,看著溫寂洲豁然轉(zhuǎn)頭看過來的平靜到死寂的眼神,玉琪吶吶不敢言,只是流淚。 玉琪閉嘴了,溫寂洲又轉(zhuǎn)回來定定看著她,伏媧心里抽也似的疼,靈魂蜷縮,好像能跟他一樣感受似的,她回想起寂那張跟他相同的臉,更加失望。 萬年前的他天真可愛,萬年后竟是如此偏激狠辣。 到底,轉(zhuǎn)世后不再是同一人了。 “這一鞭,是你當(dāng)初費盡心機(jī)也要入魔,背叛師門,違背對你祖師的諾言。為師教出的徒弟,一個生來是魔,一個一心成魔,想來是天道輪回,當(dāng)年魔族覆滅,如今報應(yīng)來了?!?/br> “你從來不知錯,往日教訓(xùn)你,你總是認(rèn)錯認(rèn)得快,但永遠(yuǎn)不改,可說到底,是我身為師父的不是,沒能把你教好?!鄙钌詈魵猓鼖z不再看他,鞭子消失在手心,“今日起,你做你的鬼族霸主去吧,從今后,你我?guī)熗角榱x斷絕,再見便是生死之?dāng)?。?/br> 她說的很平靜,像是一切繁華散盡后的疲累。 溫寂洲眼神恍惚,他方才那樣說,不過是心里還想與她別扭,說的氣話,可如今這一句情義斷絕,卻真真是剜著心肝。 “師父……”一聲慘笑,他眼含淚光,恨恨道:“你就是偏心!” “你怎么這樣偏心?”像是要把多年委屈趁最后機(jī)會說出來。 “我一心成魔,都不過是想要強(qiáng)大而已,我只是想保護(hù)你,我不想永遠(yuǎn)做一個躲在你身后的徒弟,我想做能保護(hù)你的男人,因為我愛你!”他不管不顧,神色瘋魔而絕望,“我愛你,我愛你!” “可你如此殘忍,你不愛我,卻對我最好,讓我心動卻永遠(yuǎn)求而不得,我只是想努力一下,努力一點靠近你,是錯的嗎?” “你所有的都要分成兩份,你把你的功法傳給他,你把煉體傳給他,你把魔刀傳給他,你讓他無堅不摧勢不可擋,讓他有了可以與你并肩的能力,可我呢?我就是煉藥煉器,每天都在那一座小屋子里,圍著一個器爐來回轉(zhuǎn),想見你一面都艱難?!?/br> “你明知道我與他的仇恨,你明知道他做過什么,可你還是偏心,你還是對他一如既往,你甚至對他充滿欣賞憐惜,你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溫寂洲咬著牙,抖著身形,“我有時候好恨,我怎么這么敏銳,偏偏就是能察覺你的想法,知道你對他是真的喜歡還是假的討厭,明知道你從來不想真的罰他,可看他關(guān)禁閉我還是高興,這多可悲?!?/br> “師父,我與你,與謝安,都不是一類人,我不是你們這樣冷靜的人,也不是你這樣無私,我就是只想著自己在意的,旁的都不在意,那些人是我殺的,可我絕不后悔,誰奪走你,那就要付出代價!” 天地浮白,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落,謝安靜靜的看著她,站在原地,身上落了一層細(xì)雪。 伏媧看著眼前虔誠狂熱的信徒,神色卻到底是冷的,“這是兩回事?!?/br> 短短五個字,溫寂洲神情凝滯,他疑惑自己眼花了,她怎么到這時候也這樣冷漠? “你愛我,跟你嗜殺,本是兩回事,”伏媧緩緩后退一步,“你把嗜殺的原因與愛我掛鉤,臨洲,若因愛我你才殺人,那為師真是罪該萬死?!?/br>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一聽她說死他便心驚rou跳。 “既然你從一開始就累積了這許多不滿,”伏媧頓了頓,“原來你不喜歡煉丹煉器,那是本座自以為是了,往后隨你練什么,也與本座無關(guān)了?!?/br> “你走吧,如今你是鬼族圣君,死在這必然天下大亂,若你還顧忌最后那點情分,今后約束鬼族,莫要禍亂蒼生。對你,我便別無所求了?!?/br> 溫寂洲呆在那里,倒是謝安,靜靜看了她許久后,忽的抬手,拱手深深躬身,“多謝伏媧老祖往日教導(dǎo),今日之言,臨淵謹(jǐn)記,今后必定約束魔人,絕不傷害無辜?!?/br> 說完,他不再留戀,霍然轉(zhuǎn)身,竟是頭一個大步離開了。 眾人莫名其妙,魔族倒是松了口氣,忙不迭的跟上走了。 鬼族躊躇了一下,咬咬牙大著膽子上前,玉琪不顧溫寂洲的掙扎將他抱起,復(fù)雜的看了一眼伏媧,帶著人快速的離開了。 伏媧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眸,大概,這就是他們二人的不同吧。 “魔主,咱們就這么痛快走了?”要知道,他們魔主可是折斷了一雙翅膀呢。 謝安頓了頓,騰空而起,御刀飛行,轉(zhuǎn)瞬千里,“召集所有魔人,速回魔族瑯洲,無令不得出!違者殺無赦!” 熾熱的烈日下,風(fēng)如烈刀,他面色平靜,看著前方急速掠過的云彩,心里空蕩蕩的。 他只是不想她為難,對兩個魔頭徒弟,一般人自然是清理門戶,她沒有,他便知道,她有多為難了。 臨洲當(dāng)場表白,把她逼到了死角,也把她的臉面和驕傲全都扒了下來,從此后修真界不會再敬著她了,在那些人眼里心里,她與徒兒的愛恨情仇成了津津樂道的話題。 他知道她不是會因此退縮的人,卻仍然忍不住心疼,想護(hù)著她。更后悔自己之前為了護(hù)她抱了她,他也成了推手。 當(dāng)她暗示催促他們離開的時候,謝安只能默默轉(zhuǎn)身,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保持她最后的威嚴(yán)。 他先前不是恨她,只是難過,沒有想到他會有離開她的一天。 可在他心里,伏媧就像小花朵,再強(qiáng)大也需要有人守護(hù),即便她自己就能撐起蒼天,他也想要在她身后隨時待命,哪怕一生都是候補(bǔ)。 大抵謝安與溫寂洲的不同,就在于兩個人的心境,一個人看到的是自己得到的,一個人看到的是自己沒有的,一個想要付出卻連機(jī)會也沒有,一個太缺愛總想要更多卻最終失去守護(hù)。 所以一個人滿足又偶爾不甘,一個人不滿足而充滿掠奪。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狹路相逢 當(dāng)日事情過后, 鬼族圣君被伏媧老祖打斷了脊骨,碎了經(jīng)脈, 成了一個廢人。 不過當(dāng)鬼族人心浮動的時候, 臨洲圣君一嗓子又將宵小震住了, 伏媧老祖沒能毀了他的魔脈天賦。 他本身就是修真界第一煉丹師, 只要閉關(guān)一段時間,多煉幾爐丹養(yǎng)養(yǎng),自然很快就會好。 不過此次他似乎受了頗重的打擊,彭海月集結(jié)妖族打回來的時候,沒什么掙扎就帶著鬼族撤離伏歸城, 趕往了鬼族棲息地獄洲。 伏媧當(dāng)日一怒,無疑是對天下各族的震懾,她的兩個徒弟,一個是魔主, 一個是鬼王, 卻都乖乖跪著任她打罵責(zé)罰, 這不僅是她的威嚴(yán)深重,更是她實力強(qiáng)大的一面。 只這么一次,修真界本頹勢的情景再次逆轉(zhuǎn), 復(fù)又凌駕各族之上, 通天門自然再次坐穩(wěn)了第一宗門的位子。 盡管其他六派心中不滿, 可也不得不承認(rèn)伏媧老祖的存在對于修真界的意義,只能感嘆通天門好狗運(yùn),就剩那么一位老祖宗, 偏生是他們家的。 而除此之外,最讓人感興趣的自然是兩位徒弟與伏媧老祖的情感糾纏了,流傳最廣的版本則是伏媧老祖實在太美,長期在同一座山上相處,天下莫說男人,女人也難有幾個能夠抵擋,這兩位霸主當(dāng)年又是青春少年,難免動心,繼而淪陷,然后求而不得陷入心魔,跟著就入魔再難回頭了。 眾人談?wù)撝?,搖頭晃腦,想想那日通天門當(dāng)場自罰的女人,身無半點墜飾,一身簡樸純白,淡淡的顏色,卻是一眼難忘的姿容,甚或是眉宇間幾分桀驁,眼珠兒淡漠無塵,只飄過一眼,都讓人心跳不止面紅耳赤。 “哎呀,如伏媧老祖那樣的美人兒,兩位徒弟為她入魔也是可以理解了,這樣的仙女兒日日在身邊,卻看的見吃不著,甚或是碰也小心,哪個男人受得???”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瞇著眼睛回味當(dāng)日看見的美人,咂了咂嘴。 他只是個普通散修,三靈根,卻是低等資質(zhì),大宗門里頭,也最多做個外門弟子,如今不過是金丹初期,那日是專程去湊熱鬧的,家中好幾房妻妾,都是煉氣期的,他教她們一點兒修煉,專給自己采補(bǔ),這才能在兩百歲前到金丹。 身邊的幾個好友也是同道中人,聞言意味深長的笑,“道兄不知,那伏媧老祖不僅僅是第一美人,而且還是一等一的極品鼎爐呢,如咱們這般的,若是能睡一次,嘿嘿,一夜之間就能到金丹后期也說不準(zhǔn)呢!” 絡(luò)腮胡驚訝的睜眼,他們年紀(jì)都才兩三百歲,不知道也算正常,“真這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