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得知真相的他并沒有感到很震驚,他心思敏感,長大了些才回味過來二叔曾經(jīng)看著他的眼神與他說的話,都是滿滿的愧疚與愛意。 所以,他是為了母親才要拋棄自己是么?也是為了母親才要將他交給大伯,成為別人的兒子是么? 崔鶴唳第一回 這么討厭一個人,他討厭那個親生母親,是她搶走了他的二叔,搶走了他的的親生父親。 但漸漸長大后,他才得知這里頭的是非曲直,原來那個他從未見過面的生母,就是在宮里見過的貴妃娘娘,她與父親才是情同意合的原配夫妻,是修文帝為了一己私欲,將他的爹娘拆散。 后來,父親扮做一個商客,終于回了檀京,父親帶著他去了一趟敕勒川,那兒天高地闊,牛羊成群,水草豐美,他在一個不起眼的蒙古包外頭,見到了已經(jīng)快要記不住模樣的,他的母親。 她見著自己,身體輕顫的將他攬入懷中,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 他年歲小,尚不明白,她是遭遇了什么才能重獲自由。 也是那個時候,母親愧疚的同他說,他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他想,她最愧疚的人應(yīng)該就是那個深宮里的小皇子。 十三歲的時候,在他的身上已經(jīng)得以窺見日后的將相之材。他時刻關(guān)注著宮里發(fā)生的一切,而他的弟弟,是個連馬都不會騎的小可憐。 他以為修文帝對這個兒子是獨(dú)一份的寵愛,卻沒想到他在宮里過的并不好。 打那以后,他便偷偷的和賀蘭集教他騎射,教他防身的拳腳功夫。 看他一步一步成長起來,成長為一位合格的權(quán)謀家,成長為日后能奪儲的異族皇子。 那時的他們,竹齋眠聽雨,閑飲桂花酒,少年志向,比天還高,比海還深。 他隱秘的充當(dāng)著守護(hù)李霽的哥哥,不叫他發(fā)現(xiàn)真相,不叫他們之間出現(xiàn)裂痕。 他缺失的母愛,他度過的寒冬,他受過的委屈,他想替母親來償還,來彌補(bǔ),所以,他們出現(xiàn)了如今這番局面,他也不覺得遺憾。 崔鶴唳開誠布公的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兩人之間就像是一根皮筋的兩端,被人用力的拉扯,他看著擰著眉頭默不作聲的李霽,心中如釋重負(fù)一般,復(fù)又看了一眼偏房的方向,心想這姑娘應(yīng)該聽得差不離了。 李霽看著這般坦然的他,十多年來仿佛一場大夢一般,他是那個被蒙在鼓里的人,亦是那個可悲可憐的棄兒。這感受,就是寒冬臘月飲冷茶,喉間又涼又澀。 “你知道嗎,你如今這個樣子,像極了戰(zhàn)勝者放低姿態(tài),來迎合弱者的自尊,殊不知被安撫的那人心頭千瘡百孔,也根本用不著。”李霽的語氣很冷,就像嚴(yán)冬臘月的時節(jié)他屋梁上的霜凍。 他的母親,是他父皇強(qiáng)取豪奪而來的別人的妻子,她曾經(jīng)有尊貴的身份,美滿的家庭,疼愛的孩子,因?yàn)樗富蕶?quán)勢,而全然被毀,而他,是這樣一個背景下誕生的孩子... 崔鶴唳嘴唇翕動,他知道現(xiàn)在無論說什么李霽都不會接受,“我瞞著你,卻從未騙過你,本想著等你坐上皇位之后再將真相告知于你,到了那時,也好叫她不再有害怕的人,也好叫她能有勇氣見你一面?!?/br> 這個她,李霽心間被狠狠一扎,他怎能不知道她的難處,雖有難處,但他還是無法原諒。 對于崔鶴唳是他親兄長這件事,他更是無法安然接受。 “你走吧...”說完便緊抿著唇,背過身去。 嘉讓在里頭隱隱約約聽得兩人的談話,她為著這樣的宮廷辛密而倒吸了一口涼氣。 崔將軍與殿下,竟然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弟!殿下的母親,也就是已故的貴妃娘娘并沒有死,而是在某個邊陲小鎮(zhèn),和原配丈夫一起生活。 嘉讓不安的絞著手指頭,指尖泛著一層粉,這件事他們怎么能讓她知道呢? 就在嘉讓惴惴不安之時,李霽沒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走到了她身邊。 “殿下...”女孩兒因?yàn)榈弥嗣孛芏兊糜行┚兄?jǐn)。 他看著她不安的神情,還好,他還有她。即使母親不是記憶中的母親,父皇也不是他所期望的樣子,但好在,他身旁還有嘉讓。 嘉讓見他眼睛里滿是迷惘和痛苦,立馬擔(dān)憂的喚道,“璟宥...” 清甜的女聲如熏風(fēng)解慍,李霽對她露出笑意,他將人抱在懷中,聲音如風(fēng)雪初霽,“你不會離開我,對吧?” 懷中的女孩兒心中一頓,她不知道,興許會離開的吧,等無疆墨者的最終結(jié)果出來,她應(yīng)該就要走了。她不明白他想說的是哪種離開。但為著安撫他的壞情緒,嘉讓點(diǎn)點(diǎn)頭,“不離開,你不要不開心?!?/br> 李霽的下頜抵著她的發(fā)頂,女孩兒烏亮柔順的發(fā)絲散發(fā)著幽幽的暖香,“有時候我可真羨慕你?!?/br> “羨慕我做什么?”她可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讓人羨慕的地方。身份是假的,未來也是迷茫的。 “有疼愛你的爹娘,有愛護(hù)你的兄長,有人間最真實(shí)的幸福...” 嘉讓不知該怎么安慰他才能恰到好處,他總是給她一種冰冷低迷的氣質(zhì),想讓人去捂暖他,融化他。 嘉讓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李霽不解的看著她。 女孩兒纖細(xì)的手指拉著李霽的大掌,小臉微仰,漂亮得像琉璃一般的眼睛真摯的看著他,丹唇一開一合,“磨而不磷,涅而不緇,殿下是與眾不同的人,注定非池中之物,但誰說厲害的人就不能有脆弱的時候,今日的殿下在我眼中是最真實(shí)的,所以,殿下跟隨自己的心意走,我想,崔將軍他,在得知真相的時候也是十分彷徨無措的,將軍他忠心輔佐殿下,殿下也不應(yīng)該全然怪罪于崔將軍?!?/br> 這是她的真心話,殿下曾經(jīng)過的艱難,但崔鶴唳也一樣,兩個人心中都有無法言說的痛處,便不應(yīng)該相互傷害。 李霽被她勸動了,若沒有崔鶴唳,他這一路走來也不會這般順利,他出自真心還是同情,他能看得出來,雖說二者皆有,但他也不想再去做無謂的糾結(jié)。 嘉讓見他面色松動了些,趁機(jī)說道,“殿下走了這么久,我有好些話想同你說?!?/br> “你要說什么?”這樣的她,真讓人喜歡得心尖泛癢。 “除夕夜里殿下是不是來過我的屋子?” 李霽想起了他給的壓歲錢。這姑娘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嗎? 李霽摸了摸嘉讓的頭,笑問,“你怎么知道?” 嘉讓從懷中把玉佩取了出來,“這一看就是殿下的東西,這玉應(yīng)該是常年佩戴在殿下身上的,為什么要給我呢?” 李霽很想反問她真不明白假不明白,微微嘆了一口氣,“因?yàn)橄矚g你??!” 世不遇你,生無可喜... 這突如其來的情話讓人猝不及防。他直勾勾說喜歡的模樣實(shí)在太過風(fēng)流蘊(yùn)藉。 見女孩兒抿著嘴唇不知如何回答的可人模樣,李霽意動。他心知還不是時候,沉著聲兒問她,“十三弟那里怎么回事?” 嘉讓一五一十將那日遇見紀(jì)瀾燦與靜嫻的情況告訴了李霽,哪知李霽眉頭一蹙,說道,“接下來不用去了,十三弟我會派教養(yǎng)先生過去?!?/br> 嘉讓點(diǎn)點(diǎn)頭,頗有些不舍,雖說紀(jì)瀾燦與靜嫻公主沒安什么好心,但十三皇子還是很可愛的,嘉讓道,“殿下有所不知,十三皇子雖然先天不足,但是他能說的一口地道的暹羅話?!?/br> 李霽不知想到了什么,“你今日的辯賽怎么樣了?可還好?” “嗯嗯,發(fā)揮常超,我一定可以選上!到時候我去各地支援的時候,會經(jīng)常給殿下寫信的!”女孩兒興高采烈,卻沒發(fā)現(xiàn)李霽眼底一閃而過的乖戾與占有欲。 他不想讓她走,一步都不想,如果可以,他想將她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但想到了上輩子他近乎囚禁似的把她關(guān)在屋子里,不讓外人接觸她,從身到心的將她占有,加速她的枯萎,想到最后海棠泣血,花開荼靡的畫面,李霽只能極力忍耐著自己的偏執(zhí)與貪婪。 “好,一定要寫很長的信,我若是不滿意,就把你抓回來,以后再也不能出去!” 嘉讓見他半開玩笑似的模樣,心里滴了蜜一樣甜,“殿下可真好啊!別的女子若是天南地北的出去闖蕩,一定會遭到旁人的不理解,可是殿下非凡不會,還十分認(rèn)同我!” 李霽刮了刮她的鼻尖,斂起了心里頭那些綺念。 ...... 這日,靜嫻依舊帶著十三皇子來找嘉讓,公主和皇子就在府外,嘉讓記著李霽的話也沒用,人都找上門來了。 無法,嘉讓出門相迎,不料十三皇子不進(jìn)門,反而賴著嘉讓要去醒春園,醒春園是靜和公主的院子,閣中有很多書籍,暹羅圖書更是多的去。 三人到了醒春園的時候,嘉讓見醒春園外竟有重兵把守,不禁疑惑問靜嫻公主。 靜嫻瞟了一眼嘉讓,心里頭有一絲緊張,又帶著憤懣,想到賀蘭集離京在外還不忘給應(yīng)嘉讓寄信,紀(jì)瀾燦將截獲下來的信交給她時,她看著信里流露出來的關(guān)切詢問就如鯁在喉。 不管她是男是女,今日,都要讓她身敗名裂! “醒春園每日接待那么多人,本公主怎么會知道?” 見她態(tài)度不好,嘉讓也沒再問下去。 三人來到上回徐眠畫訂下的小閣樓。 附一坐下,十三皇子便興沖沖的將暹羅書籍抱了過來,嘉讓溫和一笑,帶著他一道坐下來。靜嫻看著二人還挺投入的,雖然他們嘴里嘰里呱啦講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我先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顧我十三弟!” 嘉讓點(diǎn)頭,靜嫻將伺候的婢女也帶了出來,嘉讓不知她為何把婢女都撤下去了,但想著她與十三皇子皆為男子,也不會生出什么是非來。 十三皇子用著暹羅語疑惑發(fā)問,“嘉讓嘉讓,為什么暹羅貓只能在王宮里養(yǎng)???別的小貓民間也能養(yǎng)??!” 竟一點(diǎn)也不像個六七歲智商的孩子。嘉讓也就用著和同齡人一般的語氣回復(fù)他,“暹羅貓比較珍貴,物以稀為貴,所以一般大戶人家才養(yǎng)的起,在暹羅,也只有王宮和大寺院才能畜養(yǎng)?!?/br> 十三皇子若有所思的點(diǎn)點(diǎn)頭,“嘉讓,我有點(diǎn)不舒服...” “嗯?哪里不舒服?”嘉讓立馬放下書,去查看十三皇子的情況。 怎料十三皇子突然嗅著嘉讓身上的味道變了一副模樣,少年心智只有七歲,但他身體發(fā)育也有了十四歲少年的影子。 十三皇子突然面容皺起的抱著嘉讓的腰胡亂動著。嘉讓一驚,連忙將他拉扯開,正要出聲叫人前來幫忙,怎知門突然被推開,靜嫻驚恐的看著抱作一團(tuán)的二人,發(fā)出一聲尖叫,大喊道,“你怎么回事?應(yīng)嘉讓,你要不要臉了!” 嘉讓哪還反應(yīng)不過來,他們二人這副樣子定是被誤會了,門外靜嫻的侍女面面相覷,嘉讓忍住驚慌,冷靜道,“公主明鑒,十三皇子身體不適,在下也不知為何,殿下突然抓住在下?!?/br> 十三皇子面色潮紅,喃喃的對著嘉讓說,“我、我尿尿的地方難受...” 這一句話仿佛一道驚雷,猛地將嘉讓劈了個頭皮發(fā)麻。 靜嫻對身旁的侍女吼道,“你們是死的嗎?還不將人拉開?!?/br> 靜嫻身旁年長的方嬤嬤瞧出了門道,她眼睛瞇了起來看向嘉讓,倒三角的眼睛本就顯得刻薄,這樣臉一沉,嘉讓喉間發(fā)緊,最壞的結(jié)果她已經(jīng)猜到了。 “是你給十三皇子下的腌臜藥?”方嬤嬤顯然不是質(zhì)問,已經(jīng)是肯定了。 “腌臜藥?”嘉讓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手上有些打擺子。她看向靜嫻,突然明白了過來。 靜嫻二話不說,讓身邊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將嘉讓押住?!爸苯臃A告父皇,這等丑事,看父皇不扒了她的皮?!?/br> “公主,我勸你還是不要做壞事,陛下明察秋毫,定會分辨得出來!” 靜嫻心中閃過一絲驚慌,她說的沒錯,父皇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過想起紀(jì)瀾燦為她出謀劃策,信誓旦旦的說萬無一失,靜嫻穩(wěn)住了心神,她是公主,她可沒那么容易被應(yīng)嘉讓拿捏住,靜嫻眸中睥睨,嗤了一鼻子,“交由父皇懲治!” 嘉讓衣衫褶皺的被帶到了修文帝跟前,坐在上首的帝王已近天命之年,歲月雖在他臉上鬢角留下風(fēng)霜,但一身威嚴(yán)的氣勢依舊凌人。 這事兒雖不是嘉讓做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架不住上頭的天下之主不僅能決定她的生死,更能決定整個應(yīng)府的生存。 嘉讓誠惶誠恐,“草民參見皇上?!?/br> “父皇,兒臣...兒臣...” “怎么了?”修文帝瞥了一眼這個心浮氣躁的小女兒。 “兒臣說不出口,嬤嬤您說!” “皇上,老奴斗膽有大事稟告。這位應(yīng)公子道德敗壞,行為不端,竟敢給十三皇子下藥,下的還是那腌臜藥,實(shí)在是猖狂至極!求皇上嚴(yán)懲!”方嬤嬤義憤填膺,好不義正言辭。 嘉讓氣得發(fā)抖,她們這是組團(tuán)來陷害自己?!盎噬厦麒b,當(dāng)初是靜嫻公主要草民幫十三皇子走出痛失愛貓的困頓中,草民驚嘆于十三皇子對暹羅語言有異于常人的天賦,所以才應(yīng)承下來教習(xí)十三皇子暹羅語。如此這般,草民何故要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蠢事?” 這些只要是個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樣來誣陷她是沒長腦子嗎? 靜嫻面色通紅,極為不恥的說道,“父皇,您一查便知,這個應(yīng)嘉讓有斷袖之癖,她與已故的萬大人外孫劉孝青暗通款曲已久,仗著姿色出眾,勾引了一眾官宦之子,竟還想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行便利,肖想七哥,簡直是鮮廉寡恥,有傷風(fēng)化!” “一派胡言!公主也是金枝玉葉一般的皇家貴人,為何要不遺余力的用中冓之言污蔑于我?”嘉讓忍不住回?fù)簟?/br> 修文帝身旁的大監(jiān)也得了消息回稟,“陛下,十三皇子中的是‘含羞’,藥量雖輕,但十三皇子畢竟身子骨還沒長嚴(yán)實(shí),這下作藥極為損害身子,御醫(yī)已經(jīng)在為十三皇子解藥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