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陛下,不去將應(yīng)小姐帶回來么?”江公公看著那個主子心心念念的人,頭一回體會到,原來她真的在堅持著一些能夠改變很多人命運的事情。 李霽目光清明,若有所思的盯著那道一年未曾見過的背影,他喜歡的人,正在給黑暗帶去火種... 第117章 渤海灣的小漁村, 楊家人世代居住在此,以打漁為生,楊家村長將人帶回了祠堂。 守在外頭的老漢見著村長帶人來, 忙上前詢問。 “貴叔兒, 這后生說他會八股制藝,我來讓她試試, 你去把海娃叫來!” “誒,還有這等厲害的后生?”貴叔眼睛不好使,瞇起來打量了一番嘉讓。 嘉讓后頭跟著幾個海女, 一個個離得老遠,嘉讓知道, 祠堂是不允許女子進入。 楊村長在嘉讓踏進門來之時,特別警告了一番, 道:“進了我楊家的祠堂,便是我們楊家村的人,你要是真會八股制藝,想娶小蠻的話,我不會反對, 但這是口出狂言的話,我們村里人就只能將你沉海?!?/br> 楊村長說得厲害,嘉讓只遲疑了一下, 相比于如今這局面, 還是進去露兩手再說。 大齊以農(nóng)立本, 嘉讓就以渤海灣的漁業(yè)為題,洋洋灑灑半個時辰后,海娃才姍姍來遲。 嘉讓看了一眼門口趕過來的男子,十七八歲的模樣, 皮膚不似其他漁民那么黝黑,長得也一表人才的,和他那個娘實在相去甚遠。 一想到這人和小蠻有過婚約,卻不知為何要退婚,嘉讓便戴上了有色眼鏡看他。 海娃向嘉讓見了個同窗禮,然后接過黃紙,一通看下去,頓時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嘉讓,“敢問兄臺姓名?這真是你所寫的?” 村長也是讀過書的,不過只是個童生,連秀才也沒考上,他們村里這些年,也就只一個海娃讀書好些,縣里的夫子說過海娃明年定能考上秀才。 村長一眼不差的盯著嘉讓在書案上奮筆疾書,自是做不得假。 “自是?!奔巫屢慌傻怀鰤m,若海娃只是個童生,定是看不懂這等晦澀難懂的八股架構(gòu),如果他看得懂,恐怕他的才智不止如此。 海娃眼里滿是希冀的光,他看向村長,道:“這位小兄弟的文章極好極好,村長,我想請這位小兄弟去家中坐坐?!?/br> 嘉讓揮了揮手,道:“兄臺不必,小蠻還等著我回去吃飯,便不去你家中了?!?/br> “小、小蠻?”海娃神情一頓,支支吾吾道:“你便是小蠻救下的少年?” 嘉讓頭一點,有些倨傲道,“正是,你就是海娃的話,麻煩把你娘砸壞了的水缸錢賠一下,畢竟你也是個讀書人,讀書人的臉面還是要有的,對吧?”說著嘴角一勾,眼神不善的看著海娃。 海娃吶吶的點點頭。 “既如此,在下告辭!”說完便直直走向屋外翹首以盼的姑娘。 村長看著嘉讓的背影,心中一合計,對海娃道:“務(wù)必將他留下來,海娃,咱們村里讀書人太少了,得想想辦法,讓他心甘情愿留下來教書才行?!?/br> 二人走在路上,小蠻不免憂心忡忡,“你進了祠堂,可千萬別被人發(fā)現(xiàn)了身份,不然會被拉去沉海的!” 方才楊村長的警告,嘉讓就知道,他們真的會做的出這樣的事情。 嘉讓頷首,不過小蠻立馬就舒展開了笑容,“你真的好厲害??!竟然會八股文,我也想學(xué)!”說著突然意識到什么,“算了,學(xué)了也沒用,我又不能去科舉?!?/br> “怎么沒用?不是說當(dāng)今天子正在施辦女學(xué)嗎?小蠻那么聰明,一點就通,若是學(xué)了這些,沒準(zhǔn)以后就能成為女夫子,還能在楊家村做教書先生呢!” 小蠻撇撇嘴,“我才不想留在楊家村呢...” “為什么?” 小蠻低聲道:“小時候爹娘還在,我們家是村子里最闊綽的,阿爹有一條大漁船,出海的時候捕的魚是最多的,海娃讀書厲害,阿爹就看上他了,海娃娘巴不得,所以很快就定了親。 兩年前,阿爹本不想出海的,但架不住其它漁民想趁著臺風(fēng)前再賺一筆,阿爹的船結(jié)實,最后他們都上了阿爹的漁船,也就是那一次,他們?nèi)慷紱]有回來,包括阿爹自己...” 小蠻將前因說了出來,看嘉讓抱歉的表情,小蠻接著道:“那些死了丈夫兒子的,都覺得是阿爹害了他們家,將我們家里的東西搜刮一空,阿娘被逼得沒辦法,跳了海。 我的家,一夕之間就毀了,要不然因為還有阿婆,我早就想離開楊家村了?!?/br> 小蠻凄慘一笑,“我們家出了事之后,海娃娘就毀了我與海娃的婚約。村里除了那幾個家里沒出事的海女愿意和我說話,其他人要么冷嘲色額,要么就想把我們趕走。你說,這樣的村子,我該不該待在這兒?” 嘉讓呼吸一滯,小蠻這短短十幾年的人生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她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張受過苦難的面孔。 “可是我做夢的時候,還夢見阿爹回來了,你說要是阿爹回來了怎么辦?我們都不在了,他要怎么辦?”小蠻很久沒哭過了,這一次,她將心里從未與人說過的話倒豆子一般說了個痛快。 嘉讓手忙腳亂的給小蠻擦了擦眼淚,心里頭很沉重,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都過去了,小蠻的阿爹肯定也希望你以后一直開開心心的,咱們不哭了?!?/br> 小蠻咬著下唇點點頭,良久,淚眼朦朧的看著嘉讓道,“所以你也要快點想起來自己是誰,你的阿爹肯定也在等你回去?!?/br> 嘉讓一怔,她的阿爹...是啊,她得快點想起來自己到底是誰。 兩人用過飯,小蠻就和阿婆去睡了,嘉讓對外宣稱是男子,自是不能和小蠻同住一屋。 夏夜的風(fēng)涼爽宜人,離海邊不遠的村落,只要將窗子打開一條縫,就能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海風(fēng)。 嘉讓洗過頭,頭發(fā)上散發(fā)著廉價皂角的幽香,但這香味停留在她滿頭青絲上卻好聞得緊。 嘉讓將窗子開到最大,坐在窗邊吹著頭發(fā)。她抬頭望著皎皎月色,頗有些感慨,她到底是誰呢?是不是家中也有人等著她回家?他們知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險? 李霽看著窗邊那道模糊的纖細影子,正在對月而望,連日來不眠不休的趕到渤海灣,所幸,人是沒事的。 暗衛(wèi)將嘉讓最近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全部打探清楚,但他沒有貿(mào)然前去與她相認,照著梵老先生所說的機緣,可能便是這次墜海了,她因情蠱忘了他,又因墜海忘了所有記憶,若是能夠回想起來,那么情蠱的掌控力也就不復(fù)存在了。 滿地華光,小窗子從里面合上了,嘉讓見發(fā)絲差不多已經(jīng)干了,便喝了一些水,準(zhǔn)備上床睡覺。 奶貓似的呼聲細細響起,整個屋子都充盈著少女身子里獨有的奶香味兒,李霽靜立在嘉讓的床前,今夜月色正濃,月下的美人青絲垂髫,安靜的模樣乖巧又惹人憐愛。 窮人家的床沒有榻,李霽坐在床邊,滿心滿眼的看著嘉讓,他輕輕執(zhí)起女孩兒的一縷青絲,在指尖把玩。 這樣的夜,悄無聲息將人心底的野獸放了出來,時隔一年未見的女孩兒越發(fā)的勾人。氣息如蘭,在靜謐的夜色中,仿佛生出了鉤子一般,輕輕地剮蹭著他的體膚。 嘉讓只蓋著一床小毛毯,少女瑩白的玉足在黑夜里泛著象牙般的光澤,無意識的一個轉(zhuǎn)身,中衣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一截柔軟又迷人的腰際,雖然腦子里叫囂著將她的衣裳撕扯或掀開,但怕人著涼,手上還是體貼的將她的衣角扯下,嚴(yán)嚴(yán)實實的蓋住了少女裸露的皮膚。 李霽在嘉讓身旁躺下,連日來的趕路確實有些累了,特別是聞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氣,更是讓人睡意漸濃。 嘉讓毫無意識的抱住李霽的手臂,輕輕蹭了蹭,一夜好夢。 夢里的男人溫柔的抱著她,問她喜不喜歡他,嘉讓害羞又強裝淡定的點頭,男人得到肯定的答案,高興的捧著她的臉,就像對待什么稀世珍寶一般,輕輕在她唇上印上一個綿長的吻,以至于這個吻太真實,讓她產(chǎn)生了眩暈感。 等夢醒之時,嘉讓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女孩兒搖搖頭,告訴自己這是正?,F(xiàn)象,她長這么大,又沒有與男人親吻的經(jīng)驗,所以才這樣,她安撫著自己這顆躁動的心起身飲了一壺水。 忽而瞅見了桌幾上一張字條。嘉讓拿起一看: 【你的名字叫應(yīng)嘉讓,檀京梧桐巷應(yīng)府三小姐】 嘉讓的手一頓,腦子里看著這個異常熟悉的名字,還有梧桐巷三個字。 腦中立馬閃現(xiàn)了一幕幕并不連貫的記憶,她叫應(yīng)嘉讓,是了,應(yīng)嘉讓,突然記起自己是誰,嘉讓異常激動,手上的水壺應(yīng)聲落地,都沒能將她的高興打斷。 “小蠻,我想問一下,昨日那位小兄弟醒了沒?”海娃緊緊看著嘉讓睡著的這間屋子。 嘉讓聽著小蠻冷淡的聲音,心里有些欣慰。 “你回去吧,不然你娘該來了。”小蠻也是喜歡過海娃的,畢竟從小就知道,這個少年以后就是她的丈夫。但現(xiàn)在,他是別人的未婚夫。 海娃也有些尷尬,無論是小蠻,還是村長的女兒,在他眼里都別無二致,都只是以后生兒育女的存在,他現(xiàn)在只想要考上秀才,將來才能考舉人,出人頭地。所以,現(xiàn)在對他幫助最大的,只有小蠻救的這個小郎君。 嘉讓沒打算現(xiàn)在出去,她的束胸布松了,得系緊一些才行。 院子外突然響起一道沉重威嚴(yán)的聲音,“小蠻,你救的人呢?讓她出來見我。” 這是楊家村的老族長來了,小蠻忙不迭的走到屋子外,“我們族長要見你!” 嘉讓出來見了這個積威已久的白胡子老頭,老頭開門見山就說讓她接管整個楊家村的私塾當(dāng)教書先生,不然就逐出楊家村,嘉讓一聽,這是強買強賣啊! “也行,我只有一個條件,讓村里的女孩兒也過來聽課!” 第118章 楊家村有一個學(xué)堂, 只不過里頭的孩子長幼不齊,族長將她帶到學(xué)堂的時候,幾個孩子還在里面玩鬧, 教書先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支著下巴。 族長面色一冷, 手掌重重的拍在教案上,幾個孩子也被突然出現(xiàn)的族長嚇了一大跳, 紛紛筆直坐好。 教書先生更是嚇得摔在了地上,顫顫巍巍的道,“族、族長...” 族長沒理他, 側(cè)過頭對嘉讓道:“你說的條件我不能同意,從沒有讓女子上學(xué)的先例?!?/br> 嘉讓滿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幾個孩子的課本, 神情并未像旁人那般敬畏,她隨意的翻看了幾眼, 道:“孩子們的課本還是沿用二十年前的舊本,若是光從里面汲取知識,楊家村別說十年,就是往后的二十年,三十年, 也出不了一個秀才?!?/br> 族長身旁的教書先生一聽,不能更贊同了,“這個小兄弟說得也沒錯, 族長, 我們沒有新的書本, 舊本里頭的都被教爛了,晚輩我也實在無能為力?!?/br> 小蠻同嘉讓說過,這個教書先生原先也只是個童生,年輕時好吃懶做慣了,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為了生計,只好來這里教書,實在是村里人也找不出第二個有學(xué)識之人。 “那你就睡大覺?不會想辦法?你這是誤人子弟!”族長生氣的杵了杵拐杖。 教書先生曉得這學(xué)堂要是離了自個兒,就沒人能接手,到時候?qū)W堂沒老師,縣里一查,楊家村定是要貼大字報掛在縣里衙門以儆效尤,不禁底氣十足的同族長叫板:“族長,這可就是您說話不對了,當(dāng)初是村長求著我來教書,無論好壞,我才舍了縣里賬房先生的好差事,怎么在您嘴里就成了誤人子弟?” 族長面上掛不住,一時語塞,嘉讓見時機正好,忙道,“楊族長不必急,大齊如今也正在鼓勵女子上學(xué),若是楊族長敢為人先,破了這番先例,成了這第一個吃螃蟹之人,應(yīng)某可無償為楊家村編纂一套教本?!?/br> 大齊上層士族的啟蒙便是《三字經(jīng)》,大一些就開始學(xué)習(xí)儒家先圣的四書五經(jīng)。但那些都是在有名師的教導(dǎo)下去學(xué)的,若是沒有領(lǐng)進門的老師,即使又再多書那也是無濟于事。 而平民老百姓,自是請不起名師,那就只能靠名師編篡的通俗教本來教習(xí)。 族長看著書桌前懵懵懂懂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做族長一輩子,楊家村都沒出過幾個秀才,每每看著臨村鑼鼓喧天的大辦宴席,他可真是說不出的嫉妒,也是說不出的羞愧。 嘉讓見他面色有所松動,就差這臨門一腳了,她走到教案之上,念了一段啟蒙小童的白話文章,要孩子們默寫出來,手上更是拿出一把麥芽糖,說道:“能夠準(zhǔn)確無誤將這段話寫出來的人,這些麥芽糖便是你的!” 孩子們提起筆,在黃紙上躍躍欲試,可寫到一半,很多人就已經(jīng)在咬筆頭了,最后,磕磕絆絆將近兩刻鐘才寫完了一句只有短短三十來字的話。 嘉讓拿給楊族長過目,一眼望過去,楊族長氣得吹鼻子瞪眼的,他面色鐵青,將黃紙甩在了教書先生的臉上,大怒道:“看看你教的好書!” 楊族長將教書先生趕了出去,沉青著臉向嘉讓道,“我答應(yīng)你,但是你得編篡好教本之后再讓女娃娃來聽課?!?/br> 嘉讓嘴角微微一笑,怕到時候他們耍炸,“自然,就煩請楊族長一定要動員村民將女兒送來,若是家中有兒子要來聽課,就必須將閨女也帶來?!?/br> ...... “嘉讓,出來吃飯吧!”小蠻現(xiàn)在知道了嘉讓的名字,叫起來很是親熱。 嘉讓在屋子里整整兩日沒出來,一直在編篡教本。等小蠻將吃食送進去的時候,她還在奮筆疾書。 小蠻看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十頁的小字。不禁驚嘆,“你的手不酸嗎?” 嘉讓搖搖頭,“我現(xiàn)在特別有干勁,我好像從前就有這個想法,只不過沒有成功罷了,現(xiàn)在好不容易讓我有了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把握?!?/br> “什么想法呀?” 這一下又卡殼,嘉讓只知道心里有一個異??駸岬南敕?,但是具體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入了夜,嘉讓放下筆,打開小窗,吹了吹夏日的微風(fēng),有點困倦了。 臨睡之際,從窗邊突然投擲出一個小白團,嘉讓腳步一頓,是一張紙條被揉成了圓。平鋪開之時,上頭赫然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