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怎么可能有。

    江朝徹底慌了，他沿著空到嚇人的江岸奔跑，不停地給肖辭撥打電話。閃電與雷鳴撕裂城市的夜空，狂風(fēng)刮得沿江的樹木不住搖晃，瓢潑大雨一瞬間迎頭澆下。江朝渾身濕透，幾乎要睜不開眼睛，在雨中邊跑邊大喊少年的名字，幾乎要喊破喉嚨。

    回答他的，只有高漲而洶涌的江水。

    有那么一刻，江朝心慌到腿腳都在發(fā)抖。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肖辭，他只能沿著漆黑的江岸奔跑，跑，邊喊邊跑，拼命地跑，長腿激起片片水幕，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眼前一團(tuán)黑一團(tuán)紫，心臟空到嚇人，他甚至無法抑制地懷疑，不久前路燈下那道落寂的背影，會不會，就是他此生，看少年的最后一眼。

    隔著重重雨簾，遠(yuǎn)處的黑暗中，隱隱晃蕩著一個人影。江朝抓到救命稻草般眼前一亮，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扒住了那人的肩。

    那人被硬生生拽停了奔跑的腳步，驚訝地扭過頭來，卻不是肖辭，而是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男人。戴著糊滿水霧的眼鏡，身上穿著正裝。顯然是附近工作的白領(lǐng)，下班來不及躲避，被雨澆了個透。

    江朝剛緩過一口的氣瞬間又續(xù)不上了。

    那白領(lǐng)被眼前這高挑的少年按著，瑟縮一下，握著什么的右手下意識往背后藏。

    江朝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蠻橫地掰開他的手指。

    那只手里緊握著的，是一個手機(jī)。

    手機(jī)被雨水浸泡了很久，但江朝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那是肖辭的手機(jī)，頻繁被班里人吐槽的，最老舊的款式。

    也是他變著法兒給肖辭買新手機(jī)，最終都被婉言謝絕的理由。

    “哪來的？”黑暗中，江朝滿臉的水，血一樣的雙眼厲鬼般滲人。

    “這、這是我的手機(jī)…”那白領(lǐng)的頭低到不能再低。

    “胡說！”江朝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努力控制，不讓自己擰斷對方的骨頭。“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不說實話，我不保證會不會揪掉你的腦袋?！?/br>
    白領(lǐng)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疼到齜牙咧嘴，終于道：“撿、撿的…”

    “在哪？！”

    “那、那邊的、的，臺階上，還、還有鞋…”白領(lǐng)用手指了一個方向，江朝腦中轟地就是一道霹靂。

    他飛起一腳，當(dāng)胸把那白領(lǐng)踹翻在泥水里，抓起手機(jī)沖了過去。

    那是一段沒有護(hù)欄的江岸，臺階層層鋪展到江水里。如今水勢暴漲，原本八層的臺階被淹到只剩三層。黑暗中翻涌的珠江水寬到?jīng)]邊，江朝打開自己手機(jī)上的手電筒，那點兒光亮在無邊黑暗中顯得渺小而昏暗。卻仍舊讓他看到，江面之上，一只破舊的球鞋，正朝著下游越漂越遠(yuǎn)。

    江朝打了一個電話，脫掉濕透的上衣，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了江水之中。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江朝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艱難地探出頭來，潤濕的乳白色胸膛在水壓下沉悶起伏。

    水勢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幾乎是他剛一入水，便猛地將他向下游推搡。巨大的浪花啪啪拍打在他的脊背上，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被卷入了江心。他卻渾然未覺，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扎到水下?？刹坏絻擅腌姷臅r間，他便又出了水，喘息劇烈。

    他沒有護(hù)目鏡，水下根本睜不開眼睛。

    即便能睜開，那么深，那么冷的水，假如肖辭真的沉到了湖底，他又該怎么救他出來？

    江朝望著無邊無際的江面，耳畔是奔涌的水聲和雷鳴。絕望如無邊的黑暗，從頭到腳將他吞噬。

    咆哮的江水中，他游到雙腿發(fā)軟，喊到聲嘶力竭。

    不知在水中游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已經(jīng)被水沖到了什么位置。一回頭，他隱約看見遠(yuǎn)處的水面仿佛漂著什么。

    他用盡全力游過去，借著一道劈開的閃電，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要找的少年，此刻正埋頭在一截樹干上，隨著江水載浮載沉。少年赤著上身，瘦削的脊背被凍得通紅，靜靜地漂著。而那截樹干，已經(jīng)被水浸沒了大半，隨時都有完全沉下去的危險。

    江朝游過去，從后面抱住了少年的腰，頭枕著少年的肩膀，眷戀地蹭了蹭，任由狂風(fēng)暴雨吹打自己的身體。

    失而復(fù)得，心空了，腦空了，剩下的只是抱住這個人，永遠(yuǎn)也不要放開。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想哭過。

    “肖辭，”他叫，喑啞到近乎失聲。

    “醒醒，小川仔，”他拍拍少年的背，“哥哥帶你回家?！?/br>
    他艱難地將少年扶到自己背上，巨大的壓力瞬間讓他向下一沉。他無法帶走昏迷中的肖辭，只得把少年的手臂，又放回了浮木上。

    他一只手搭著浮木，另一只手將肖辭半摟在懷。江水的冰冷在他骨頭縫里瘋狂叫囂，他打著哆嗦，讓少年的頭抵著自己結(jié)實的胸膛，把少年抱得更緊了一點兒。

    江水起起伏伏，仿佛暗夜吟唱的搖籃曲。江朝的身體被凍僵了，眼皮越來越沉，懷中少年的身子變得越來越模糊，漸漸地，江朝沉沉合上了雙眼……

    ……

    再次醒來的時候，耳朵、鼻孔、喉嚨里，仿佛都塞滿了水，火辣辣地疼。眼前是晃眼的光圈，身邊嘈雜一片，江朝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人七手八腳地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