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純害羞地咽下一口熱牛奶，拉下厚厚的帷幔，擋住了窗外的飛雪。

    臥房內(nèi)溫暖又香甜，配合著桌案上鵝黃色的燈盞，氣氛正適合八卦。

    “哪個？”

    江櫻櫻沒反應(yīng)過來。

    “就是那個呀……”小純對著手指，低聲湊到她耳邊：“有沒有在一起過！我感覺你們怪怪的?！?/br>
    “沒有?！?/br>
    屋內(nèi)的暖氣太足，江櫻櫻愣神了片刻，臉上慢慢浮現(xiàn)兩朵紅暈。

    看到八卦失敗后垂頭喪氣的小兔子，她有點懷念在現(xiàn)代社會時，一同討論感情問題的小姐妹們。

    思索了片刻，她鬼使神差地接著開口：“初戀不知道算不算，應(yīng)該算暗戀吧？”

    小純：“?。?！”

    你要聊這個我可就來勁了！

    “展開說說。”

    她捧起牛奶又喝了一口，黑色的瞳仁興奮的閃閃發(fā)光。

    看到壞女人半晌不吱聲，小純也打開了話匣子：“告訴我嘛~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我暗戀過的公子們?！?/br>
    不等對方點頭，她興奮地道：“我第一個喜歡的妖，是小時候賣胡蘿卜包的小灰兔?！闭f到這里，小純撇了撇嘴：“后來他越做越難吃，我就不喜歡他了?！?/br>
    “后來呢？”

    江櫻櫻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原來異世界的妖族少女，也會和現(xiàn)實世界里的人一樣，有這么多曲折離奇的感情經(jīng)歷。

    “我第二個喜歡的妖是錦淵大人，那時第五州天天打架，是錦淵大人救了我……雖然他早就不記得我了?！毙〖冇行﹤?。

    “后來他去了第七州當值，很少來第五州。時間一長，我都忘記他長什么樣了，自然也不喜歡了?！蓖米泳a充道：“你沒發(fā)現(xiàn)么？現(xiàn)在我和錦淵大人，完全是最熟悉的陌生妖。”

    “嗯……發(fā)現(xiàn)了。”

    雖然對于左護法來說，這只兔妖應(yīng)當一直都是陌生的……但迎著小純和善的眼神，她還是配合著點了點頭。

    “你這是什么眼神，我還跑去過第七州，想遠遠看一眼錦淵大人呢?！毙〖冸p手捧臉：“路途遙遠，可我們的心，卻是緊緊相依?！?/br>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江櫻櫻化身沒有感情的點頭機器。

    “不過剛到第七州，我就發(fā)現(xiàn)我喜歡上了一個人類公子?！?/br>
    小兔妖的神情更害羞了。

    江櫻櫻：“……”

    “可惜公子喜歡超兇的狐貍jiejie，都不喜歡我?！毙〖儼櫭迹骸澳阒浪瓮裼卸啻拄攩?？心疼公子，如果是小純的話，一定會更溫柔體貼。”

    江櫻櫻覺得這臺詞似乎在哪聽過，好像剛認識對方時，小純就向她控訴過這段過往。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喜歡的人會變，但是喜歡的洞府不會?！毙〖兊溃骸爸拔疫€喜歡過殿下，因為殿下的宮殿是妖族里最大的?！?/br>
    “太大不一定好，如果連出恭都要走半個時辰怎么辦。”江櫻櫻出謀劃策：“還是不大不小的宮殿最好?！?/br>
    “說的也是。哎，怎么都是我在說?！毙〖兌读硕抖?，好奇地問：“你之前，為什么會喜歡盟主呀？”

    為什么呢？江櫻櫻問自己。

    她仿佛第一次深入地思考這個問題，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找不到具體的情節(jié)，也查詢不到準確的原因，悸動來臨的無聲無息，猶如一顆細小的石子，慢慢沉入無邊無際的大海。

    恍然間，似乎又再次遇見了少年時的蕭昭。

    ……

    前方是失去意識的魔物，后方是圍追堵截的追兵，而蕭昭拎著斬水刀，笑的意氣風發(fā)。

    他英姿颯爽地站在原地，刀氣破風而至，在空中獵獵作響。

    魔物不見了，追兵也退下了，連呼嘯著的狂風也靜止了，整張畫面宛如一張靜默的黑白色剪影。

    蕭昭的笑仍舊漫不經(jīng)心，整個人卻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氣宇軒昂，他單手把刀扛在肩膀上，成為了這張畫中唯一鮮活的色彩。

    “我的刀，只為天下和小櫻櫻拔?！?/br>
    那時的蕭昭曾這樣對自己說。

    第52章

    “喂, 你還好吧？”

    面前的人類說著說著就神游天外，小純側(cè)過頭, 用食指戳了戳對方的手肘。

    江櫻櫻搖了搖頭，這些記憶雖深刻，但這五年過的實在太過于顛沛流離，以至于現(xiàn)在想起，只剩一個模糊的影子。

    她住在盟主府，卻很少見到蕭昭本人。他每天都很忙，忙著決斷各個州大大小小的事務(wù)。

    人族四州里, 第四州大部分是凡人世界, 無需插手太多；第三州地廣人稀，管理起來倒是也省心。可第二州的魔修還需要適當?shù)膲褐?，第一州更是需要穩(wěn)固發(fā)展。再加上妖族海族和第十州……哪怕現(xiàn)在九州趨于穩(wěn)定, 公事不會太多, 但也絕對不會太少。

    她雙手托著臉，換了個姿勢繼續(xù)發(fā)呆：和蕭昭的相處時間少的可憐，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 不如去看看師尊怎么樣了。

    這幾年間，她曾多多少少聽過關(guān)于師尊的傳言——無論是哪一種，聽起來都讓人不放心。

    是時候把回千玄宗提上日程了，江櫻櫻想?？上ё约旱纳皆缇捅灰臑槠降?，不然以小純的標準，該是一個多么大的洞府。

    窗外忽然出現(xiàn)一張放大的臉, 她驚了一瞬，定睛一看，是近日極難偶遇的稀有npc：神探·蕭。

    蕭昭似乎剛從外面歸來，狐貍毛的大氅上滿是落雪, 額前的幾縷散發(fā)被雪水打濕，深褐色的瞳仁里倒映著泠泠冰霜。

    他輕輕咳了一聲，眼神有些閃躲，呼出的白氣模糊了窗上的磨砂琉璃。江櫻櫻心有所感，披了件厚實的大氅，向小兔子精交待一聲后，走出了房門。

    院內(nèi)的假山被積雪所覆蓋，四處都是茫茫的白，蕭昭站在原地，無端的讓人想到雪夜里迷路的流浪者。

    “可以陪我說說話嗎？”他的視線聚焦在房檐上，仿佛對垂下的幾根冰凌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若是覺得唐突的話，你可以拒絕?！?/br>
    “當然不可以啦?！?/br>
    江櫻櫻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只腦袋。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外面這么冷，還下著雪，哪怕你修為再高，盟主府里房間這么多，干嘛要在雪地里站著……而且你不怕冷，我可怕冷?！?/br>
    溫暖的手爐放在蕭昭的手心，他臉上的神情明顯僵硬了一瞬。

    像，簡直太像了。

    難怪華容會每天在府外晃悠，難怪隔三差五能接到第十州的鬼差送的信——這些信明顯經(jīng)過了二次潤色，委婉地把冥王的威脅美化成了善意的提醒。

    就連那個只彈琴不管事，連第三州的管理權(quán)都拱手讓人的白琴師，近日聽說剛大病初愈，也隱隱有向自己施壓的意思。

    小贗品的行為舉止，與櫻櫻生前足足有九分相似……恍惚間還以為回到了從前。

    在天劫下重生的九州，各個新的規(guī)則都需重塑，宛如一個稚嫩的孩童。好在經(jīng)過了五年光陰，破碎的九州已趨于完整，至少不再是散裝的世界，而是擁有了一套自己的體系。

    這五年里，蕭昭徹底揮別了曾經(jīng)的生活方式。他無需四處闖蕩，也不必四海為家，他穩(wěn)坐盟主的位置，再也不是單打獨斗。各族都有愿意效忠他的屬下，還擁有絕對不會背叛的得力助手，他一點都不孤獨。

    手心的熱度傳遍全身，幾片飛雪落在手爐上，轉(zhuǎn)瞬就被暖暖的溫度融化，蒸發(fā)于空氣間。

    他一點都不孤獨嗎？

    屋檐上的冰錐沒有征兆地碎裂開來，摔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地上的積雪很深，因此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

    以前四海為家，但哪里都可以是家。

    現(xiàn)在有了占地百里的府邸，卻已然孤影單只。

    蕭昭想起，他曾經(jīng)是有一個搭檔的。

    那個搭檔喜歡笑，喜歡冒險，喜歡創(chuàng)造各種藥效獨特的丹方，喜歡講很多稀奇古怪的見聞。她靈力很強但戰(zhàn)斗力平平，她行俠仗義卻不求名利，曾冒著被追兵追上的風險，滯留在凡人的城鎮(zhèn)中，只為了治好在凡人眼中如洪水猛獸的瘟疫。

    為了凡人的性命，尚能以身涉險，櫻櫻理應(yīng)是熱烈而溫暖的，又怎會化成因為天書偷襲自己的惡鬼。

    前塵往事一同彌漫在腦海，望著這張一模一樣的臉，蕭昭終于能夠徹底的直面心中所想：小櫻櫻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

    這個清楚的認知晚了整整五年，就像在路上走了很久后，突然下了一場很大的雨，痕跡和方向都藏在了雨里，就連空氣中的塵埃和從前的氣息，也都被雨水沖散了。

    蕭昭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可再傷心卻早已不是時候，仿佛有把鈍鈍的刀，不緊不慢地摩擦在心里。

    他的視線從深埋在雪下的冰錐，緩緩移到面前少女的臉上。

    這張臉同從前分毫不差，但好可惜，還是做不到騙自己。

    他從未像這一刻那般羨慕他人，若是自己當初不在現(xiàn)場，是不是就能和其他人一樣，活在櫻櫻最后留給他們的夢境里。

    披著藕荷色大氅的少女還在原地跺腳，她的懷中抱著一只巨大號的手爐，雙眉輕輕蹙起，神情帶了幾分委屈：“盟主府的鞋不夠厚，腳好冷。”

    在臥房內(nèi)還不覺得，在大雪天出門，才深切地體會到了什么叫寒從腳下起……江櫻櫻有點后悔，她為什么要陪著蕭昭在雪地里挨凍。

    蕭昭把自己的大氅也披在了她身上，江櫻櫻覺得脖子里癢癢的，應(yīng)當是蹭到了那圈狐貍毛。她感激地抬頭，正對上對方平靜的眼神。

    蕭昭輕輕開口，聲音淡淡的，完全不復往日的神采飛揚。

    他說：“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很喜歡你?！?/br>
    ……

    江櫻櫻原本認為，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驚心動魄又險象環(huán)生的事件后，她已經(jīng)心如止水，淡定到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手中的手爐啪嗒一聲掉在了雪地上，積雪迅速融化，留下一個空洞的圓，白色的蒸汽從地面上飛起，露出最下方對比鮮明的黑色土地。

    “你別誤會?！笔捳央p手抱在胸前，別過頭不看她：“不是說給你聽的?！?/br>
    就讓他也沉迷在這個，過于美好的夢中一次吧。

    僅僅只這一次。

    “哦……”

    她短暫的喪失了思考能力，甚至開始默背劍訣十九式。

    “你是什么時候到她身邊的，方便聊聊她從前的樣子嗎？”

    蕭昭的話語宛如從天而降的白雪，斷斷續(xù)續(xù)飄散在風里。

    方便個頭，江櫻櫻心中百感交集，并毫不掩飾地通過表情表達了出來。

    她盯著蕭昭，像是盯著一顆奇形怪狀的丹藥，把臉上的表情翻譯一下，就是：

    “為什么明明被表白的是我，但卻要我裝作第三個人。收到表白會很害羞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你還要我厚著臉皮夸自己，你沒有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