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24小時沒合眼，房間里連空氣都好似稀薄得不真實。林巧兒疲憊地斜靠在叁個枕頭迭起的小堆上，她眼皮腫著，卻倔強地不肯閉眼。

    鐘遠(yuǎn)坐到了離床有些遠(yuǎn)的沙發(fā)椅上。

    他們的距離莫名就遠(yuǎn)了，不過兩步路，卻像隔著銀河似的。

    林巧兒累得恍惚了，忽然想起那個在米蘭教堂前廣場上的夜晚。為嘉年華游行隊伍隔開的道路寬得像河流，她在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群中，在飄忽在半空的氣球里，在大馬車那與人齊高的車轱轆間隙著急地找熟悉的身影。

    直到看見他，心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湎聛怼?/br>
    她對他溫柔地笑，那時她不知道他的感情，想不到他們會相愛。

    現(xiàn)在她心里也有他了，他卻又去了河流的那一端。

    她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十幾個小時以后薛世紳就要當(dāng)面要與她談。她知道自己心軟的毛病，薛世紳也知道，所以對親自抽時間來接她這件事十拿九穩(wěn)。

    與鐘遠(yuǎn)分手是成了定局了，不在于她，而是他的意愿。與薛世紳的事她根本沒思緒去想了。

    她覺得自己該說些平和的話，讓這分手度過得順暢些，開口卻還是忍不住問，“我們怎么辦？”

    鐘遠(yuǎn)坐在沙發(fā)上，身體前傾，認(rèn)真看著她，“我聽你的。”

    她賭氣，“我要是跟世紳攤牌說我與你交往過呢？”

    鐘遠(yuǎn)神色波瀾不驚，點點頭，斬釘截鐵地說，“我會負(fù)責(zé)。是我的錯，你沒有對不起他。”

    林巧兒當(dāng)然知道他不是不敢，這氣概他是一貫有的。他這樣瞞著，一早便是想讓她回去過無憂無慮的日子，也不想讓她與薛世紳的感情生出罅隙。

    她卻更難過，更是賭氣，“我不要你負(fù)責(zé)。跟你在一起也是我利用你，我想借你忘掉他?！?/br>
    鐘遠(yuǎn)冰霜般的面容微微波動，他牽牽嘴角，點點頭，默認(rèn)下來。

    林巧兒說完就后悔，“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br>
    “沒關(guān)系，”他輕聲說，“你怎樣對我都沒關(guān)系。”

    她不安地抓著被角，“那……我們現(xiàn)在是說好……分手嗎？”

    她只是想讓別離正式些，也平和些。說完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們根本就沒說過交往，互相是男女朋友這樣確認(rèn)的話。

    大概分手也是多此一舉。

    鐘遠(yuǎn)由著理智推著走了那么遠(yuǎn)，堅持了這樣久，難免也在此刻動容。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什么這其中什么恩義都沒有，他這樣做，無非還是愛她。

    他堅定地點頭，堅定地把自己的心痛壓下去，無非是因為堅信她會快樂，會幸福。

    他忽然站起身，走過去，緊緊把她擁進懷里。他想好好再抱抱她，對他來說，她已然不可得。

    他不清楚自己是從什么時候喜歡她的，什么時候成了喜歡他都分不清，所以完全沒有渴求過。意外得到了，也沒想過她是屬于自己的。

    他一言不發(fā)，只緊緊地?fù)е?，她的身軀太纖細(xì)，一用勁就要折斷似的，但他顧不上了。他低頭吻她的長發(fā)。那股花香以后再也不會離他這么近。

    他要把他們以后再也無法復(fù)得的時光回饋在這緊緊的擁抱里。

    林巧兒的手也攥著他的上衣，用力得指尖發(fā)白。

    感情本就起起落落的，他們要是交往幾年或許會慢慢淡卻。現(xiàn)在卻這樣忽然揮刀一斬，痛得兩人都皮開rou綻，就算愈合，這傷口也要結(jié)疤，硬是不能讓他們忘。

    他把她抱得這樣緊，她好像聽見他心里那間續(xù)不斷的無聲告白，說他愛她。

    她縮在他懷里掉眼淚。她為自己的氣話后悔。鐘遠(yuǎn)和薛世紳這么多年的兄弟情，血濃于水，這些故事她都聽孫磊說過，憑什么要因為她而生出罅隙。

    她決定不用這個理由去拒絕薛世紳了。既然她與鐘遠(yuǎn)的感情開始得悄無聲息，那也就這樣秘密地結(jié)束便罷了。

    鐘遠(yuǎn)買了早午餐，她沒什么胃口，吃了一點點就去睡覺了。

    鐘遠(yuǎn)把自己的衣物從她房間里收拾出來，本就很精簡，不過十分鐘便把另一個男人的痕跡從她臥室里移除得干干凈凈。

    他回到客臥，躺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沒有睡意。于是坐到窗邊看景，漫無目的地放空。

    這是他這次來，第一次住進客臥，也是最后一次。

    過了幾個小時，臨近傍晚了，下午的光線變得濃厚，又偏斜，落出一副帶點凄涼的畫面。

    他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便轉(zhuǎn)過頭。陽光照在那瘦弱的身影上，把她身后的走廊都照虛幻了。

    客臥的門開著，林巧兒只是輕輕敲了兩下，示意她找他。

    她好像瞬間就憔悴了，那白色長裙睡衣以往穿在她身上很是可愛，現(xiàn)在無端寬大了許多。

    她睡了很不安穩(wěn)的一覺，頭發(fā)上的卷卷用手隨意抹了抹，還是帶點蓬亂，她猜測自己的眼皮腫得能與青蛙一拼，但她顧不上了。

    她看上去搖搖欲墜，鐘遠(yuǎn)趕忙起身，快步走過去扶住她的手臂，“你還好嗎？”

    林巧兒下意識地一閃，把手臂抽出來。她的嗓音是哭過后的暗啞，但多少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

    她把手里的那個銀盒子遞過去，“這個，我想留給你。”

    他看到盒子里那貝殼手串，接過銀盒子。他沒有拒絕，他也想擁有某件能代表她的物品，但他無法開口向她要。

    他是欣喜的，同時又五味雜陳。因這手串是她最珍視的。

    “這對你來說太重要……”

    “本來就是你幫我找到的，”她輕聲打斷，雙手下意識地攥住了寬大的睡裙。她原想再解釋，后來覺得不必要了，“你留著吧。”

    她的聲音低低地落下去，輕不可聞，“就當(dāng)個紀(jì)念?！?/br>
    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她最珍視的母女情都凝結(jié)在這不起眼的貝殼里了。她沒想過把它給薛世紳，但是決定把它給鐘遠(yuǎn)。

    “巧兒……”他隱隱感受到這其中的分量。

    她最后看他一眼，落寞地轉(zhuǎn)過身，走時她幫他帶上門。她的身體略作停頓，最后輕輕地說，“下次你談戀愛，不要說這種放棄的話。再好的理由，女孩子也是不愿意聽的?！?/br>
    鐘遠(yuǎn)看著臥室門在眼前關(guān)上，好似把光芒也關(guān)住了。

    他站在房間中央，靜靜等著深沉的暮色像個罩子一樣遮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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