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的大嫂聽到外頭的動靜，又迎了出去，不多會兒帶進(jìn)屋一個人，給大家介紹，“這是我娘家侄子桂華，快給幾個姑姑問好。”

    又特意指了舒家姐妹道：“我們大姑子的外甥女，在吳縣念高中，你有空可以多去走動走動?！?/br>
    小伙子年紀(jì)不大，頭發(fā)梳的光光滑滑，皮膚也白凈，看穿著是個講究的。就是拿眼瞧人時，帶著一股打量的味道，就跟上秤之前掂量貨物的重量一樣，令人十分不喜。

    舒雨一打眼就瞧出這人的特質(zhì)來了，難怪叫桂華，明顯是桂花頭油抹多了，這股子油膩味糊的啊，簡直沒法看。

    舒雅瞧了他一眼，目光轉(zhuǎn)到金明天的身上，這場合他們做晚輩的不合適撕破臉皮。當(dāng)然，如果金明天不替她撐腰，她自然會開口。

    金明天眼睛一瞪，“我就在吳縣上班，你侄子有空來找我就是，找他們兩個丫頭干什么，學(xué)校是讀書的地兒，不是什么人都能進(jìn)的?！?/br>
    他瞬間就領(lǐng)悟到了，常紅心跟他說大嫂想給舒雅介紹對象的事，怕這個對象就是桂華。

    心里這個膩歪啊，之前拒都拒掉的事，還背地里來這一套，啥意思，不拿人當(dāng)人看唄。還是親戚里就你聰明，別人都是傻子。

    說完狠狠瞪了一眼常紅心，嚇得常紅心眼神一縮，也埋怨大嫂把事情做的這么明顯干什么？說好了讓他們自己認(rèn)識，有緣沒緣隨他們孩子自己處去，這明晃晃的一說，不還是介紹對象嗎？

    常家大嫂跟沒聽出金明天的口氣似的，還是一臉笑盈盈，“唉呀，他們年輕人在一塊有話說，我們摻和什么啊。華啊，快跟你兩個meimei一塊坐著說說話去?！?/br>
    舒雅騰的站起來，跟上了膛的子/彈似的，伸手牽住meimei，“舅舅，我們剛給常爺爺常奶奶拜過年了，這會兒也該回去陪外公外婆，您和舅媽好好玩，晚點回來也不怕?！?/br>
    說著姐妹倆便出了門，桂華竟還跟了進(jìn)來，觍著臉說要送送他們。

    舒雨這個時候才找到機(jī)會開口，上下打量一眼桂華，笑嘻嘻道：“我說你是不是傻啊，放著開車回家的親戚不找，找我們干什么？我姐存折上的錢，沒外公的同意，誰也不能動。”

    說完跟jiejie長揚而去。

    離開上溪村，舒雅便下來推著車和meimei并肩說話。

    “他不會真跟舅媽的meimei開口借錢吧，大嬸子一口氣得罪兩個小姑子，倒也是能耐?！币辉趺凑f是親姐妹，舒雅一聽就知道m(xù)eimei剛才是故意引著他得罪常紅書，常紅書傻了才會借錢給一個剛認(rèn)識的人，肯定得把這筆帳算在大嫂身上。

    “我沒想到舅媽會這么做，她是傻了嗎？這種事對她能有好處?！笔嬗暌彩钦鏇]想到，她是極力想和舅媽維持好關(guān)系，不想讓舅舅為難，也不想讓外公外婆擔(dān)心。

    可一個人蠢起來，總能不斷跌破底線。當(dāng)你以為這是地平線的時候，別慌，還有一個大海溝在前頭等著你呢。

    “她未必是懷著什么惡毒的心思，就是蠢。她這人好面子，她大嫂拿話激一下，就得上當(dāng)，根本不會管后果?！笔嫜艢馔炅?，反倒說了句公道話。

    姐妹倆都不傻，經(jīng)歷了人生的巨變，舒雅也快速成長起來，倒是越來越有當(dāng)jiejie的風(fēng)范。

    小時候他們還常吵架，打起來的時候也不少，可現(xiàn)在，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一件事，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姐妹相依為命，除了彼此再沒有別人比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親近。

    回到下溪村，姐妹倆都默契的沒有多說，只說常家人多，他們呆著嫌沒意思，拜過年便回來陪他們。

    老倆口雖然有點詫異，但也沒有多問，老太太趕緊去廚房挑了新鮮菜擱到案板上一會兒做。別人家大年三十做一桌，剩菜還要吃好幾天，金家不一樣，除了二三樣大菜，其他每天現(xiàn)做。

    老太太回來報了幾個菜名，都是姐妹倆愛吃的。

    “這習(xí)慣還是你們媽改的，說你們爸小時候總在家里吃剩菜，她發(fā)誓以后再不叫你們爸吃剩的?！苯鹄项^想起女兒女婿，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

    面對老太太無聲的指責(zé)，訕訕道：“不說了，不提這些。早上沒吃多少東西就走了，給你們做一碗紅糖糍粑，先墊墊?！?/br>
    老頭去了廚房，老太太也沒攔著，畢竟老頭子做的最好的就是紅糖糍粑，得叫他在外孫女面前露露臉。

    “外公，只做一碗就夠了，我和小雨分著吃?！笔嫜抛妨艘痪?，不然一會兒看著吧，滿滿兩大碗，吃完一天都不用再吃東西了。

    “金嬸子在家嗎？”外頭有人上門，小雨出去將人迎了進(jìn)來。

    堂屋里放著火盆，姐妹倆搬了個小方桌擱在火盆旁邊，寫各自的作業(yè)，來的客人不少，圍著老太太坐火盆的另一頭說話。

    過年嘛，說說吉祥話，互相送點年禮，禮物不重是個心意。等其他人都走了，就有一個跟老太太關(guān)系好的留了下來。

    “你外孫女這么急著處對象干什么，我記得這孩子不是剛十六嗎？”留下來的老太太看了一眼舒雅，壓低了聲音問金家老太太。

    老太太聽了頓時炸了，“春子娘，這是誰說的，咱們家小雅還在念書呢，處對象是咋回事？咱們自家人都沒聽說?！?/br>
    春子娘一聽也詫異了，一拍大腿，“姓常的真是不干人事，我說呢，你們也不是那樣的人家啊。要說和睦孝順，整個下溪村那也是你們家數(shù)第一?！?/br>
    還想接著夸呢，老太太一把按住她，“這些話你省省，趕緊給我說說怎么回事？”

    急都快急死了，這個時候就別拍馬屁了好嗎？

    春子娘眉眼舒展到一個夸張的程度，繪聲繪色道：“就是一大早，從上溪村嫁到咱們村的建國媳婦在傳，說常家介紹大兒媳婦的內(nèi)侄子跟你們家的小雅處對象，結(jié)果沒多大一會兒，你們家明天就帶著兩個丫頭一塊去了常家，大家就以為是真的?！?/br>
    老太太的手按在胸口這兒，鼻翼擴(kuò)張，忽扇忽扇的喘氣。嚇得旁邊姐妹倆一前一后沖過來扶住外婆。

    舒雅用手幫老太太順氣，舒雨見外婆平緩下來，應(yīng)該問題不大，騰出功夫?qū)Υ鹤幽锏乐x，“成奶奶，今兒的事謝謝您，要不是您，咱們還不知道走趟親戚，都能被人編瞎話。上別人家的門，說幾句吉祥話，不說收紅包，好歹也能吃塊糖甜個嘴。他們家好，上門給長輩拜年還拜錯了，一家子欺負(fù)我們兩個孤兒，算他們常家有臉，我們?nèi)遣黄穑院罂傻枚阒c走?！?/br>
    春子娘愣了半天神，多看了舒雨好幾眼才走，邊走還邊嘀咕，以往只知道大丫頭嘴皮子利索，原來小丫頭也是一個路子。利索點好，不然被欺負(fù)了只知道哭有啥用。

    這話啊，她也得在外頭好好說道說道。上溪村的人欺負(fù)到下溪村來了，連自個親戚都不放過，年歲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真不是個東西。

    等春子娘走了，金老頭從廚房端了碗出來，“人都走了？”

    人剛來的時候，金老頭出來打了聲招呼，就重新進(jìn)了廚房，他也不愛跟這些老太太湊一堆說話，這會兒紅糖糍粑做好了端出來，人也走光了。

    舒雨接過糍粑放到桌上，老太太這會兒也緩過來了，寒著臉起了身，“常家是欺人太甚，大過年的也不給自己積德?！?/br>
    聽完老太太的添油加醋，老頭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他早知道常家大嫂的內(nèi)侄子四處借債，以為自己叮囑好外孫女看好存折就行了，沒想到他們家這么缺德，竟然想用這種方式騙舒雅的錢。借錢是不成的，要是把人娶回家，錢不就成了他的，都不用借。

    “缺德玩意兒?！崩项^是真沒想到，這么缺德的事他們也敢做。還在外頭放話說什么介紹對象，想干什么？造成輿論，逼人就范是怎么著？

    “我去叫建國帶他媳婦到咱們家來一趟?！崩项^出去碰著人，叫人帶了話，再轉(zhuǎn)回來，“該吃吃，該喝喝，這點事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

    這句有我在，聽得舒雨眼淚奪眶而出，掩飾般的別過頭，不敢叫人瞧見。

    第33章 生氣

    中午飯剛吃完，建國就帶著他媳婦進(jìn)了金家的門，建國此時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手里拎著年禮，說著過年賀喜的話。

    “知道明天哥今天去了他老岳人家，所以今兒才沒來，還準(zhǔn)備明兒過來陪明天哥喝點酒呢?！币馑际墙忉?，不是他沒來拜年，是等著金明天在家的時候來。

    “我一個糟老頭子，拜不拜年的，什么時候拜年都無所謂。來來來，屋里坐，外頭冷，先烤烤火?！?/br>
    金老頭把他們夫妻招呼進(jìn)來，建國的媳婦還傻乎乎的沖著舒雅擠眉弄眼的樂，氣得舒雅扭過頭懶得搭理她。

    “建國媳婦，聽說你今天早上在外頭傳我們家舒雅的瞎話了？”金老頭也懶得跟他們繞彎子，建國媳婦就是個棒槌，跟她繞彎子怕是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被罵了。

    這種人吧，通常是惡心別人成全自己的存在，但金老頭能讓別人惡心他？

    不存在的。

    建國一聽傻了，扭頭就沖自家媳婦喊，“你個敗家娘們，你又干啥好事了?！?/br>
    建國媳婦也傻了，她啥也沒干啊，眼珠子轉(zhuǎn)到舒雅身上，明白了。

    “常家大嫂說要把自己的內(nèi)侄子介紹給舒雅，他那內(nèi)侄子我見過，白白凈凈一小伙，兩人挺配的?！?/br>
    不就是這點事嗎？怎么就是傳瞎話了。

    “我們家小雅和小雨，是我讓去的，給親家公婆拜個年，我們老胳膊老腿就懶得動彈了。這里頭沒有別的事，常家的內(nèi)侄子好到天上去，那也不關(guān)我們家小雅的事。沒事多在家孝敬孝敬老娘，關(guān)心關(guān)心兩個孩子的學(xué)習(xí)，別整天眼睛長在別人身上，別人家過的再好，也勻不到你頭上去?！?/br>
    金老頭這話算是很重了，建國聽得頭直往地下垂，“叔，這事是她不對，我回去一定好好說說她?！?/br>
    建國媳婦在村支書家里不敢發(fā)作，回家卻發(fā)了狠的跟建國大吵一架，“不就是沒瞧上常家內(nèi)侄子嗎？扭頭就不承認(rèn)有這回事，眼光這么高看看以后誰還給她介紹。一個不成二個不成的，名聲都壞掉了?！?/br>
    后世的人恐怕完全沒法理解這個時候的人對待相親的態(tài)度，這個時候相親是一件很隆重也很慎重的事情。

    雙方家長會事先打聽好對方孩子的長相，人品，學(xué)歷工作，甚至包括對方父母是否好相處這種事。

    覺得合適，才會安排見面，沒瞧上當(dāng)然也不能把人怎么樣，但次數(shù)多了，一個挑剔眼光高的名聲可就落下了。

    甚至還有些地方，會因為相親次數(shù)太多，而評價這人輕浮或是作風(fēng)不好?？傊嘤H絕不像后世，興起了去瞧一眼，瞧不中繼續(xù)，相個百八十次，也沒人能說你什么，最多就是緣份還沒到。

    金家這么生氣就是這個原因，自家啥也不知道呢，被相親一次算怎么回事？以后畢業(yè)工作了，再正而八經(jīng)給外孫女介紹對象的時候，人家一說前頭相過一回親，這得多難聽。

    因為常家干的事，金老頭老太太生了一天的悶氣，兩姐妹勸了半天都不管用。

    舒雨悄聲跟jiejie說道：“外公憋著火呢，舅舅回來得遭秧了?！?/br>
    舒雅撇嘴，“要罵也不是罵舅舅?！?/br>
    但當(dāng)公公的人，總不能罵兒媳婦，別人家可以不講究，但金家向來講究這些老禮。

    金明天是回來了，金老頭蓄勢待發(fā)的怒火卻一下子澆滅了，兒子喝得醉熏熏的走在前頭，兒媳婦哭哭啼啼推著自行車，帶著陽陽走在后頭。

    一路從村尾走到村頭，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了，再加上成老太在村子里傳的話，大半人都知道常家不干人事，金明天估計是跟老丈人鬧翻了。

    老太太一見兒子這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趕緊扶著他坐下來，“怎么喝成這樣，明天媳婦也不知道攔一攔。在外頭不知道護(hù)著自家男人，這是女人干的事嗎？”

    常紅心聽了嚶嚶嚶的抹淚，還是舒雨一把拉過陽陽，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

    陽陽還不能理解關(guān)于介紹對象引起的風(fēng)波，但吃飯時候發(fā)生的事，他倒是記得清楚。哪怕說的過程中言語顛倒，斷斷續(xù)續(xù)，眾人也聽明白一個大概。再說常紅心就站在旁邊，也沒有反駁。

    原來吃午飯的時候，矛盾就開始了，金明天不滿常家大嫂的做法，對桂華更是看不順眼，桂華給金明天敬酒的時候，金明天便借機(jī)發(fā)作，數(shù)落他不知禮數(shù)。

    桂華飯吃到一半便跑了，這下輪到常家大嫂生氣了。說金明天是當(dāng)上了工人，就看不起她，順帶看不起她的娘家人。也是虧了不?；丶业某＜t書夫妻兩邊打圓場，才勉強(qiáng)消停下來。

    到了晚上，矛盾再一次爆發(fā)。

    這一回常紅書夫妻都攔不住了，金明天喝了幾杯悶酒，飯都沒吃，便直接走了。常紅心哪里還呆得住，趕緊帶著兒子在后頭追。這一回，她是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任老太太責(zé)罵也沒敢抬頭還半個字。

    “空著肚子睡覺怎么行，我去煮碗燙飯?！崩咸槔倪M(jìn)了廚房，所謂燙飯，在當(dāng)?shù)氐亩焓欠浅Ｆ毡榈囊环N吃法。剩菜剩飯加水煮一煮，再弄點新鮮菜葉子進(jìn)去，簡單方便，省得飯菜熱好了沒等上桌就涼了。

    不過正而八經(jīng)做燙飯，就不是這個敷衍的做法了，首先要用湯水，雞湯或是藕湯最契合燙飯的味道，湯水燒開加入米飯和新鮮的大白菜葉子，略微煮煮撈起來，湯湯水水有滋有味。

    金明天吃了一碗燙飯，肚子里有食，酒得也醒得差不多了?？粗嫜乓粋€勁的嘆氣，“是舅舅對不起你們?！?/br>
    一想到自己跟著常家人一起坑了外甥女，金明天心里就膈應(yīng)的慌。

    常紅心一看男人認(rèn)錯，也期期艾艾挪過來，“我，我也沒想到?！?/br>
    是啊，她確實沒有想到，這世上原本有許多事，出發(fā)點都是一句沒想到，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會這樣。只因為自己不是故意的，便覺得無論造成什么樣的后果，都與她無關(guān)，畢竟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舒雅搭了她一眼，“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舒雨沉默不語，這事輪不到她原諒，也輪不到她打圓場，畢竟傷害的是舒雅的名聲。哪怕這種事過不了多久就不算個事，但在現(xiàn)時當(dāng)下，就是大事。

    “早點睡吧，有事明天再說?！崩项^不痛快，但看兒子這個樣，也忍不下心腸再說什么，揮了揮手，趕緊洗洗睡吧。

    這個年沒過痛快，常紅心小心翼翼賠小心，金明天賭氣不理她。陽陽最無辜，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氣氛不對勁，都不敢撒嬌哭鬧，整天黏著舒雨，跟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到了初六，金明天得回廠值班，全家人一塊回了長尾鎮(zhèn)。老頭老太太跟他們定好了，元宵節(jié)要回來過，吃了元宵再回去。

    “到時候一定來，就算我要上班，他們也會回來的?！苯鹈魈熳隽吮ＷC。

    “你們好好的，看陽陽這幾天嚇的，小雅小雨他們離出門子還遠(yuǎn)，這中間的年頭家里還得有人。這么下去不是個事，日子總得過，你該教的也要教，不說話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br>
    金老頭勸兒子道。

    金明天苦笑，“有時候想想，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當(dāng)時就該聽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