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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不能你提,不能我提,要十六皇子提。提也不是你這么個白癡提法?!?/br> 竇貴生附在鹿白耳邊,悄聲說了幾句。鹿白眉頭緊鎖,目光深邃地凝望著他:“你再說一遍?” “……只此一遍,愛信不信?!?/br> 鹿白表情忽喜忽悲,眉頭忽緊忽松,半晌,終于嘆了口氣:“那就依你所言吧?!?/br> 竇貴生火氣噌一下上來了:“喲,你還嫌棄上了?這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得了,從今往后你也別來找我,你不是厲害嘛,不是有本事嘛,出了事自己想辦法去,相府的主子我竇貴生伺候不起!” 鹿白被這劈頭蓋臉的指責說得一愣一愣的。等他轉(zhuǎn)身走出好幾步,故意放慢了步子,一道荒謬的閃電忽的凌空降落,在她腦殼上劈開一個竅。會不會,會不會…… 錯位的兩根神經(jīng)霎時順利接軌,堵塞已久的荒謬猜測終于找到了出口,一股腦涌了出來。自此大路朝天,通暢無阻。 “竇公公。”兩團白影融為一團,鹿白從背后抱住了他,“你是不是在等我?你不喜歡謝嬪啦?” “放肆!輪得著你問我,你是不是……”竇貴生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徹底聽不見了。 寂靜在兩人身周流動,半晌,鹿白終于開口,聲音卻十分怪異:“我是不是,該死?” 竇貴生不明所以,正要轉(zhuǎn)身,一只手忽的摸上了他的胳膊。前一瞬還渾身僵硬,思緒亂飄,后一瞬,所有的知覺便瞬間清空,感官全部匯集到腕上兩寸、肘下半寸的那截左臂之上。 鹿白的手伸進他袖中,摸到了那根燭臺。 “這是給我的禮物?”鹿白慢吞吞地問道,手在那根冰冷的銅棍上按了一下。 竇貴生猛地退開好幾步,強作鎮(zhèn)定地撫弄袖子,還恬不知恥地倒打一耙:“你就是這么跟我說話的?袖子也是你隨便亂摸的地方?” “還是說,先生這是準備防身用的?”鹿白不依不饒,似乎非得問出個所以然。 竇貴生動作一頓,緩緩把手背到身后,正色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都不是。你是來殺我的?!?/br> 竇貴生費勁地扯出一抹冷笑,終于說出了這些日子一直憋在心中的話:“陸白——我這輩子都被你毀了。” 毀得一干二凈,毀得悄無聲息。 人這輩子活個什么呢?活個權勢滔天,活個位極人臣,活個錦衣玉食,活個頤指氣使? 他好像已經(jīng)達到了,又好像全然相反。 竇貴生想不通。怎么越是努力,就越是陰差陽錯,越是鉆營,就越是造化弄人,越是追求,就越是失之交臂,越是討好,就越是里外不是人? 二十年,沒有一個人對他好。怕他,都怕他。 聽了這話,鹿白臉上沒有絲毫慍怒或是受傷,也沒有急著辯駁,她只是有些同情地嘆了口氣,仿佛在安慰一個失戀的朋友:“先生,一輩子還長著呢,你還年輕。” “呵,誰又比誰長呢……”竇貴生垂下睫毛,不知是在笑她還是笑自己。 自從江如登上司禮監(jiān)掌印,他就該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已然結(jié)束了。多活的每一天,都要接受命運對他的肆意嘲諷,“時也命也”不過是弱者自我安慰的托辭,他不該自欺欺人。 “不論如何,你沒殺我,我這輩子就又多了一天。也許還有許多天,指不定活得很長。比你還長?!甭拱讻_他行了一個大禮,“鹿白多謝先生不殺之恩,還要替殿下和娘娘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我走了,告辭?!?/br> 那一聲告辭之后,烏云遮住了月亮。帶著飄忽不定的夢寐,那團霧氣終于離開了他。 靖蘿園的月亮暗了,佛堂中的長明燈也暗了。 順?gòu)宀⒉槐?,在皇帝滿面哀戚推門而入時就明白了。他絕不會將諸如悲哀、痛苦、憤怒的情緒展示在霍皇后面前,像是每天下班后在門口努力練習微笑的中年社畜,他給自己的不如意掩上了一層風趣的濾鏡。霍皇后聽不到他的抱怨,他永遠是她面帶憂郁、風度翩翩、萬人之上的丈夫。 是以他將這些臟水污穢統(tǒng)統(tǒng)潑到別人身上。 順?gòu)鍥]幾日就被放了出來?;实鄹嬖V霍皇后,她病得很厲害,好歹是皇子的生母,別做得太過分。霍皇后一看,果然,順?gòu)逵譄挚?,蒼白的臉上紅斑連成一片,瞧著都快不行了。 皇帝去看過她,可能心軟了,霍皇后心想。終于放他們一馬,還叫了太醫(yī)。 “誰又比誰命好呢?!表?gòu)甯袊@道,沒有說自己拖著病體伺候皇帝,卻被誤以為是“放得開”。她覺得皇帝也病得不輕。 甄秋被打過了,撅著屁股跟十六皇子賣慘,十六皇子好幾次都被他氣笑了。趙芳姑自然也沒能逃掉,不過她只是托藥碗的手稍微抖了些而已。 圣上終于寵幸娘娘了,莫啼院就要有好日子過了,總有人如此天真地在心中期盼。除了鹿白。 “我覺得,殿下最近還是小心為妙。”鹿白隱隱有一絲不詳?shù)念A感。還有一絲絲即將脫離苦海的直覺,與那陣擔憂混雜成一團,難以分辨。 與九月一同到來的,是舌州的戰(zhàn)報。 查門戈苦守半月,城破,舌州失守,等不及朝廷援兵,他先向最近的李樂山借了三千兵馬,一路抵抗,一路東撤。李樂山本來兵馬充足,但不巧鄰州四縣鬧了起義,前不久剛借了五千出去,如今營中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