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來當然不會在意葉瑟薇的感受，就這么笑得前仰后合，簡直一發(fā)不可收拾。

    葉瑟薇：……淦。

    現(xiàn)在用腳趾扣個三室兩廳出來再躲進去，還來得及嗎？

    第十二章

    目送葉瑟薇進去以后，梅爾巴嬤嬤并沒有著急離開。一般來說，新人引導(dǎo)這事自然有別人負責(zé)，她作為這一片區(qū)的主管，有更多其他的事情要忙。但到底對方是這么多年來，歐斯卡納墜井后還沒被少主搞死的第一個人，她自然要格外留意一些。

    她在門口站了會兒，掏出懷表掃了一眼，又慣性地塞了回去。

    然后她的動作在半空中頓住了，又疑惑地重新甩開了懷表的表殼。

    她沒有看錯，距離葉瑟薇進去，分針已經(jīng)走過一個直角了。

    從未有人和墨菲斯少主獨處過這么長時間。

    梅爾巴嬤嬤從十四歲就在左鄰右舍艷羨的目光中，成為了海加爾公爵府的侍女，在之后的各類學(xué)習(xí)考核中更是一騎絕塵，將大多數(shù)的同期都甩在了自己身后。甚至在二十八歲那年經(jīng)歷了隔壁特納公爵領(lǐng)地的來犯，她所率領(lǐng)的侍女十人小隊在那場殘酷至極的斗爭中，竟然奇跡般地全隊都幸存了下來。

    如此漂亮的戰(zhàn)績頓時讓梅爾巴受到了海加爾公爵府的重視，從海加爾公爵府的重建伊始，她便被委以重任，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打磨，就這么一步一步爬到了現(xiàn)在的位置，成了海加爾公爵府西區(qū)的主管嬤嬤。

    所謂海加爾公爵府西區(qū)，指的其實就是墨菲斯少爺?shù)木幼☆I(lǐng)地。

    說起來，墨菲斯少主也算是梅爾巴看著出生和長大的。海加爾公爵大人子嗣困難，好容易才有了這么一位后裔，自然寵得無法無天，所以從小開始，這位長相漂亮到了極致的小少主就沒有成為大家想象中的優(yōu)雅樣子，反而頑劣殘忍至極。

    具體到了什么地步呢？

    這位墨菲斯少主某日心情不好，順手扒了一名侍女的皮，然后將這名侍女順手扔去了地獄魔窟。公爵大人知道后，只淡淡一揮手說知道了，然后又給小少主送了十個侍女去，附言“隨便玩”。

    暴虐、肆意、殘忍卻偏偏天分極高的墨菲斯少主從此成為了整個海加爾公爵府的夢魘，他身邊的侍女甚至極少能活過三個月，且每個都死狀極慘，一時之間，墨菲斯少主這幾個詞和西區(qū)一起成為了整個公爵府提之色變的禁忌。

    直到和特納們那場戰(zhàn)爭。

    戰(zhàn)火蔓延，人人自危，海加爾大區(qū)亂成一片，為非作歹的小少主不知天高地厚，也帶著自己的一只小隊沖入了前線，然后……失蹤了。

    海加爾公爵仿佛一夜之間老去，險些在心神不寧下失守，還好戰(zhàn)火平息后不久，墨菲斯少主一個人回來了。

    這位平日里最喜歡滿府亂溜達，時不時還要出去禍害一番平民的小少主，突然將自己關(guān)在了房間里，并且要求將所有神魔之井墜落下來的歐斯卡納人都送到他的房間來。

    一開始，海加爾公爵也對墨菲斯少主的情況感到非常擔憂，甚至懷疑是不是卑鄙的特納們暗地里動了什么詛咒一類的手腳，但在和墨菲斯長談了一次后，海加爾公爵便揚言并沒有任何問題。而府邸里的所有人在見到那些歐斯卡納人都死狀慘烈后，也莫名地松了口氣。

    ……少主還是那個少主，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手段，看起來似乎被戰(zhàn)爭磨礪得更強了些，人也成熟了，知道磨刀霍霍向外人，終于不禍害府邸里忠心耿耿的侍女了。

    是喜事啊！

    梅爾巴嬤嬤神色莫測地將懷表合上，重新放好，向著墨菲斯少主房間的方向重新掃了一眼，開始猜測一會兒是要準備給葉瑟薇收尸，還是對她的預(yù)估值再高幾分。

    而此時，房間里的笑聲還沒散去，葉瑟薇羞憤又無措地后退了一步，隨著她的動作，點在墨菲斯手背上的發(fā)絲也悄然離開，少女復(fù)雜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驟然消失，墨菲斯感受到的最后情緒，是憤怒里還夾雜著點……

    失落？

    墨菲斯還沒止住的笑聲頓時更大了。

    葉瑟薇：……太大聲了！有被吵到！

    到這個份上，她要是再看不出來墨菲斯是在耍她，她也不用混了，葉瑟薇破罐子破摔地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黑著臉，一把拎起了旁邊的果汁，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一仰頭喝了個干凈，最后氣勢洶洶地把杯子跺在桌面上，發(fā)出了“咚”的一聲悶響：“你……！”

    “我……？”墨菲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葉瑟薇的話到嘴邊硬生生卡住了，她憋了半天，告誡自己不可以對面前這位顯然能決定自己生死的大佬計較，于是硬生生憋出了一個假笑：“……不吃rou嗎？”

    墨菲斯無從得知她的心聲，但這并不妨礙他從她過分豐富的表情里看出來什么，墨菲斯挑挑眉，壓下笑意：“什么rou？”

    ——之所以岔開話題，是因為葉瑟薇敏銳地意識到，其實從頭到尾，墨菲斯都沒有提過到底什么才是“讓他高興高興”，完全是她先入為主地腦了醬醬釀釀的劇情。萬一他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她卻又說出來了，豈不是等于在提醒對方還可以這樣嗎？

    所以她說：“當然是讓少主高興的rou了。”

    頓了頓，她報菜名一般，從善如流地補充道：“比如，魔沼龜富含豐富的蛋白，秘制腌好的烤粉筋鱷雖然皮糙rou厚了一些，但營養(yǎng)含量極高，除此之外還有必不可少的橘蚣羊，肥美鮮嫩，每個部位都是寶，且無論用什么做法都非常可口，理應(yīng)每天晚上都上一道?！?/br>
    這題她可是專門做了筆記摘抄的，幾個復(fù)雜的食材名次也手到拈來，言罷，她還看了一眼一桌子精致漂亮的甜品，誠懇勸誡：“甜點雖然美味，卻不可以做主食，糖分太高對毛……皮膚和牙齒不好，容易長痘痘和蛀牙?！?/br>
    ——漂亮的毛發(fā)對于狼人來說多么重要，而且萬一剛剛換好的牙就蛀了，那要怎么辦？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牙科魔法師。

    “是嗎？”墨菲斯挑挑眉，他似乎還準備說什么，原本淺淡的眼瞳中卻倏地沾染了一片煞氣，他頓了頓，突然站起身來。

    沉靜與柔和在他起身的同時被徹底打碎，葉瑟薇愕然看著房間的邊緣像是燃盡的灰燼般破碎飛散，墨菲斯抬手抵住了眉心，微微躬身，面色更是在剎那間蒼白到了極致，聲音卻還是輕松的：“那明天就這些好了。”

    他聲音落下的同時，葉瑟薇面前驟然漆黑，下一秒，她已經(jīng)重新回到了門前，而那扇木門仿佛從未打開過，只有兩側(cè)形容奇特的雕像上，有鑲嵌著各色曜石的眸子閃爍著幽暗的光線。

    被突然扔出來的次數(shù)多了，葉瑟薇竟然并沒有什么意外的感覺，只是最后墨菲斯痛苦的神色讓她有點擔心。

    “啪”地一聲悶響，葉瑟薇循聲看去，只見那本《幼崽養(yǎng)護教程》落在了她的腳邊，而那些之前見過的灰白色虛無小手又冒了出來，如觸手般在半空中揮舞盤旋。

    然后，灰白色小手感覺被溫?zé)岬挠|感小心翼翼地隔空碰了一下，細軟的女聲響了起來：“你們知道少主怎么了嗎？”

    扭曲狂舞的小手僵硬住了。

    這個人……是在問它們？

    她知道自己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幽暗魔靈嗎？就是那種抓到誰，誰就會融化成血水、骨頭渣都不剩的那種？

    面前蹲著伸出一根手指的少女臉上寫滿了好奇，她身上流淌著馥郁的血rou香氣，如果不是她身上還有著別的讓它們恐懼的氣息，恐怕這會兒早就已經(jīng)血rou無存了，不……上一次就應(yīng)該被它們大快朵頤了，還活的到現(xiàn)在？

    幽暗魔靈一邊腹誹，一邊在左右搖擺揮舞，表示“別問我們，我們只是可愛的吃人小手，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嗖”地縮回了暗紅色的地毯底下。

    葉瑟薇沉默半晌，彎腰把自己的課本撿了起來，在木門面前安靜地站了一會兒。

    里面沒有任何聲音抑或光線透出，空氣靜謐到讓人恐懼，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墨菲斯……他怎么了？

    第十三章

    葉瑟薇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足足過去了二十分鐘，梅爾巴嬤嬤神色莫測地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后，她什么都沒說，只做了一個‘你可以走了’的揮手動作：“明天不準遲到。”

    這是之后的時間都可以自由活動了的意思。

    很顯然，這并不是梅爾巴嬤嬤原本的計劃。新來的侍女需要敲打，需要敬畏之心，需要紀律性和服從性，所有進入海加爾公爵府的侍女都是這樣被敲打過的，這樣才可以保證在面對少主的時候不犯錯，多活幾天。

    ——但很顯然，面前的這位歐斯卡納的墮落神女，神色輕松中還帶了點兒擔憂，就連之前被燒焦的頭發(fā)和裙邊都復(fù)蘇一新。

    如果葉瑟薇之前就會這一類的魔法的話，她必不可能等到這會兒才用。所以這里的煥然一新到底是誰做的，答案昭然若是。

    梅爾巴嬤嬤覺得自己不能細想，她當然知道自家少主天賦絕倫，但她絕不敢相信那位暴戾恣肆的小少主竟然也會……給人修裙邊？

    嘶，什么魔幻故事。

    ……總之，梅爾巴嬤嬤審時度勢，在心底再度對葉瑟薇畫了一個重點的紅圈以后，放棄了對她的苛待和敲打。雖然她擁有著海加爾公爵府西區(qū)的至高權(quán)限，但她永遠都銘記著，她說到底都不過是一個為少主服務(wù)的侍女罷了，一個聰明的人，是不應(yīng)該和自己頂頭的主人對著干的。

    葉瑟薇似有所覺，乖巧道謝：“謝謝嬤嬤，今天拉斐爾教授建議我去圖書館多了解一些關(guān)于魔淵的知識，我打算現(xiàn)在就去一趟。您可以幫我指一下路嗎？”

    她愿意主動上報行蹤，梅爾巴嬤嬤在心底夸了一聲上道，只淡淡點頭，隨即神色不變地指了路，然后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里。

    圖書館位于海加爾公爵府的北區(qū)，其實按照地理位置來看，幾乎算得上是整個府邸的幾何中心，但公爵府將所有的科研和館藏類建筑區(qū)域都劃去了北區(qū)，所以北區(qū)的占地面積格外大，整個北面包括部分西北、東北和中心地段都成為了“北區(qū)”的一部分。

    去圖書館的路和上課的方向一樣，很大一部分都是重疊的，在剛剛看到魔晶研究所房頂?shù)臅r候，右拐進入另一條路，再沿著繁茂的小徑走五分鐘左右，就有噴泉的水聲傳入耳中。

    開闊的圖書館廣場中央是純白玉石堆砌的漂亮原型噴泉，晶瑩的水珠簇擁著同色的雕像，此時夜幕已沉，瑰麗的橙粉色灑落在雕像身上，原本因為色彩太潔白而顯得過分冷漠的廣場瞬間變得夢幻了起來。

    葉瑟薇停住腳步，疑惑地抬頭——

    那尊雕像微微低頭，雙手交叉抱胸，頭發(fā)柔順地披在背后，又有幾許散落在身前，他閉著雙眼，似是在祈禱，又仿佛已經(jīng)陷入沉睡，長袍覆蓋著他的身體，背后的雙翼并未展開，而是垂落下來，半包裹住他的手臂。整座雕像都染上了夕陽的色彩，看起來暖洋洋的。

    看起來和學(xué)院樓中心庭院的那一尊雕像挺相似的，想必這就是魔淵所信奉的某位神祗了，葉瑟薇打量了一會兒，還是沒看出這是一尊男神還是女神像。

    圖書館的樓看起來比其他建筑更多了幾分肅穆，通體也是純白的，與廣場融為一體，這會兒被光線鍍上了一層綺麗，葉瑟薇收回打量神像的視線，順著高高的臺階走了上去。

    圖書館沒有門，是一個完全敞開的空間，大廳內(nèi)部就像是什么光影交織的魔法藝術(shù)。不同顏色的魔法陣環(huán)繞著大廳的各個方位，漂亮的字體懸浮在每一個魔法陣面前，魔法的光點滑動在每個筆畫之間，仔細看去，正是書的分類。

    葉瑟薇想了想，翻開了懷里抱著的硬皮飼養(yǎng)教程。

    ……等等，拉斐爾教授給她留的那張書單紙條呢？！

    她不可置信地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最后還拎著書脊抖了抖，這才確定那張書單真的不見了。

    明明之前還在的，書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她的手，除了……

    嘶，不會是掉在了墨菲斯那里吧？

    葉瑟薇呼吸一窒。

    現(xiàn)在讓她回去拿是絕對不可能的，估計四舍五入等于去送死，等明天送早飯的時候再看看有沒有機會吧。

    她在幾個分類面前逡巡了一圈，勉強回憶起來了兩個書名，一個叫“什么魔迪安什么歷史概況”，一個叫“什么魔法進階”，顯然一本是在史書類，一本是在魔法類。葉瑟薇思考了片刻，還是先邁入了漂浮著【歷史】的魔法陣。

    傳送的過程不太美妙，葉瑟薇天旋地轉(zhuǎn)跌跌撞撞地從魔法陣里出來，順手扶住了面前的書架，深吸了幾口氣，才回過神來。

    房間里非常安靜，光線里漂浮翻飛著細細的灰塵，有類似于紙帛的雋永味道傳來。

    很顯然，這里空無一人。

    她的面前是一條不窄的甬道，兩排標準的圖書館書架左右對稱陳列，書架非常高，幾乎要頂?shù)教旎ò迳?，每一層上面都放滿了書。而甬道的盡頭則是另一扇門，木色的門外側(cè)有一層鏤空的黑色金屬花紋，從門左側(cè)的墻上蔓延到另一端，將這扇門死死地封住了。

    每一間圖書館都有個禁忌的秘密區(qū)域，葉瑟薇心中了然。

    通用語還是有專門的字符順序的，而純史書類的書架總共只有一個，葉瑟薇按照索引仰頭找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了好幾本與自己回憶起來的關(guān)鍵詞有關(guān)系的大部頭史書，她也懶得再回憶了，反正以她的記憶力肯定沒結(jié)果，于是直接抽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那本出來。

    窗邊有桌椅，她隨便挑了一把坐下，翻開了書。

    入眼先是一張魔迪安大陸的折頁地圖。

    整個大陸被山川、河流和巨大的湖泊劃分為了三個大板塊，而每個板塊上又用分界線勾勒出來了不同領(lǐng)主的領(lǐng)地。她現(xiàn)在所在的海加爾公爵府位于整個大陸的西北板塊，占地面積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所有領(lǐng)主里面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而能夠與之相提并論的，便是處于同一板塊南側(cè)的特納公爵府。

    葉瑟薇沒有著急去了解別家，而是先直接按照目錄索引翻到了海加爾公爵這一章。

    海加爾公爵轄區(qū)的位置在整個魔迪安大陸都非常微妙且舉足輕重，其中最重要的有兩點。

    一點是，從海加爾府再向西北方向深入，就是整個大陸都聞之色變的荊棘霧地。

    誰也不知道那片磅礴的迷霧中藏著什么，所有去探索的人無人生還，沒有目擊者，沒有幸存者。有傳言說，霧地里會飄出囈語，但所有或許聽過囈語的人全部都陷入了徹底的瘋狂，連搜魂都無從得知真相，自然也無從考證囈語究竟存在與否。

    這樣的未知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而海加爾公爵府就是這片未知與整個魔迪安大陸之間的緩沖帶，是以大陸上大小戰(zhàn)事不斷，其他兩個大的板塊上各個家族之間的碰撞和沖突從未停止，時不時就有斷了血脈傳承、吞并一類的事情發(fā)生。而海加爾公爵卻一直能夠屹立在此，除了隔壁的特納們會時不時來挑釁之外，誰都不想直面那片可怖的霧地。

    另一點，除了荊棘霧地之外，海加爾公爵府最著名的，自然還有那口葉瑟薇跳下來的神魔之井。

    神魔之井不像是荊棘霧地一樣不可考，而是有著明確的淵源。歐斯卡納大陸與魔迪安大陸算得上是屬于兩個不同的位面，兩個位面并非互不干涉，界門長久且普遍地存在于兩個大陸的各個地方。兩處的人之前雖然也有互相敵視，互相調(diào)侃對方的現(xiàn)象存在，但也還是會互通有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