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哭聲漸漸收斂,沈東勝抱著妻子和女兒的雙臂緩緩松開,撩起袖子擦擦眼淚,轉(zhuǎn)過身沖秦宏源深深鞠了一躬。 “秦三爺,我這條命是三太太給的,現(xiàn)在你又救了我的太太和女兒,我沈東勝別的不懂,但是為人的道理還是知道的?!彼嵵仄涫碌拈_口,語氣嚴肅真誠,“從現(xiàn)在起,您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眨一眨眼就讓我死后墜入地獄,永世……” “停!”秦宏源打斷沈東勝的話,不讓他說下去,“我救沈太太和沈小姐,本來就是為了我自己。這件事不過是件交易,只要你同意離開商會,我們便銀訖兩清,誰也不欠誰的,實在沒必要發(fā)這么重的誓?!?/br> 當初是他將人送進了監(jiān)牢,卻牽連了沈太太和沈小姐兩個無辜的人。救了兩人,既能彌補當初的過失,還能解決商會后顧之憂。 確實是件不錯的買賣,何樂不為?! 秦宏源這么想,沈東勝卻不這樣認為。他以為是秦宏源不想要這份人情,是給他留面子,因此心中更加感激,由此生出更多敬重。 既然秦三爺不肯承認,他卻不能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于是立刻點頭允諾,“從知道洋人接管商會的時候我就想離開了,但是他們控制著我的太太和女兒,所以我才不敢輕舉妄動?,F(xiàn)在她們沒事了,我這就把違約金湊齊送過去,以后我跟商會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秦宏源滿意的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拿過桌旁早就準備好的紙張,推到沈東勝面前,“違約金我讓人準備好了,現(xiàn)在就差沈老板簽字了。等簽了字,你也不用露面,后續(xù)的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了?!?/br> “那就多謝秦三爺了?!?/br> 沈東勝不由感嘆秦宏源未卜先知做事周到,當即滿心贊嘆的從懷里掏出自己的印章,蓋了上去。 秦宏源立刻著人將東西和違約金送到了洋人手上。 洋人看到他面前的紙和堆積在旁邊的小黃魚,臉色氣的鐵青。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扣著要辭職的員工,只好黑著臉接下這份合同,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他的下屬不以為然,“不過是個刺繡的工匠……” “你懂什么!”洋人氣的瞪過去,“元家商會的刺繡之所以在海外銷售的好,就是因為有這個姓沈的在。他一手繡藝把我們國家的油畫都能繡出來,將中西文化巧妙融合,這是多厲害的人!沒有他,誰還會繡這些畫,沒有這種刺繡,誰還來買我們的產(chǎn)品!他們元家可是經(jīng)營了近百年都沒打開海外市場!” 下屬被罵的唯唯諾諾,不敢多言。 洋人不滿,抓起桌上的合同緊緊攥在手里,直到團成了一團,然后惡狠狠的甩在桌子上,“你去備車,我要去秦家,好好會一會這個秦三太太?!?/br> 洋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性,滿臉絡(luò)腮胡須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兩只眼睛精明銳利,帶著壓抑的憤怒。雖然生氣,卻仍是保持笑容,只是盯著謝瑾的目光帶著審視,“秦太太,沒想到這么快我們又見面了,真是幸會?!?/br> 謝瑾吩咐魯媽上茶,笑著寒暄,“是,我也沒想到您這么快就上門來了。不知道您這次來是有什么事嗎?貿(mào)易的事情,我還沒有得到通知,您此來,是來告訴我具體時間的嗎?” 洋人臉色微冷,“秦太太真的不知道我這次來的原因嗎?” 謝瑾露出茫然的表情,“我該知道什么?還是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您也知道外面,現(xiàn)在秦園門口還圍滿了探聽消息的記者,我是真的不敢出門,甚至連報紙都不敢多看?!?/br> 她睇笑看過去,目光清澈,看不出任何的隱瞞,不由讓對方暗忖是不是弄錯了。 洋人揮揮手,他的下屬忙從懷里掏出個信封遞過來,他隨手接過,邊展開邊觀察著謝瑾的表情道,“我這里接到一封辭職信,是沈老板的,秦太太也看看。” 謝瑾接過去,一眼就認出了秦宏源的筆跡,但她卻沒有露出破綻,很快將信掃完,“這不就是普通的辭職信,有什么問題嗎?” 說著,她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過去,“您不會以為,是我鼓動沈老板辭職的吧?”看到對方懷疑的表情,她笑起來,“史先生,您也太多心了。沈老板我倒是知道一些,曾經(jīng)我在他太太那里淘到了些難得的繡線,但也僅此而已,我和他可是沒有任何往來的?!?/br> “這樣啊?!毖笕诵χ舆^謝瑾遞過來的信收好,“既然如此,那確實是我多心了,秦太太勿怪?!?/br> “哪里,有問題說開就好?!敝x瑾面不改色,“商會是元老太太畢生的心血,我怎么會看著它敗落。沈先生是位很有才華的人,我也想要留住,但是人各有志,沈先生非要離開,我們也不能強人所難,您說是吧?” 洋人瞇起眼睛,深深看了謝瑾一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著讓人心中發(fā)顫。但看謝瑾面色不變,仍然一副笑意融融的模樣,他也緩緩勾起個笑容,“秦太太說的對,人各有志,我們確實不能強人所難?!?/br> “既然如此,”他站起來,“那我們就先不打攪了,秦太太,告辭?!?/br> “慢走,我就不送了?!敝x瑾站起身目送人離開??粗T衛(wèi)關(guān)上門前,瞬間圍過去的一群記者,她露出個笑容。 魯媽從廚房端著茶出來,看到屋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了客人的身影,只有謝瑾站在門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看著手里托盤上冒著熱氣的茶盞,端起一杯遞過去,“太太,天兒冷,小心著涼?!?/br> 謝瑾回過頭,接過茶喝了一口,贊道,“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br> 這話魯媽喜歡聽,她臉上笑的更加燦爛,“太太今天心情不錯?!?/br> “事情辦妥了,我自然高興。” 聽到洋人前來拜訪,謝瑾就知道事情成功了。當初看到商會老人賬務(wù)往來卻沒有商品大規(guī)模出售的時候,她就猜測是不是和商會本身有關(guān)。她讓人著重查那幾個跟銀行有往來的人,果然查到他們的錢財來源。 那是一家國外銀行的戶頭,據(jù)說是屬于一個常年來往于兩國進行貿(mào)易往來的洋人。 雖然查不出具體的人員,但大概也能猜出原因。再聯(lián)系商會最近的貿(mào)易,尤其是對外的往來,她就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所有的一切,歸根結(jié)底在于沈東勝研究出來的新繡法上,要釜底抽薪,就要先把人拉攏過來。 謝瑾就讓人密切關(guān)注著沈家的一切,果然在沈家門外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盯梢。她讓人盯著,沒有打草驚蛇,直到一擊必殺將沈太太和沈小姐都救了出來,這才有了秦宏源后來的主動權(quán)。 * 洋人時常在兩國往來,喜歡入鄉(xiāng)隨俗,因此他更喜歡別人喊他史先生,這會讓他有種格外的成就感。 記者們有自己的渠道,非常輕松了解到對方喜歡的稱呼,他們圍上來,擠到洋人的面前: “史先生,請問您和秦三太太是什么關(guān)系?” “史先生,上次約談您和秦三太太的對話,是不是說明秦三太太是您扶持掌控商會的傀儡?” …… 周圍亂糟糟的,諸如此類的問題比比皆是。即使旁邊有人護著他前行,卻也是舉步維艱,聽著種種問題,他不由生出幾分諒解。 秦太太不出門,甚至不看報紙,果然是明智的選擇?,F(xiàn)在沒有了沈東勝,不過能跟秦三爺扯上關(guān)系似乎也不錯。但有句老話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他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了。 萬一到時候秦三爺離婚,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們也是工作,不要這么兇嘛?!彼牧伺南聦俚募绨?,溫和的開口,“我知道大家都是愛國人士,對商會的事情都很上心。但我只是個商人,來這里也只是做生意的,不然也不會給自己起個華姓。” 當初這個姓氏還是他合作的伙伴給他起的,沒想到這個時候倒是起到了作用。他心中非常滿意,語氣更加溫和,“我和秦太太只是合作關(guān)系,為的就是把這個國家的文化傳遞出去,讓我國國內(nèi)未能出游的人也能認識你們的國家的歷史,熟悉你們的文化,這樣才能促進兩國經(jīng)濟往來。你們也不想你們國家,再像以前那樣,閉關(guān)鎖國,固步自封吧?” 這種暗含關(guān)心的話語頓時鎮(zhèn)住了不少人,第二天的報紙上報道出來的時候,關(guān)于謝瑾的罵聲就慢慢少了起來。 謝瑾展開報紙指給秦宏源看,“他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竟然還有人相信?!?/br> 秦宏源看都不看一眼,“不信又怎么樣,難不成還像對你那樣舉著磚頭闖到租界去?” 謝瑾一想,覺得也是。他們不會去,也不敢去,雖然報紙上沸沸揚揚,門口盯梢的人絡(luò)繹不絕,但大部分不過是有目的的前來,或者是想拿到個大新聞或者就是想上上報紙揚揚名,只是打著愛國的名號彰顯自己。 遇到了不吃那一套,或者他們?nèi)遣黄鸬?,自然見風使舵轉(zhuǎn)了風向。那些報社,可不敢報道洋人的事情,萬一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報社垮了是小,丟了性命是大。 只會把槍口對準自己人。 “這也太……”謝瑾無限唏噓,想說什么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無奈嘆了口氣,臉上帶著悲哀。 許是她嘆氣的聲音過于明顯,也許是屋內(nèi)突兀沉寂下來讓人有點不舒服,秦宏源抬起頭,正看到謝瑾對著手里的報紙發(fā)呆。她脊背挺直,頭微微低垂,能看到細白脖頸的曲線優(yōu)美秀氣,只是眉頭蹙著,添了幾分憂郁。 下意識,秦宏源抬起手伸過去,手掌正落在謝瑾順滑的發(fā)上。 謝瑾愣了一下,沒有任何躲閃,只是回過神抬起頭,疑惑的看過去。 秦宏源心下微動,唇角跟著揚起半分弧度,他克制著不讓自己露出異樣,目光明顯柔和起來,“不過是貪生怕死之輩,不足為懼。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人在努力著,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想要驅(qū)除韃虜,振興國家……” 很少聽秦宏源說這樣的話。 謝瑾覺得有什么從腦海飛速閃過,因為閃得過快,她并沒有抓住。她眨眨眼,將腦中的異樣驅(qū)趕走,眼睛看向報紙下面的板塊,上面是鄭文香的報道,雖然說得隱晦,但明里暗里還是在影射她行為不正。 旁邊暗了下來,她抬頭,看到秦宏源伸著頭看向她手中的報紙??吹洁嵨南愕膱蟮?,他眉頭緊蹙,表情不虞。 “隨她說去吧,反正不會掉塊rou?!敝x瑾折疊起報紙,放在旁邊的桌上,“沈老板的事情怎么樣了,那洋人有沒有再找他麻煩?” “唔?!鼻睾暝醋鄙碜?,回答道,“那倒是沒有,不過……”他頓了頓,繼續(xù)開口,“不過,他總是派人來找我,被我拒絕了也不惱,反而更加頻繁的跟我拉關(guān)系?!?/br> “他這是黏上你了?”謝瑾皺起眉,臉上帶著明顯的擔憂,“他是不是要找你的麻煩?” 秦宏源搖搖頭,“看著不像?!?/br> 謝瑾道,“有心算計無心,你多注意點,可別被他鉆了空子。這種人最會出陰招,背地里給人下絆子,就像這次,我們都提前知道了他的目的,還差點陷到了坑里?!?/br>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秦宏源不以為意的笑。 謝瑾著急,“那也不能放松警惕。” 秦宏源拍拍謝瑾的頭頂,“放心,我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呢,他湊上來,更合我意。” 謝瑾猛然看過去,雙目圓瞪,“你要做什么?” 秦宏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當然是做生意啊?!?/br> 輿論很快過去,謝瑾也開始正常上學。因為她最近時間的瘋狂補習,在女校的考試中意外的獲得了不錯的成績。有些人不相信,甚至還去查閱她的試卷,但最終還是閉了嘴。 考完試沒多久,就迎來了女校的放假和新年。謝大哥積極的親自驅(qū)車過來,說要接謝三太太回去過年,謝瑾不同意,甚至有些抗拒。 謝三太太勸解她,“等過年的時候,你和秦三爺回了秦公館,魯媽他們也要回老家,到時候秦園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多難受?!?/br> 謝瑾也知道不可能帶著謝三太太一起去秦公館,只能梗著脖子反駁,“我很快就回來,到時候我陪你過年……” “你能回來,難道讓秦三爺也陪著你一起回來?”謝三太太耐心的解釋,“就算秦三爺不說什么,難道他家里就沒有意見?” 最終,謝三太太還是回到了謝家。謝瑾將謝三太太送過去的時候,帶了許多東西,還偷偷塞給了謝三太太不少錢。謝三太太說她,“我是去謝家,又不是去外省,你塞給我這么多錢我也沒處花啊?!?/br> 但是嘮叨歸嘮叨,謝三太太臉上的笑卻是始終沒有落下。 過年的時候,秦公館上門拜年的人絡(luò)繹不絕,很多平時沒有往來的人都來拉關(guān)系混臉熟,秦公館客廳的角落都擺滿了送來的物品。秦公館的人習以為常,并沒有放在心上,不過在大年初一,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