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情道者，莫不以情字入道，歷經(jīng)磨難流轉(zhuǎn)，得一人，失一人。

    得的那個人，是道侶；失去的，是他自己的心。

    謝靈歡慶幸如今他并不是真身降臨，否則以他眼下如此激烈的心緒波動，怕是會引動黃泉水震蕩。水浪滔天，這場有關(guān)淵獄之主動心的笑話，非得鬧上三十三天不可。

    “美人，”謝靈歡氣若游絲地開口，朱紅色鳥喙墜著細(xì)密血珠?！澳悄銜z惜我嗎？”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聲意味不明的“呵”。

    透著無盡涼薄。

    **

    花清澪用紅羅傘收了小鳥妖，便不再閉關(guān)，恢復(fù)了日常作息。

    禁足第一百三十年，小鳥妖終于正式化形，只是不太穩(wěn)定。有次蹲在樹下埋酒，突然嘭地一聲，酒壇子裂開，小鳥妖也從少年郎恢復(fù)成翠鳥，摔了個四仰八叉。

    花清澪屈腿坐在樹梢，朝下覷了一眼。“酒裂了？”

    “……唔?！毙▲B妖屁股著地，撲騰了許久都不得起身，翅膀耷拉在兩側(cè)身畔，聲音里莫名透出委屈?！懊廊?，我受傷了?！?/br>
    花清澪不為所動?！白约一貍銉?nèi)修煉去！”

    紅羅傘內(nèi)能養(yǎng)魂，尤其適合妖魂。花清澪目送小鳥妖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傘前，隱沒不見。想了想，不知為何下了樹，負(fù)手查探方才小鳥妖所埋的酒。

    酒壇子裂成碎片，香氣彌漫。

    花清澪挑眉。

    他居然從這殘余的酒液內(nèi)，嗅到了黃泉水的味道。這酒……于他而言，居然是修復(fù)魂魄舊傷的至寶。

    不知這妖鳥自何處得來的秘方？再者，區(qū)區(qū)一只剛化形的妖，又怎能去得幽冥黃泉？

    花清澪以指尖輕抹瓦罐上酒液殘痕，遞到唇邊，微抿，桃花眼彎了彎。

    有意思，居然是幽冥界最貴的酒——澧泉。

    又隔了三天，從紅羅傘底鉆出一只嫩筍般的腳尖，探出傘底后，便是半條腿顯現(xiàn)。數(shù)息后，全身不著寸縷的少年郎立在廊下，細(xì)眉長眼，叉著腰神氣活現(xiàn)。

    “出來了？”

    花清澪的聲音懶懶散散，從屋舍內(nèi)傳來。

    少年郎趕緊高聲應(yīng)了?！鞍ィ∶廊?，你想我了？”

    平常他說這種sao話，花清澪要么置之不理，要么直接用禁言術(shù)封了他的口。但今日花清澪卻笑了一聲，話語和煦。“嗯，正有事要問你?！?/br>
    少年郎*謝靈歡喜出望外，立即撒開腳丫子撲到門前，隔著條細(xì)縫兒，朝內(nèi)張了一眼?！昂问?？”

    花清澪恰好走來開門，雙手一拉，門板自兩邊分開，迎面撞見個光.溜溜的小少年。他怔了怔，入鬢長眉輕蹙，斥道：“快把衣裳穿好。”

    “難得美人兒你召我?！敝x靈歡大咧咧地立在他面前，渾然不知害臊。“再者說了，你我俱是男子……”

    后頭的話語自動消音。

    花清澪彈指封了他這張招人煩的嘴，不悅道：“你如今既做了人，須遵守人道的規(guī)矩?！?/br>
    謝靈歡眨巴眨巴眼，心道，本淵主又不是人。再則，我倒是想人道，你讓我上嗎？

    但是他口不能言，眼珠子就分外濕潤，可憐兮兮地點了個頭。腳趾頭蜷縮，青蒼色長發(fā)隨意披著，膚色皙白，細(xì)腰長腿翹.臀，少年人自有一種風(fēng)姿楚楚。

    花清澪皺眉。這鳥妖自打化形后，癡纏他越發(fā)兇，興許是類似雛鳥般，只見得他一個，沒去外頭世界闖蕩過，不認(rèn)得其他生靈。

    須找個由頭，打發(fā)他走。

    花清澪便又解了他的禁言術(shù)，刻意提起澧酒的事?！澳氵@釀酒的方子，從誰那得來的？”

    “也是那位洞主教的。”

    反正虛無界洞主不在，謝靈歡順口就把這口鍋扣到厭落頭上。他眨巴眼睛，漆黑瞳仁內(nèi)水潤明亮?！昂煤葐幔坎粚?，美人你要喝嗎？”

    最好立即開封，這樣他就當(dāng)提前辦喜宴了。

    花清澪默了一瞬?！岸粗鬟€與你說了什么，一并說來?！?/br>
    別每次都一丁點一丁點往外冒，弄得他措手不及。再者，這位洞主未免也太多事！花清澪內(nèi)心冷嗤。

    謝靈歡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化形前的事，有時會破碎得很，在下也不確定是否記得全?！?/br>
    “呵，”花清澪直直地盯著他那雙細(xì)長眼兒，艷麗紅唇微分，笑了聲。“既如此，你且去虛無殿一趟?！?/br>
    “去作甚？”謝靈歡立即警覺。

    “與洞主打個商議，就說眼下我被禁足，可引魂差同時缺了兩位，怕是會耽擱了新鬼往生?！被ㄇ鍧文抗鈷哌^謝靈歡周身，涼涼地道：“你與他說，我花時愿意做個舉薦，保你暫代引魂差一職，問他可愿否？”

    謝靈歡手按門框，低下頭，楚楚可憐?！懊廊四阆游音[你嗎，還是伺候得不好？”

    “你總要尋個出路。跟著我，不明不白的，算什么?！?/br>
    謝靈歡張了張嘴，很想說，算個道侶行不行？

    “還有……”

    謝靈歡抬頭，充滿希冀地望向他。

    “把這套衣服穿上！”

    話語落，噗地迎面兜來套青黑色衙役服。原是花清澪穿過的，蓋在謝靈歡臉上，他雙手抓住，待把衣服從眼前拿開，門已經(jīng)再次關(guān)了。

    花清澪的聲音從門后傳來?！叭羰撬麘?yīng)了，你從此便走陰差。記得錄個籍?！?/br>
    “哦，”謝靈歡慢吞吞地應(yīng)了，又貪婪地嗅了口衣裳殘存的清泠泠水息，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美人，在下須還沒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