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謝靈歡好容易控住了暴走的花清澪，將人撈回懷內(nèi)抱緊時，地面已經(jīng)空無一物。淺栗色木板在靴底吱嘎作響，黑色曼陀羅花燃燒過的痕跡完全消失了。

    什么都沒有。

    剛才那盞六角風(fēng)燈、燈內(nèi)的血色烈焰、無蕊的黑色曼陀羅，似乎都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連痕跡都找不到。

    謝靈歡內(nèi)心嘆了口氣，抱住花清澪，斟酌著道：“哥哥有所不知……”

    “我是不知！”花清澪叫他用法術(shù)重又捉回懷內(nèi)，正憋了一肚皮氣，語氣便格外沖?！熬皽Y做事從不肯與我商量，幽冥這些個去處我也都一概不知，我從何處去曉得？”

    謝靈歡滿臉詫異。花清澪倒是從未與他撒過嬌，這樣蠻不講理，實屬頭一次。

    謝靈歡覺得這事兒格外新鮮。

    這一詫異、一新鮮，他就沒能及時接上花清澪的話。

    花清澪一抬頭，見謝靈歡面目遮住，又隔著十二冠玉旒，整個人與他仿佛隔著成百上千的朝臣屬僚。重樓玉宇深處，這人是深淵之下的神。

    花清澪頓時心頭一涼。

    他緩緩地住了口，手指也縮回袖底，眼眸低垂，全身不自覺地感到奇寒刺骨。

    “哥哥怎地不繼續(xù)往下說了？”謝靈歡反倒好奇地湊到他頰邊，嘻嘻地笑道：“哥哥莫不是吃醋吧？”

    花清澪一噎，隨即迅速別開眼。

    “當(dāng)真吃醋？”謝靈歡笑得更歡快了?！案绺邕€真是……”

    花清澪兜頭徹臉漲得通紅，嗆聲道：“不歡喜趁早說！如今你我還沒結(jié)契。”

    “是……不歡喜。”謝靈歡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眼睜睜見到花清澪連唇瓣血色都失去了，花清澪整個人抖得像片枯葉，這才驚覺不妙?！鞍パ礁绺?，我不是這個意思?！?/br>
    “你也無須哄我，”花清澪慘笑了一聲?！拔胰缃袷裁茨?，我自家知曉。”

    他是個罪仙，十惡不赦。他配不上景淵。

    “哥哥！”謝靈歡當(dāng)真急了，立刻抓住他的手，急赤白臉地表衷心?！澳闶俏仪浦械奈ㄒ灰粋€，要是我看上了別個，不須你說，我自家剝了這張臉皮給你！”

    ……別人家道侶發(fā)誓都是說的“身死道消”，生性疏狂的，也就加句“剖了這顆心給你看”。輪到他，他家道侶說的是，倘若負了他，就不要臉皮了。

    花清澪失去的血色漸漸回歸了些，但依然一言難盡地梗住。“景淵！”

    “嗯?！?/br>
    “……我要你臉皮作甚？”

    “啊，這個，”謝靈歡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欣欣然地道：“因為我沒有心。”

    麻酥酥的寒意爬滿花清澪全身，他從肌膚到神魂都哆嗦了一下。那種被人盯上的感覺又來了！在無光的暗處，有一雙比死靈更陰冷的眼，竟然讓他這個墮魔的仙都感到了懼意。

    或許不是一雙，是無數(shù)雙陰冷的眼睛。

    花清澪眼神恍惚，心頭仿佛響動了一下，有怪物從喉嚨內(nèi)發(fā)出咕嚕嚕的吞咽聲。黑色利爪刨開尸體，掏出大團血糊糊的什么東西，徑直往口中塞。那個怪物……只有口，沒有唇瓣。

    花清澪再次哆嗦了一下。他想開口說什么，身子卻忽然一軟，栽倒在謝靈歡懷抱。冷汗涔涔地浸泡著翼善冠，玄色大服內(nèi)元寶領(lǐng)的蟬衣早就濕透，他眼下就是只掛在謝靈歡手臂彎的水鬼，汗?jié)裰匾隆?/br>
    “怎么，你也沒有心嗎？”

    在花清澪昏迷倒下后，一個極其清冷的女子聲音在大殿內(nèi)響起。

    謝靈歡循著這聲音四處尋找，最后視線落在東邊那座兩丈高的浮屠像。他抱住花清澪，似笑非笑地應(yīng)了一句。“也？怎么，你無心？”

    “我有一顆心?！蹦桥拥穆曇粼俅螐母⊥老駜?nèi)傳來?！翱刹皇俏业男?。”

    “聽不懂！”謝靈歡“誠懇”地道。

    那女子似乎猶豫了一瞬，浮屠像內(nèi)遲遲沒有動靜。

    謝靈歡耐心地等著。

    果然，半盞茶后，那女子聲音再次傳來。

    “你怎會有我的燈？”

    “怎么，那燈原來是你的嗎？”

    謝靈歡更加“誠懇”了。他“誠懇”地解釋道：“那盞燈掛在我家門口，我見它好看，就隨手取下來了。”

    女子又陷入沉默。

    這次，她沉默的更久。直到殿外傳來山怪們咚咚猶如雷鳴般的腳步聲，那女子才輕輕地咦了一聲。

    因果殿外，山怪們集體暴喝一聲，紛紛拍碎了帶來的澧泉酒。酒味瞬息間彌漫，就連已陷入昏迷的花清澪眼皮子都動了動。

    謝靈歡忙抬袖掩住花清澪欲醒不醒的模樣，揚聲喊道：“云曼，本王知道是你！”

    浮屠像內(nèi)再次陷入迷之沉默。

    澧泉酒香味散開，絲縷冥氣漂浮于因果大殿內(nèi)。良久，藏身于東邊那座浮屠像內(nèi)的云曼終于輕聲問道：“淵主來尋我，是與這盞燈有關(guān)嗎？”

    “正是要問你朝戈的下落。”謝靈歡揚眉，單刀直入。

    浮屠像內(nèi)，云曼無聲無息地沉默。

    “我知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云曼立刻否決。

    “可他的妖心在你這，對吧？”謝靈歡懶得再演戲了，索性把話題都挑明。“朝戈昔日是我家道侶座下義子，結(jié)果為了你，他叛出碧落天，臨走還給我家道侶種下了相思蠱。我道侶自接近這座因果殿以來，行事種種昏亂，都是因為這蠱毒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