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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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打發(fā)了桃織,侍奉的小廝魚貫而入,送來一匣又一匣的吃食。 于成鈞靠著太師椅,意態(tài)懶散,冷眼瞧著穿青布短衣的小廝將吃食一道道自匣中取出,放在桌上。 四碟三碗,三葷三素,另有一碗熬到濃稠的米粥,額外還有一小盤子面點心。 碗盤皆用的是描金刻花的官窯瓷器,細膩勻凈的碗盞上描繪著或纏蔓葵花、或萬字不斷頭的花樣,總是吉祥富貴的寓意,飯菜如何不知,端看這器皿便是撲面而來的奢華貴氣。 也唯有這樣的器皿,方才襯得起這樣的府邸。 于成鈞輕瞇眼眸,他離京已久,邊關(guān)生涯清苦,雖則他是親王之尊,亦不能得什么額外的關(guān)照。再則,為軍心凝聚起見,他下了嚴令,全軍上下同吃同住,除卻傷員病號,任誰也不能憑借官職開小灶吃獨食。如此這般,他在西北衣食粗陋,若非陳婉兮偶爾來信,幾乎就要忘了自己還是一位王爺。但也正因此,西北軍那幾近渙散的軍心又重新振作,方才打的那廂蠻族潰不成軍,步步后退,最終迎來了邊關(guān)的安泰。 這猛然間重回富貴窩中,看見這些東西,他還當真有幾分不慣。 器皿倒是氣派漂亮,但里面盛裝的菜肴卻只有一點點,湯湯水水,看起來又極是清淡,即便是那盤子面點心,大約也只夠他兩口的分量。 她這是,喂鳥呢? 雖情知陳婉兮在家大約日日這般飲食,但于成鈞心底還是生出了幾分不滿,女人家胃口小也罷了,她不知道她家爺們是個武人,食腸寬大么? 這心思微微一轉(zhuǎn),于成鈞便越發(fā)覺得饑腸轆轆,指著其中一道rou食問道:“這是什么?” 那小廝安放好牙箸湯匙,恭敬回道:“回爺?shù)脑?,這是罐煨麻雀,是選取了近五十只麻雀,去毛之后,以清醬甜酒放入陶罐,安放在灶中小火慢煨而成。待熟,只取其身上極軟嫩處成盤。王爺別瞧就這么一小碟子,可是費了許多功夫才成的。這還是前兩日莊子上送了一籠麻雀過來孝敬王妃,娘娘方才吩咐廚房做的。每日清晨,娘娘皆以此物佐粥,是最好不過的?!?/br> 真是造作! 于成鈞挑了挑眉,從前還住在皇宮中時,他便十分看不慣這等做派,衣食非精細不可吃穿,仿佛不窮盡天下物力,便不能彰顯這些貴族的身份。 然則仔細想想,陳婉兮那嬌貴的身子骨,怕是也只能這般養(yǎng)著了。自己的女人過得金貴些,那是理所當然。 于成鈞想著,執(zhí)筷取了些雀rou放入口中,果然軟嫩甜滑,入口即化,且清甜宜口,甚是開胃。 他神情略松泛了些,問道:“如今莊子上,常來送孝敬么?” 那小廝笑回道:“也是這兩年的事,王爺是不知,當初娘娘才過府,四處亂成一鍋粥。那莊子上的莊頭,自恃老主子的家奴,狐假虎威的,賬目上弄虛作假,又三五不時的謊報遭災(zāi),總不肯如實上交租子。可是宮里的老主子,又總說怎樣虧空,需得府里給她補。落后,娘娘發(fā)了一通脾氣,才把這伙人給鎮(zhèn)住。不然,他們哪里就那么老實了呢?” 于成鈞耳里聽著,濃眉一擰,他是曉得自己走的倉促,偌大一個府邸連帶著莊園都丟給才過門的陳婉兮,實在為難了她。但他本想著,有宮里的母親在,總是有人在后面支撐著,但難道…… 他又吃了一口雀rou,不動聲色問道:“王妃發(fā)了脾氣,莊子上的人就肯聽話了么?” 那小廝笑道:“哪兒能呢?這是娘娘高明,先派了人到莊子左近,問了那些農(nóng)戶,把每一日都是什么天氣,核查了個清楚明白。又把莊頭等人傳到府中,一筆筆的同他們算賬,他們這方?jīng)]了話說。娘娘那時便說,若肯忠心辦差呢,便還留著他們。若不能,便以肅親王府的名義,將他們送到官府去,問一個欺主詐財?shù)淖锩?。任憑他們是誰手下用出來的人,都絕不容情。這么一來,這些人方才知道敬畏。娘娘后來又派了兩位賬房先生到莊子上去,這算是徹底老實了?!?/br> 于成鈞聽著,半日不言,良久他忽然將碗中的rou粥兩口扒盡,又喝問道:“就這些東西么?” 那小廝嚇了一跳,不知王爺為何忽然動怒,忙回道:“就、就這些,娘娘平日里晨食只一碗粥同些佐粥小菜,今兒還是王爺回來了廚房才又額外備了一碟銀絲卷?!?/br> 于成鈞又問道:“廚房可有大餅?” 小廝一怔,旋即搖頭:“廚房向來不備這個?!?/br> 于成鈞便自懷中摸了一串錢出來,撂在案上:“去,到街上餅鋪里買幾個大餅回來!” 小廝只覺得有些發(fā)懵,愣怔問道:“爺,買大餅做什么?” 于成鈞虎目一瞪,喝道:“自然是吃的,難道拿來喂貓?!” 小廝打了個哆嗦,揣了錢串,掉頭就跑,跌跌撞撞的出門而去。 于成鈞仰靠著椅背,長吁了口氣,他望著窗外一片竹子,目光深遠,心中五味雜陳。 雖是猜到了她這三年該是不易的,卻沒想到竟是如此艱難。惡仆刁鉆,又遠在莊上,極難整治,何況還是他母親的家奴。所謂狗仗人勢,也難怪他們連王妃也敢欺凌。 然而,她卻單靠著自己的才能手腕,將這些人一一鎮(zhèn)壓收服。他歸來時,見到的是一座井然有序的肅親王府。 這底下的艱難和辛苦,不言而喻,她在給他的信里,竟是一句也不曾提起,只說萬事安好。 這般想著,于成鈞越發(fā)的不是滋味兒起來,自打娶了她,什么好的也沒能給她,反倒把她一個人丟在京城,陷進了這泥淖一般的境地里去。 而母親,對這個兒媳不僅沒有絲毫的庇護,反倒雪上加霜。 于成鈞的眸色,越發(fā)烏黑深沉。 他打開書奩,將那盒胭脂重新取出,開了蓋子,芳香的氣息再度席卷而來,仿佛她的親至。 “爺……” 那去買餅的小廝已然折返,抱了一堆熱氣騰騰的大餅,正立在地下,怯生生的說道。 于成鈞抬眼掃了一記,頷首:“倒是快,拿過來吧?!?/br> 王府出去,不過一射之地,便有個賣大餅的鋪子。府中的雜役,時常在那兒買餅吃,所以這小廝去了一忽兒功夫就回來了。 當下,他上前將包著油紙的大餅放在書案上,看了一眼桌上早已空空蕩蕩的菜盤,又說道:“爺,小的去廚房再拿些小菜吧?” 于成鈞搖頭道:“不必,這般便夠了。” 小廝疑惑道,這一口菜沒有,這粗干餅子要怎么吃得下去?他瞧見于成鈞面前擺著的胭脂盒子,恍然道:據(jù)說這位王爺有吃胭脂的怪癖,難道要拿胭脂就餅子?這可是什么神仙吃法! 于成鈞自是不知這小廝肚里所想,他將餅子一撕兩半,在小廝詫異的眼神之中,蘸著菜湯,放入口中大嚼起來。 還是這般吃著痛快! 于是,肅親王府在肅親王歸府第二日清晨,又傳起了兩則言語。 一則是,王爺有怪癖,專愛吃胭脂;另一則是,王爺嫌王妃預(yù)備的飯食吃不飽肚子,竟另拿錢叫小廝去外頭餅鋪買大白面餅回來吃。 這話傳到陳婉兮的房中時,她正抱著豆寶,同琴娘說話。 服侍于成鈞的小廝傳完了話,又道:“王爺今兒要進宮面圣,中午大約不回來,娘娘不必等候?!?/br> 陳婉兮點了點頭,打發(fā)了這小廝出去。 她向琴娘微笑道:“琴姑娘,王爺在邊關(guān)時,便有這樣的習(xí)慣么?” 琴娘亦聽得分外詫異,搖頭道:“沒有,從不曾見王爺吃過胭脂?!?/br> 陳婉兮便有些奇怪,便將此事暫壓了下去,又問道:“那么王爺在西北,日常衣食習(xí)慣如何呢?”她倒并非是要討好于成鈞,只是既為人婦,就要有個樣子。免得天長日久,被人拿住了把柄,說她不賢良。 琴娘聽她問,便將于成鈞在邊關(guān)時的吃穿等諸般事宜講了一遍,說道:“王爺很是體恤下屬,除了住在中軍帳里,平日里飯食都同一般軍士一樣。至于娘娘所問,王爺?shù)娘埩俊彼毾肓艘幌?,方才答道:“也同一般人一樣,并無什么異常之處?!?/br> 在琴娘看來,肅親王的飯量怎能算大,羅子陵吃的也這般多,軍中的兵士都是這個食量。行軍打仗的人,吃的少了怎能行呢? 陳婉兮聽著,兀自出神不已。 于成鈞胃口大,她倒是想到了。吩咐廚房預(yù)備的飯食,是足足多添了一倍的。如此,居然還是不夠,要鬧到讓小廝出門買大餅。 這漢子,真是在軍營里待久了,這深宅大院里的彎彎繞繞都不記得了。他鬧了這一出,肅親王府里明兒怕不是要傳出王妃令王爺餓肚子的笑話來? 這樣一個粗獷脾氣的男人,她以往可從未碰到過,平生交際的男子,莫不是知書達理,如玉人物。 于成鈞,竟然讓她有些沒脾氣了。 琴娘睜著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望著她幾乎癡了過去,半晌卻忽然說道:“娘娘,王爺是個很好的人。在邊關(guān)軍里,兵士若受傷得病,他也會親自過去看望。他還嚴厲拘管軍隊,不許sao擾臨近村落的百姓。邊關(guān)常年戰(zhàn)事,兵荒馬亂,便有強人三五成群的做了匪伙,去劫掠村鎮(zhèn),也是王爺派兵驅(qū)趕的?!?/br> 陳婉兮倒沒料到她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她笑了笑,問道:“為何突然同我說這個?” 琴娘說道:“王爺是好人,娘娘也是好人,我打從心里希望你們能圓滿。娘娘待王爺,是太生疏了些?!庇诔赦x是羅子陵的恩人,而陳婉兮待她也十分親善,她便希望這兩人能夠恩愛和睦,平安喜樂。她是沒見過什么大戶人家的夫人,但她也曉得,夫妻之間不該如此。王妃待王爺,尊敬有之,客氣有之,唯獨缺了親昵。 陳婉兮一怔,不由說道:“你,希望我和王爺能圓滿?” 琴娘頷首:“正是?!?/br> 陳婉兮目光微微失神,她不知琴娘口中的圓滿是何意。在她看來,能夠衣食無憂,平安順遂的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安然得享天倫,便是圓滿,難道還有其他么? 這底下的意思,陳婉兮不愿去細想,便說道:“待會兒,我吩咐人拿些首飾水粉給你。若有什么額外想要的,只管來說不防。” 琴娘卻道:“這些都不要緊,但我有件事想求娘娘?!?/br> 陳婉兮微覺奇異,問道:“何事?” 琴娘說:“我想出府去,半日就回來?!?/br> 陳婉兮想也沒想道:“不可?!?/br> 琴娘如今算是肅親王府的妾室,怎能放她一人出府亂走?如若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不止于成鈞要怪罪,敗壞的也是肅親王府的門楣。 琴娘倒也不曾堅持,只是低頭不語了。 兩人一時都沒有言語,屋中倒生出了幾分尷尬的情形。 恰逢此時,豆寶不安分起來,捏著陳婉兮頸中的一串珠玉哼唧著。 梁氏過來,微笑道:“娘娘,小世子怕是膩煩了,老身抱他過去吧,免得擾了二位說話。” 陳婉兮抬頭看了她一眼,心中會意,遂向琴娘道:“孩子吵鬧,我這里也不好留你了。你先回去吧,若有什么事,打發(fā)人過來說一聲便是。” 琴娘訥訥答應(yīng)著,起身去了。 待琴娘走后,陳婉兮將孩子交給了乳母,端起茶碗倒沒有喝茶,只是盡數(shù)倒進了一盆茉莉盆花之中,淡淡問道:“怎么?” 梁氏說道:“娘娘,您待這個琴娘未免忒親厚了些?!?/br> 陳婉兮睨了她一眼,說道:“我需要人來指點如何行事么?” 梁氏老臉一紅,卻又說道:“我曉得娘娘如今身份尊貴,今非昔比了,但老身也是為了娘娘。娘娘就當老身倚老賣老,聽上兩句吧?!闭f著,見陳婉兮并無示意,便又說道:“您就吃上兩口醋,叫王爺曉得您是在乎他的,豈不好么?” 陳婉兮摘下了一片茉莉的葉子,未至花開,枝干只生了些嫩葉,欣欣向榮的長著。 她眸色淡淡,沉聲道:“所謂正室正妻,本不該拈酸吃醋,嫉妒生事。只有妾室方才如此,謂其地位不牢,榮辱皆靠夫主寵愛之故。我是王妃,不需如此,嫉妒只會墮了自己的身份。前頭我之所以處分那幾個宮女,只因她們不將我放在眼中,留著也是禍患,倒不如拿她們當個榜樣。這個琴娘,知道尊卑恭敬,看起來也不是個妖魅生禍的,那對付她又是何必?” 梁氏嘆了口氣,說道:“賢良固然不錯,但唯有夫妻和睦,方才是處長之道,亦是家和興旺之法。就如這個小妮子說的,要圓滿。老身是看著娘娘長起來的,不怕娘娘嫌棄,老身真把娘娘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老身是真的盼望著娘娘能喜樂幸福。這為妻之道,真真不是賢良便好?!?/br> 陳婉兮有些茫然,她不是太明白這些話。 什么是為妻之道? 自小,女先生教導(dǎo)她的,唯有賢淑端莊,還有女德上面的那些條條道道。記憶深處的母親,便是這樣一位女子。她雍容典雅,持家有方,也從不過問父親的行蹤,哪怕后來父親和小姨暗通款曲,她也不放在眼中。親族中談起,誰不說她是一位賢婦? 為妻之道,難道不該是如此么? 陳婉兮想著,不知怎的,眼前卻又浮現(xiàn)起于成鈞要吃她嘴上胭脂時的賴皮樣兒來。 第27章 陳婉兮心中略有幾分煩亂,她起身走到了廊上,看著天際流云滾滾,天光明媚,倒是個好天氣。 天氣漸暖,白日里鳥籠上蒙著的棉布便拆去了,里面那些五彩翎毛的禽類,各自嘰嘰喳喳,跳躍著。 陳婉兮最喜歡的是一只芙蓉鳥,其鳴聲清脆,個頭嬌小玲瓏,披著一身嫩黃的羽翼,圓胖滾滾的身子,實在逗人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