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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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鈞立在一邊,搔著頭手足無措。 乳娘章氏早已唬的面無人色,一見陳婉兮進來,急忙上前,福了福身子。 還未開口,陳婉兮已厲色呵斥道:“到底是怎么服侍小世子的?竟能叫他哭到這個地步。我一眼不在跟前,就這等不上心!明兒待我閑了,一個個問你們的罪!”口中說著,便俯身將豆寶抱起,輕輕哄著。 豆寶伏在母親懷中,依舊嗚咽不止,眼淚瞬間就將陳婉兮肩頭的衣裳打濕。 陳婉兮的心頓時便揪了起來,轉頭苛責章氏。 章氏慌了,連忙跪在地下,一面磕頭一面告饒道:“娘娘,小的原本陪著小世子在屋中坐著。小世子坐在他那床里,玩的好端端的,后來、后來……”她說到此處,卻又不敢說了,只拿眼睛不住的往上瞟。 于成鈞眼見這情狀,便即說道:“你也別怪她了,都是爺?shù)腻e?!?/br> 陳婉兮睨了他一眼,淡淡問道:“王爺做了什么?” 于成鈞也是滿心怪異,指天畫地的道:“爺能干什么?爺難道還能害了自己的親兒子不成?!這兩年在邊關,爺也是滿心惦記著這孩子,給他買了好些玩意兒。昨兒不得閑,今兒就想著給他拿來。爺才進來,還沒逗他兩下,他就忽然大哭起來?!?/br> 陳婉兮心疼孩子,又急又氣,性子上來,也沒了顧忌,脫口就道:“邊關來的東西,能有什么好的?!怪里怪氣的,沒得嚇壞了孩子?!?/br> 這一句,可頓時就踩在了于成鈞的心頭上,他大為光火,瞪著陳婉兮,沖口喝道:“陳婉兮,他可是爺?shù)膬鹤?!這天下有老子給兒子買東西,當娘的先來嫌棄的道理?!” 事關豆寶,陳婉兮倒也全忘了害怕,立時便回嘴道:“你也知道你是他老子,打從他出生到如今,眼見著就要滿兩歲了,你可回來看上過一眼?!如今孩子都會走路了,你倒想起來你是他老子了,回來撿現(xiàn)成孩子了,哪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于成鈞惱火不已,他將兩只簸箕一般的大鐵拳頭握了幾握,一雙眼睛睜的如銅鈴也似,瞪著這母子兩個。 只見小的窩在他娘懷里嚎哭,當娘的就立在那兒,亦睜圓了眼睛,瞪視自己。那雙嫵媚大眼,此刻仿佛要冒出火來。 這個征戰(zhàn)沙場的常勝將軍,竟拿這一對母子毫無辦法。 半晌,他“嗐”了一聲,便拂袖而去。 看著他出門,陳婉兮頓時便軟了下來,方才的氣勢散了個干凈,背上濕涔涔的,竟是出了一背的冷汗。 她還真怕這個魯莽的武夫,一時惱了拔出拳頭來。 豆寶得了母親的撫慰,那令他害怕的人又不見了,便逐漸安靜了下來。 陳婉兮遂在床畔坐了,一面寬慰豆寶,一面令那乳母起來,仔細盤問道:“王爺過來,都做了些什么?竟能將小世子嚇成這樣?” 她心中亦有幾分疑惑,豆寶素來膽大,并不是個會怕生哭鬧的孩子。就算昨日才見于成鈞,一時驚住了,今日也該慣了,斷無連見兩面都要驚哭的先例。 章氏便回道:“小的瞧著,王爺進來當真也沒怎樣,只是拿了一只布縫的老虎出來哄小世子玩。小世子起初也高興得很,不知怎的忽然就驚恐莫名,大哭起來,小的怎么哄也哄不住?!?/br> 陳婉兮更覺奇怪,便吩咐章氏將那布老虎取來。 她細細看了一番,見這布老虎是以五彩細布縫就的,還拿兩只琉璃珠子做了眼睛,針黹細密,樣式新奇,果然不是中原之物,那制作之人是下了一番苦功的。于成鈞并非是看見兒童玩物便隨意亂買,顯然也是精挑細選了一番。 她心中暗道:倒也難為了他,一個大男人又是個武夫,去挑這樣些細巧東西。 陳婉兮仔細查看了一番,見這布老虎并無異樣。 豆寶已經(jīng)不哭了,坐在她懷中,舞著兩手硬將那小老虎拽了過去,抱在懷中玩耍,顯是十分歡喜。 陳婉兮便低聲問道:“寶兒,你怕那個人么?”她本想說你爹,但仔細想想豆寶怕還不知道什么叫爹。 豆寶一邊玩著那布老虎,一邊說道:“怕……寶兒怕……” 陳婉兮又柔聲問道:“寶兒為什么怕他?” 豆寶愣了一下,忽閃著水靈靈的大眼兒,半晌才哼唧道:“嗯……就是怕……他來,寶兒就怕……” 陳婉兮想不明白,只得又哄豆寶:“寶兒乖,那個人是你爹,你不該怕他。你瞧,這個小老虎你多喜歡,就是你爹給你買的?!?/br> 豆寶摟著那小布老虎,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兒,才說道:“爹……他是寶兒的爹……”眼珠咕嚕嚕一轉,又囁嚅著小嘴兒說道:“可是寶兒……就是怕……” 陳婉兮撫摸著豆寶的頭頂,只是出神細想。 章氏在旁瞧著,小心翼翼說道:“娘娘,小的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br> 陳婉兮瞥了她一眼,冷冷說道:“我最煩聽這話,既不知那就想好了再說。” 章氏訕訕賠笑,連道了幾個是字,方才說道:“小的早先在宮里服侍時,曾聽過一些傳言?!闭f著便將于成鈞當年降生之時,國師相面一事講了。 這章氏,原本也是宮中出身,是宮廷奶//子所預備的乳母。陳婉兮生下豆寶,順妃疼愛孫子,便從宮中撥了此人過來服侍,所以知道那些宮廷舊聞。 陳婉兮聽了這番話,默然不語,之前她可是全不知道竟有此事。 章氏覷著她的臉色,低聲說道:“娘娘,當年國師是親口說的,王爺這命數(shù),妨害親族。如今小世子見了他便啼哭,怕就……” 陳婉兮未等她說完,登時斥道:“胡說八道!王爺出身皇室,你竟敢這般妖言惑眾,說他妨害親族,是何用意?!” 章氏驚恐萬分,忙又跪下,說道:“娘娘明察,不是小的編排,當年確有此事。” 陳婉兮水眸輕瞇,長吁了口氣,沉沉說道:“我不管當年是否有過這事,便是有,這些年來從未有人提起,可見圣上是下了嚴令,不許人再提起。你如今無端說起,是想給我招禍么?!”說著,她話音越發(fā)冷冽:“往后,我可是不敢再用你了。你是宮中老主子撥來的人,不如就還回去。待見了老主子,記得將今日你說過的話再學一遍?!?/br> 章氏臉色蠟白如紙,咚咚的磕起頭來,聲淚俱下道:“娘娘,小的胡說,饒了小的這一遭罷。若讓老主子知道,不剝了小的皮是不會罷休的!”說著,又自己打起嘴來,連罵自己嘴賤胡說。 陳婉兮面色冰冷,不發(fā)一言。 直到梁氏過來,替章氏說了幾句話,她方才赦了章氏:“罷了,既是梁嬤嬤替你說情,這遭兒我暫且記下。往后若我在府中聽到此等傳言,一并發(fā)落。去罷!” 章氏如蒙大赦,磕了頭又謝過梁氏,自地下爬起,出門梳洗去了。 陳婉兮抱著豆寶,看著梁氏,淡淡問道:“我是太嚴苛了么?” 梁氏搖頭微笑:“我知道,娘娘是為了小世子的將來打算。” 陳婉兮輕拍著豆寶的背心,目光悠長道:“盡管我同王爺是這樣,但這孩子到底是他的親生兒子。我不能任人挑唆他們之間的父子情分,誰知往后這府中會有幾個庶子,我不能不未雨綢繆?!?/br> 梁氏嘆息了一聲:“娘娘!”話才出口,停頓了片刻,又道:“娘娘,您將這份心思挪五分在王爺身上,還怕有什么庶子?” 陳婉兮不接這話,轉了話頭道:“豆寶也不知是怎的了,每每見了他父親就要哭鬧,這孩子從不曾如此。我覺著蹊蹺,還是招個大夫來瞧瞧為是?!?/br> 梁氏見她不愿談此事,只好在心中暗嘆了幾聲,便答應了下來。 當下,梁氏便出門打發(fā)小廝請相熟的大夫過來看診。 于成鈞離了陳婉兮的院子,氣狠狠的在府中轉了一圈又一圈。 跟他的小廝玉寶,如沒頭蒼蠅似的沒處投奔,便壯著膽子說道:“爺,既沒處去,不如還是去書房吧?” 于成鈞回頭狠瞪了他一眼,怒斥道:“誰告訴你爺沒處去?!爺在外頭,佳麗滿京城,哪里不能去?!稀罕她陳婉兮!” 玉寶被他吼的幾乎沒了魂兒,恨不得腦袋縮進腔子里去。 然而于成鈞一通怒吼完畢,居然提起腳步,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玉寶愣怔了片刻,連忙跟了上去,心里兀自琢磨著——這王爺是沒地兒去啊。 于成鈞進了書房,氣咻咻的在書案后坐了,滿肚子的窩火沒處撒,便大聲道:“給爺打酒來!” 玉寶不敢耽擱,急急出門而去。 于成鈞坐在房中,看著滿室考究的裝潢,卻覺得窩囊憋屈不已。 當年的事,她不記得也就罷了??伤愅褓馐撬锰谜髅秸⑻нM王府的妻子,縱然他離家三年,讓她勞累不少,但那豈是他自己情愿的? 他在邊關戰(zhàn)場竭力廝殺,幾乎送掉性命,除卻為了黎民社稷,心底里也是想要立下戰(zhàn)功,好讓她在京中揚眉吐氣。他知道,她在娘家受了許多委屈,自己又是個不受皇帝喜愛的皇子,唯有如此方能讓她有個可靠的倚仗。他也總是想要陳婉兮能有一個值得說道的男人。 然而,他歸府兩日了,她拿腔作調(diào)總不肯與他親近,當他是看不出來么? 豆寶是她的孩子,可同樣也是他的兒子。 男人不同于女人,得知自己有了后,歡喜歸歡喜,心中卻不會惦記。直到見了面之后,心底才會徹底留下那個牽絆。 昨兒他才見了豆寶,心里便喜歡極了,總想著一家三口從此能團圓美滿的過日子??蛇m才陳婉兮那番話,著實將他氣倒了。 但誰叫她是他的媳婦兒,他還當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須臾功夫,玉寶已經(jīng)端了酒菜過來。 才放下盤碗杯筷,于成鈞也不用人斟酒,自行提起那酒壺就朝口中一倒,入口只覺甜甜蜜蜜,又帶著一股子花香,頓時便啐了一地,喝罵道:“這是什么怪玩意兒?!這東西,也能叫酒?!” 玉寶魂不附體,哆嗦說道:“爺,這是荷花釀,王妃娘娘最喜歡吃這個,所以府中常備。” 于成鈞眼下最聽不得這名字,正要發(fā)作,卻聽屋外一女子聲響:“王爺,奴婢送酒來了?!?/br> 話音落地,只見一身著翠青色比甲、容長臉面的秀麗丫鬟,手捧托盤,緩緩入內(nèi)。 她走上前來,向于成鈞微微屈膝行禮,下頜微收,垂眸淺笑:“聽聞王爺欲飲酒,婢子恐府中所備不合王爺口味,所以特特預備下了送來?!闭f著,也不待于成鈞發(fā)話,便將手中的盤子放下,又微笑說道:“王爺,壺里的酒是甕頭春,京中最烈的燒白酒,是西北的行商運送京城售賣的。奴知道,王爺愛飲此物。這兩盤小菜一碟是鹵煮牛rou,一碟是赤豆金餅,也都是西北那邊的名吃。只是不知,奴做出來合不合王爺?shù)南埠??!?/br> 于成鈞掃了這丫頭兩眼,眸中似帶笑意,張口卻呵斥道:“誰準你進來的?!” 第35章 柳鶯不防他暴喝這一聲,身子哆嗦了一下,卻并不氣餒,依舊含笑說道:“王爺,奴適才在廚房,見玉寶過來要酒菜,方知王爺要就吃。玉寶要的急切,沒容奴把話說完就走了。奴思忖著王爺從西北軍中回來,這府中日常所備都是娘娘愛吃的,必定不合王爺?shù)目谖?,所以預備好了,緊趕著送來。進來的急切,忘了通報,還望王爺見諒?!毖粤T,她便福了福身子。 這一番話,她說的溫柔軟款,滿眼小心的看著于成鈞,眸中水光盈盈,仿佛林中小鹿楚楚動人。 玉寶在一邊看的幾乎直了眼,他可從未見過柳鶯這幅模樣。 王妃身邊四個陪嫁過來的丫鬟,除了死去的香藥,余下這三個都是如今府里最得臉的一等丫鬟,娘娘貼身服侍的紅人,小廝們見了她們連頭都不敢抬。尤其是這個柳鶯,人前說話行事從來端著閨秀淑女的架子,人人都把她當仙女人物看待。哪曾見過,她這般主動諂媚? 于成鈞鼻子里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倒是做的好主,爺要吃什么不吃什么,爺自己沒有主意?!誰許你自己走進來,說這么一大堆的屁話?!若不看你是王妃的陪嫁丫頭,就該將你剝了衣裳拎在院子里,狠狠地鞭笞才是!帶上你那些東西,滾!” 這才同陳婉兮爭吵了一頓,他正在火頭上,柳鶯便一頭撞了過來,一肚子的氣頓時就灑在了這丫頭身上。 柳鶯預想了所有,卻獨獨沒料到于成鈞居然會這樣對她! 這一通呵斥,仿佛一根大棒,迎頭向她砸來。 她只覺的兩頰發(fā)燙,渾身顫抖不已,她哆嗦著兩條胳臂端起那托盤,扭身踉踉蹌蹌的向外去。 才走至門口,于成鈞卻又叫住了她。 她回首望去,卻見于成鈞依舊是滿面怒容,只是眼中卻帶了幾分期待的神色,他問道:“這酒菜,到底是你自作主張送來的,還是王妃叫你來的?” 柳鶯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意賭一把,遂說道:“是奴自家送來的。” 于成鈞眼中那一點點的光彩瞬間滅了,他將手在案上重重一拍:“滾!” 柳鶯踉踉蹌蹌的出門而去。 玉寶幾乎魂不附體,哆嗦著上來收拾了打翻的酒菜,試著問道:“爺既不喜歡花釀,怎么不肯吃柳鶯姑娘拿來的酒呢?府里如今備著的,也只有些甜酒了?!?/br> 于成鈞冷笑了兩聲,說道:“府里既是只備了甜酒,那她手里那瓶甕頭春是哪兒來的?可見她是一早就打探了爺?shù)南埠?,專一預備下的,單等時機下手。不經(jīng)通傳就擅自闖了進來,她是吃準了爺一定會吃她那套!諂媚奉承,小意兒殷勤,她打量爺是什么不知廉恥的紈绔子弟,必定落入她圈套之中?歸府不到三天,就惦記上了自己妻子的丫鬟?!既是王妃不知情,她又是王妃的丫頭,那就是背主犯上了。這等奴才,簡直該打死!” 于成鈞雖未曾在溫柔鄉(xiāng)里沉陷過,卻也是宮廷出身,宮妃獻媚的手段他是見多了,柳鶯這點子小把戲他如何看不出來? 一個小小的丫鬟,居然敢背著王妃翻云覆雨,在他面前玩弄這些不上臺面的小手段,真當他們夫婦都是死人不成?! 于成鈞越想越怒,原本他還有那么幾分期待,但轉瞬就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