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五辛族向來貧寒,她修行之途荊棘密布,經(jīng)受的辛苦、受過的白眼不計其數(shù)。幾時有過如此優(yōu)渥舒適的時候?!她舒展著葉片,沐浴著佛蓮的清香,貪婪地吞吐著清靈之氣。 第185章 少典遠岫半臥在荷葉之間,自斟自飲,輕如煙嵐的衣角垂落花洲,像是與花海融為一體。胡荽看得入迷,少典遠岫換了個姿勢,衣角一掃,只聽“哎喲”一聲,胡荽連盆帶草,整個兒栽進了琉璃洲。 陶盆入水即沉,少典遠岫望了一眼,執(zhí)杯輕笑,沒去撈她。 好半天,胡荽從花洲中冒出頭來,“呼”地長出一口氣。 “琉璃洲的水好喝嗎?”清衡君淺淺飲著酒,聲音含笑。 胡荽撥開粘在額頭的濕發(fā),面頰旁探來一枝粉色的蓮花。碧色的荷葉遮掩著她,她如同這花洲之間的精魅,干凈無暇。 “二殿下你也太狠心了吧!”她撥開一洲荷花,說,“也不怕我淹死?!?/br> 少典遠岫單手支額,右手舉杯,遙敬這花海無邊:“若能死在這里,也是人間美事,不是嗎?” “才不是呢!”胡荽手腳并用,拂花撥葉來到他身邊,“我刻苦修煉多年,好不容易才拜入青葵公主門下,又結識了二殿下,我的好運才剛剛開始,眼看就能攀得高枝,嫁入高門,怎么舍得死呢?” 少典遠岫聽得有趣,又飲了一盞酒,嘆道:“放眼四界,想要攀龍附鳳的人多如過江之鯉。但像你這么誠實的,倒是少見。” 胡荽抹了抹臉上的水,又彎腰擰干衣角:“一個人總是會有一些優(yōu)點的?!?/br> “是嗎?”少典遠岫若有所思,問:“那我的優(yōu)點是什么呢?” 胡荽莫名其妙,坐在他面前,幫他數(shù):“二殿下的優(yōu)點很多呀!您出身高貴顯赫?!?/br> 少典遠岫皺眉:“出身非我自身努力而得,作不得數(shù)?!?/br> 胡荽說:“二殿下容貌英俊。” 少典遠岫仍然搖頭:“九天神仙,誰不英???” 胡荽說:“二殿下修為高深?!?/br> 少典遠岫仰頭飲盡杯中酒:“有我兄長珠玉在前,我的修為算什么?” 胡荽狗腿地替他把酒續(xù)上,說:“二殿下心性善良,見我一小小仙娥落難,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br> 少典遠岫說:“這也算優(yōu)點嗎?” 胡荽說:“二殿下一直拿自己跟君上比,這是不對的。如果二殿下這樣的人,都感嘆命運不公的話,那我們這樣的,豈不是連顆塵埃都不如了嗎?” 少典遠岫抬頭看她,她一臉認真,說:“我出生的時候,五辛族就非常貧瘠,靈脈、靈泉、靈果,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我們每天都盼著胡蒜族長送菜到天界,因為他每次回來,都會把身上沾染的靈氣收集起來,做成一顆一顆的糖?!?/br> 她用指頭比劃了一下,繼續(xù)說:“就只有我指甲蓋這么大一顆啦。我們就憑著這些靈糖,一點一點修煉,半點都舍不得浪費的。這些日子跟著二殿下,是我過得最奢侈的日子了?!彼龂@了口氣,“胡蒜族長總是說由奢入儉難。真不知道以后離了二殿下,我會不會不習慣?!?/br> 第186章 少典遠岫聽她嘰嘰喳喳地說話,這樣的日子,他連聽也是第一次聽說。他擱了酒盞,雙手枕頭,說:“我剛出生的時候,父神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此子資質(zhì),遜色有琴多矣。從這一句話開始,兄長就成為我的一棵樹,成為丈量我的標尺。而我沒有一處比得上他。” 胡荽說:“君上那樣的人,原本就是沒人比得上的呀。見過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我羨慕旭日東升的恢宏,但小草從泥土里鉆出來,一點一點長葉開花,也很美啊。我就覺得,君上和二殿下,各有各的好。” 少典遠岫右手一揮,多加了一副酒盞,說:“嗯。講點五辛族的事來聽吧。” 我居然得到了二殿下賞賜的酒??!胡荽樂開了花,連忙斟酒:“五辛族的事呀,那可好長時間都說不完。我們族人壽命短暫,大多數(shù)只有幾個月。因為還長不大,就會被人吃掉了。所以,我是沒有父母兄弟的啦,只有族長照顧著我們?!?/br> 少典遠岫說:“被吃掉……會怨恨嗎?” “怎么會?”胡荽一臉不可思議,“能被人做成菜肴、被蟲子或者鳥兒吃掉,是壽終正寢呀!我們的族人,從小就會把根扎得結結實實的,就為了長得又嫩又壯。誰最先被摘走,都會被其他族人羨慕的。這是我們的命運呀!” 少典遠岫提起酒壺,為她倒了一杯酒,說:“很了不起?!?/br> 胡荽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說:“也沒有啦。跟其他神族比起來,不值一提的。我也是來到天界之后,才知道原來天界這么大。各路上仙、上神都那么厲害。以前我還以為我們胡蒜族長就已經(jīng)是最厲害的了呢?!?/br> 少典遠岫伸出手,同她輕輕碰了一下杯盞:“以后你的姻緣紅線,包在本君身上了。” 胡荽眼睛都亮了:“真的?那我在這里謝過二殿下了!”她慌忙飲了酒,跪下來向少典遠岫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響頭。 二人正閑聊,花洲外,蠻蠻大聲喊:“二殿下!我家公主請您去吃火鍋。” 別看它只是一只鳥,這話還說得挺委婉。少典遠岫擱下杯盞,扯下一朵經(jīng)過的浮云擦了擦手,說:“少來,你家公主是又饞rou了吧?” 蠻蠻毫不臉紅:“哪里的話,我家公主說了,整個天界,只有二殿下才配有這等口福,與她共享珍饈。” 少典遠岫淺笑一聲,也不理會它的恭維,撣衣起身。 尋rou去也。 水仙殿外是一片花田。 幾個小花仙正在學琴,其中一個笑道:“你的琴,莫不是也彈得很響?” 水仙花田撒落一片笑聲。 殿前,步微月也跟著揚起了嘴角。步青瓷站在她身后,說:“垂虹殿的笑話,真是傳遍天界了。我若是她,就自請下界了,哪還有臉住在天葩院?” 步微月說:“我若是她,卻會安然住在天葩院。”步青瓷愣住,步微月緩緩說,“畢竟被人笑話幾句,又死不了?!?/br> 她對這樣的結果,并不滿意。步青瓷明白了她的意思,說:“可……現(xiàn)在,她剛剛救回君上,也算是為天界立下大功。陛下和神后,肯定會偏坦維護,水仙一族,也不便為難的。” 步微月說:“神族向來允許斗法。她不是在上書囊讀書嗎?同窗之間,互相切磋,總不會算作欺辱吧?” “師尊,”步青瓷面有難色,說:“她畢竟是未來天妃,也沒上幾天學,修為薄弱。這時候跟她公然切磋,恐怕會惹人非議?!?/br> 步微月望著花田,里面小花仙打打鬧鬧,一派青春活潑。她說:“是啊??墒侨缃袼L頭正盛,若是我們再隱忍退縮,只怕她在天界,要站穩(wěn)腳根了?!?/br> 步青瓷咬咬牙:“弟子謹遵師命!” 第187章 垂虹殿,玄商君坐在案間,手里握著一卷書。 翰墨用眼神將飛池扯到一邊,小聲說:“君上這一頁書,可是看了一個時辰了?!?/br> 飛池也是滿臉愁容——這回君上可是將人得罪了個干凈。別說再請人前來了,天葩院連進都進不去了。他用手指了指天葩院的方向,翰墨一臉莫名其妙。 飛池小聲說:“青葵公主?!?/br> “青……”翰墨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開了竅,“?。 ?/br> 飛池一把捂住他的嘴,大驚失色:“要死啊,別讓君上聽見。” 翰墨扯開他的手,小聲說:“君上對青葵公主……” 飛池沒好氣:“還不快幫著想辦法!” 翰墨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這怎么可能呢?你沒見殿中君上如何羞辱公主來著?” 飛池一臉痛苦:“我就是看見了,才發(fā)愁不是?!別廢話了!” 翰墨想了想,也跟著痛苦了——把人得罪成這樣,這會子別說君上親自去請人了。就算是他們上門,也得讓公主給啃了。他說:“現(xiàn)在我們肯定是進不去了,只能等她出來?!?/br> 飛池眼睛一亮,他匆匆來到玄商君面前,說:“君上已經(jīng)平安歸來,公主的功課卻也落下不少。上書囊……公主是否應該繼續(xù)上學了?” “繼續(xù)上學?”玄商君心頭一縷火花迸現(xiàn)。 飛池忙說:“正是?!?/br> 說得對!玄商君心頭登時一片澄明,面上卻把神君的架子端得穩(wěn)穩(wěn)的。他淡淡說:“本君記得,上神才有資格前往上書囊執(zhí)教?!?/br> 飛池不愧是他的貼身仙侍,立刻心有靈犀:“君上于千年前就已渡劫成功,晉升上神。能得君上傳授,想必整個上書囊的學子都會欣喜若狂的?!?/br> ——當然了,青葵公主可能不會…… 玄商君一拂衣袍,正色道:“遞帖子給文昌帝君,就說本君近日得閑,申請前往上書囊授課?!?/br> 飛池哪敢怠慢?他一躬到地:“君上英明!” 天葩院。 火鍋的香氣彌漫了每個角落。蠻蠻穿著天光綾的小背心,正往鍋里下rou。剛剛恢復人身的胡荽從旁幫忙。清衡君和夜曇相對而坐。夜曇挾了一筷rou,仔細一看,是塊魚rou。 她盯著筷子發(fā)呆,清衡君問:“怎么了?” “火鍋魚……”夜曇擱了筷子,舉起杯盞,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清衡君與她碰了一下杯,她立刻仰起頭,一飲而盡。清衡君嘖了一聲,說:“你這樣喝,太浪費了。你知道這是什么酒嗎?” 夜曇喃喃地說:“九丹金液?!?/br> “喲?!鼻搴饩∑妨艘豢?,說,“知道得很多嘛?!?/br> 夜曇拿過酒壺,又斟了一盞。九丹金液,色如黃金,入盞華美。她凝視許久,只輕輕一眨眼,一滴淚如珍珠,滴落杯盞,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清衡君一愣:“怎么了?一杯酒還喝哭了?” 夜曇擦了擦眼睛,舉起杯,仰頭再度飲盡:“遠岫,我最近很矯情。” “是嗎?”清衡君為她斟酒,許久,輕聲說:“我也是?!?/br> 旁邊,蠻蠻幽幽地說:“我說,你們能不能顧忌一下身份,不要把這兩個字說得這么坦然?很沒面子的好嗎?” 夜曇生氣:“這天地四界,萬般生靈,誰還沒幾件不順心的事?天逆吾意,難道還不許我矯情一番嗎?!” 清衡君舉杯:“說得對?!?/br> 夜曇與他對飲,突然問:“你為什么矯情?” 清衡君張了張嘴,到底說不出口。夜曇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問:“你聽過人間的樹洞嗎?” 第188章 “樹……洞?”清衡君皺眉,樹洞他當然知道。但跟矯情有什么關系嗎? “你跟我來!”夜曇拉著他,一路跑出天葩院。清衡君受她牽引,只能隨她奔跑。在徐徐清風中,她發(fā)梢飛揚,掃過他的臉,紫色裙裾在清風中飛揚,半掩了他的視線。 他抬手,想要握住那一寸細膩柔滑,但手伸到一半,便凝在半空。 夜曇一直帶著他,來到建木之下。 建木扎根于四界,枝椏直聳入云,高不可見。 “這一定是整個四界最有氣勢的樹洞了,簡直完美。”夜曇一邊贊嘆,一邊在樹下刨出一個坑洞。她把清衡君拉到洞前,說:“現(xiàn)在,你可以把心里話都對這個洞說啦。說完之后,把洞埋起來,誰也不知道。豈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