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勤能補拙。

    既然對情詩一竅不通, 那么就從頭練習(xí)。

    兩人買了一大堆平時沒涉獵過的書，不同時期各國的情詩，被一一鋪在木桌上。

    “這則尚可?！?/br>
    歇洛克翻了幾本, 嫌棄地將那些滿目欲望的詩集扔到一旁，總算選到一種有意境的?！啊盖镆怪L，空有其名。我們只不過相看一眼, 即已天明。」1”

    “是不錯, 但你認(rèn)為彼得森能體會東瀛和歌的意境？”

    凱爾西否定了這一選項, “不如用一首直白的比喻?！肝沂悄愕? 你是我的。這事心知肚明。你投宿我心房, 弄丟了小鑰匙。你得永遠(yuǎn)定居那里?！?”

    歇洛克看了一眼作者, 也給予否定?！半y道你認(rèn)為以彼得森的傲慢, 會選擇來自德國女詩人的情詩？”

    這也不行，那也不合適。

    挑挑選選，莎士比亞倒是廣為人知。

    不過，十四行詩的內(nèi)容諸如 「把精力消耗在恥辱的沙漠里, 就是欲望在行動；而在行動前, 欲望賭著假咒、嗜血、好殺、滿身是罪惡，兇殘、粗野、不可靠、走極端。

    歡樂尚未央，馬上就感覺無味；毫不講理地追求, 可是一到手, 又毫不講理地厭惡, 像是專為引上鉤者發(fā)狂而設(shè)下的釣鉤。」

    這樣對‘愛’的注解，剛好精準(zhǔn)地形容彼得森, 他又豈會念出來往自己臉上甩巴掌。

    基于彼得森的性格, 又要符合赫瑟爾深埋的期待, 兩人閱遍群書, 最后敲定了英國詩人拜倫與斯賓塞的作品。

    下一步，就進(jìn)入最重要的聲情并茂環(huán)節(jié)。

    歇洛克迅速地記下了情詩內(nèi)容，熟練背誦后臨窗望月，開始醞釀情緒。

    “「那么，我們不要再游蕩了，如此晚了，這夜已央。雖然心還是一樣戀著，而月光還是一樣明亮。因為劍會把劍鞘磨穿，靈魂也會磨損形態(tài)。而心應(yīng)該停下稍喘，愛情自身也須休養(yǎng)?！?”

    “噗嗤?！?/br>
    凱爾西終沒能忍住笑出聲，真不是笑點低，而是歇洛克所表達(dá)的情緒著實可笑。

    “杰瑞！”

    歇洛克斜睨一眼凱爾西，“有什么好笑的？你沒聽出其中的深意嗎？經(jīng)歷了多年彼此折磨后，心靈渴望回歸最初的溫情?！?/br>
    “哈哈哈——”

    不聽解釋還好，凱爾西一聽解釋笑得更歡樂?！皽罚銓⑦@叫做回歸溫情？別騙我了，你當(dāng)我傻嗎？  ”

    凱爾西戳破了歇洛克的感情代入，“你剛才的語氣，就像對一塊巧克力蛋糕懺悔式表白。

    哦，最愛的巧克力蛋糕，是外面的花花世界使得我們分別。我曾經(jīng)背叛了你帶來的甜味，愛上了烤牛排、炸雪魚、或配馬鈴薯沾鹽與醋?！?/br>
    歇洛克輕咳幾下移開視線。一個太聰明的搭檔也會帶來小煩惱，比如一針見血地拆穿了他。

    幸好凱爾西與邁克羅夫特不夠熟悉，否則就會直接看穿，他代入了邁克羅夫特對巧克力蛋糕的感情。

    “好吧。雖然我認(rèn)為子爵夫人不會像你一樣，敏銳地發(fā)現(xiàn)其中的差別，但確實需要更貼切一些。”

    歇洛克放棄了代入對巧克力蛋糕的愛，他又該找什么參照物?！拔抑酪蔀樽顑?yōu)秀的偵探，必須學(xué)習(xí)經(jīng)歷很多，但這次的考驗還真是讓人發(fā)笑。”

    “所以說「迷人的一夜，帶來的愉悅，勝過百個幸運的百日?！埂?/br>
    凱爾西樂得瞧熱鬧，還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剛讀到的詩?！斑@說得很對，在夜色迷人中，你為破案做出貢獻(xiàn)，它的歡愉不可估量。如此一來，「夜和秘密增進(jìn)情趣，讓快樂更加持續(xù)，以千千種不同的方式。」4”

    究竟是誰的快樂在持續(xù)？

    恐怕是某人的幸災(zāi)樂禍在持續(xù)。

    歇洛克忽而微笑，“的確，能以千百種不同方式持續(xù)快樂，我又怎么忍心獨自品嘗。杰瑞，還記得你才是提出計劃的人嗎？到你做貢獻(xiàn)的時候了?！?/br>
    凱爾西本能地想跑，否則她搬起的石頭，估計就要砸到自己的腳上了。“我……”

    “就是你！為了案子請安靜地坐好?！?/br>
    歇洛克匆匆從旅行箱里取出發(fā)套與披肩，塞給了凱爾西，這個坑要跳兩人一起跳?！耙页鲅荼说蒙?，請你盡職扮作赫瑟爾?！?/br>
    發(fā)套，是一頂盤起的女士長發(fā)。

    披肩，是一塊半舊不新的老款女士披肩。

    凱爾西盯著手上的東西足足五秒，再抬頭，一臉的不可置信：“湯姆，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先生。”

    “為什么要驚訝？我只是以備不時之需?！?/br>
    歇洛克振振有詞，“班納特先生，您其實并沒有權(quán)利震驚，這次一封信讓我變成父親的是誰？而下次還需要我即興演出杰瑞的誰？是母親？jiejie？情人？這只有魔鬼知道?！?/br>
    凱爾西不由聯(lián)想了一番，幾乎是倒吸一口涼氣，立即將可怕的場景從腦中徹底刪除。

    “敬業(yè)的福爾摩斯先生，我以您的煙斗發(fā)誓，絕不會讓您嘗試那樣的喬裝。請牢記，我有基本的合作cao守?！?/br>
    “既然有合作cao守，您為什么用我的煙斗發(fā)誓？”

    歇洛克嗤笑一聲，抬起下顎，示意凱爾西動作快些進(jìn)入角色。

    凱爾西努力微笑，該慶幸僅是一塊披肩，而不是一套裙裝嗎？她究竟是什么天才，才能想出專坑自己的荒唐情詩計劃？

    而且還能神預(yù)言，剛說了一句，「夜和秘密增進(jìn)情趣，讓快樂更加持續(xù)，以千千種不同的方式」，報應(yīng)就來了。

    默念了幾遍都是為了破案，沒有拖泥帶水，戴上了頭套又披上了披肩。

    凱爾西調(diào)整坐姿，將身體側(cè)過一大半。瞬間入戲，成為了將愛恨深深埋葬的赫瑟爾。

    燈火朦朧。

    歇洛克望向那道側(cè)影，似乎真的看到一位癡情而傷的女人。

    這一刻也被帶入了戲，成為了彼得森念完之前的未盡之詩，一首接一首，自然而然地又念起斯賓斯的詩。

    “……我的詩將使你罕見的美德長留，并把你燦爛的名字書寫于天國。哪怕死亡征服這個世界，但我們的愛將會長存，并在來生永續(xù)。4”

    情詩結(jié)束在歇洛克低沉而虔誠的嗓音里，夜仿佛突然靜了。

    幾秒靜默后，凱爾西猛地一把摘下頭套。“不行！我感動不了。和彼得森來生永續(xù)，簡直是噩夢里的噩夢?！?/br>
    歇洛克也一下子出了戲，“放心，沒人要你感動，只要莊園里的赫瑟爾感動就行。保持狀態(tài)，多練幾遍，明晚我們就行動。”

    **

    十一月，初冬風(fēng)寒。

    悄悄潛入莊園的兩人，早把溫度置之度外。像是初會朱麗葉的羅密歐，興奮地要驗證情詩計劃能否成功。

    找到恰到好處的角落，位于在赫瑟爾臥室的斜下方，又足夠隱蔽不會讓人發(fā)覺后當(dāng)即驅(qū)趕。

    在凱爾西將三根樹枝拋向二樓玻璃窗，‘咚咚咚’半夜敲窗三聲響后，花叢里就響起了猶如彼得森嗓音的吟詩聲。

    月光如水，浪子訴說著渴望歸家的期望，讓十一月的夜多了幾分繾綣。

    如此靜謐的夜，府邸里的人豈會聽不到詩歌。

    幾盞燈接連點亮，或有一些sao動卻沒人出來一查究竟。

    極可能是有些年資的仆從認(rèn)出了彼得森的聲音，沒有冒然出來打擾子爵求和。

    ‘嘩——’

    赫瑟爾的窗戶終被推開，她單薄的身形出現(xiàn)在陽臺上，哽咽地輕喚了一聲，“艾倫……”

    此時，情詩突得中斷。

    赫瑟爾就見花叢里亮起一盞燈，有過交集的兩位偵探向她在招手。

    這一刻，她從希望的頂峰重重摔下，慘然地扯起一抹笑容。

    原來她一直渴望彼得森真的能回心轉(zhuǎn)意，但早該明白有的人其實從沒有心。大起大落后，難得十分清醒，腦中多余的聲音全都散去。

    赫瑟爾披上一件寬厚的斗篷，匆匆下樓奔向花叢。

    她有一種感覺，也許不會有明天了，過了今夜十二點她就會徹底睡去。

    “不錯，我認(rèn)識海倫?！?/br>
    赫瑟爾來到花叢，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與外交流，可能是自知時日無多，她開門見山地說：“是奧爾瑟雅殺了她，但請放心，安德莉亞不會讓她再出現(xiàn)了?！?/br>
    哦！這是一個勁爆的消息。

    凱爾西與歇洛克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訝，赫瑟爾承認(rèn)了殺人，準(zhǔn)確說是她的第三個人格殺了人。

    “夫人，您的意思是身體里除了安德莉亞女士之外，還住著奧爾瑟雅女士？”凱爾西再度確認(rèn)，“您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她們的存在？”

    “愛麗絲病重，彼得森卻漠不關(guān)心。他唯一的孩子就快不行了，他卻還在外面與海倫纏綿親熱。作為父親，彼得森留戀情人的床榻，竟沒有趕回來見女兒最后一面。那一刻，我恨透了他們?！?/br>
    赫瑟爾想起女兒，終沒能忍住落下眼淚?！敖K究，九年前我沒能留住愛麗絲，她還是去了。此后，只剩我一人活在冰冷無情的世界。兩年多，雖然有曼蒂陪伴寬慰，但我無法忍住一腔的恨意，終是讓奧爾瑟雅出現(xiàn)了?！?/br>
    等一下，這里出現(xiàn)的名字有些多。

    已知愛麗絲·菲比·彼得森，是彼得森夫妻兩人的孩子。

    之前見過的安德莉亞人格，不愿再叫一聲彼得森，也沒稱呼女兒的名字，而冷漠地叫了中間名。

    今夜的赫爾色主人格就不同，她會直呼女兒的名字愛麗絲。

    歇洛克疑惑的是，“誰是曼蒂？”

    赫瑟爾臉上微露笑意，“曼蒂是愛麗絲的家庭教師，就比菲比大了四五歲，但她健康溫婉，是再好不過的女孩?！?/br>
    不過，赫瑟爾想起了第三人格奧爾瑟雅，很快就沒了笑容。

    “那時，我不愿再觸景傷情離開了倫敦，而曼蒂也找到新的人家工作。我一人來到肯特郡養(yǎng)病，沒有想到在這里偶遇海倫。”

    仇恨的火焰瞬間吞沒了理性。

    原本赫瑟爾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哪怕知道彼得森在外有不少情婦，都是一直希望丈夫有一天能回頭。但海倫的存在，讓她夜夜難以安寢。

    當(dāng)時，赫瑟爾恨透了海倫。認(rèn)為就是她的存在勾走了彼得森的魂魄，更阻礙女兒亡故前與她的父親再見一面。

    “我跟蹤了海倫，發(fā)現(xiàn)了她與男人定期私會的事。海倫就是那樣，持美行兇不知與多少男人有染，男人們都為她所迷惑?！?/br>
    赫瑟爾的語氣卻沒了幾分妒恨，“奧爾瑟雅就忽的出現(xiàn)了，精密布置，讓惡魔火焰吞噬了海倫。等我發(fā)覺時一切已成定局，我竟然讓身體里的惡魔殺人了。”

    赫瑟爾不住顫抖起來，精神也開始渙散。

    凱爾西扶住了赫瑟爾的雙臂，“夫人，您振作一點?！?/br>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我面對不了那一切，只能讓安德莉亞抗下一切。安德莉亞什么都不在意，也就不會像我一樣痛苦?？墒敲棵慷箒砼R，午夜夢回，我都會悔恨地清醒過來。”

    赫瑟爾慘然搖頭，“其實，我清楚海倫錯不致死，最大的錯誤是彼得森，他是一個沒有心的人。而我的最大錯誤，就是在不存在真愛的時代，深愛上沒有心的男人。

    從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與村婦伊芙有染時，我就該知道他不值得我愛。只要沒有了愛，一切就迎刃而解?！?/br>
    “請您堅持一下?！?/br>
    凱爾西連忙追問，“夫人，您認(rèn)識阿布力牧師，與來自美國的商人富蘭克林嗎？”

    赫瑟爾茫然地?fù)u頭，“我知道阿不力牧師，但從沒見過他，至于什么商人，根本沒聽說過?！?/br>
    赫瑟爾聲音越來越弱，這句終了，她就消失了。

    悲泣的神色，瞬間被冷漠取代。

    安德莉亞一把甩開凱爾西的攙扶，“滾出去！三分鐘離開這里，否則我就用槍招呼你們！”

    不要有絲毫懷疑，安德莉亞絕對做得出來。

    歇洛克卻在離開前問，“您誰都不見嗎？曼蒂來了也不見？”

    聽到這個名字，一貫冷漠的安德莉亞竟然有片刻溫柔，隨即她又冷冰冰地呵斥，“你們這些男人，也配與曼蒂相提并論嗎！滾——”

    歇洛克與凱爾西匆匆逃出莊園。

    等回到旅店，兩人站定對視著確定了一件事——找到嫌疑人x了。

    今夜，赫瑟爾承認(rèn)第三人格殺了海倫，卻引發(fā)了更多的問題。

    海倫最先死亡，那么阿布力、富蘭克林的死亡又與誰有關(guān)？彼得森的火災(zāi)噩夢為什么越來越重？

    “這些人都上了一張死亡清單，全都是x要獵殺的對象?！?/br>
    歇洛克從頭梳理，x 與彼得森、阿布力、海倫、赫瑟爾有深仇大恨。

    愛麗絲的身體有疾不是秘密，而深仇讓x隱姓埋名潛伏到子爵府做起家庭教師。

    這一職位能長期接觸男女主人，從而以數(shù)年對他們進(jìn)行心理暗示。

    時逢愛麗絲去世，x更能一舉突破赫瑟爾的內(nèi)心脆弱防線，不斷加重她對海倫與彼得森的怨恨。

    “赫瑟爾搬到肯特郡再遇海倫，極有可能在x的布局之中，否則彼得森有那么多莊園，他的夫人為何偏偏此地。

    以剛才安德莉亞的語氣，冷漠如她也對曼蒂溫柔。所謂曼蒂找到新工作后，恐怕還與舊雇主有往來。”

    歇洛克一點都不意外，因為x與赫瑟爾有往來，才能引誘第三人格的殺意。

    海倫死后，而要再除去阿布力與彼得森，不似刺激赫瑟爾一樣容易。

    無情的人難以被傷害，是用了七年之久去潛移默化。

    彼得森迷戀上蛇神的力量，哪怕沒有火災(zāi)也快精盡而亡。阿布力迷戀上提神水，早晚都會死在藥劑過量上。

    別以為x放過了赫瑟爾，一個人分裂三份，恐怕隨時都能被誘惑到臨界點炸了。

    “當(dāng)然，這僅是我的推測。到底是什么仇恨讓x費盡心機，九成可能離不開上一輩的愛恨情仇。危險的是她掌握的精神控制術(shù)。”

    歇洛克說著竟來了興趣，“這種方式殺人于無形，很難找到實質(zhì)證據(jù)，如不親自見識一番倒是可惜了?！?/br>
    “然后，像富蘭克林一樣，在一個月后性情大變？”

    凱爾西沒有危言聳聽，x的精神控制越發(fā)嫻熟。以往要布局很久才能種下精神暗示，但是富蘭克林的轉(zhuǎn)變來得太快，足以表明x的危險性節(jié)節(jié)攀升。

    “杰瑞，請給我多一些的信心，我不會輕易把自己置于危險里。何況，你認(rèn)為任何一個人都能被精神cao控嗎？”

    歇洛克挑眉，“x深諳那些人的心理弱點，才成功攻擊了他們。如果換成你，我完全有信心，你不會變成另一個人。不恰當(dāng)?shù)乇扔?，x再厲害，難道還能把男人變成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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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用小野小町的詩

    2引用艾娃女的詩

    3引用拜倫的詩

    4引用斯賓斯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