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汽車開進文公館,直接停在文顯明和文斐住的小樓門前。季安年對于文家的情況,除了文夫人早逝以及文顯明他們與側(cè)室不合之外,也知道的不多。文先生嫌偏房不光彩,在文顯明阻撓下歇了另娶或把人提正的心思,帶著出去談生意也是礙事,不管在家里用多少金銀珠寶哄著,是決計不會讓她們見到自己的朋友圈子的。 小大姐迎上來,伺候著大家把大衣外套脫下掛好,一行人朝小樓里面走去,文斐遙遙指著客廳中一架漆了白色的三角西洋鋼琴對季安年道:“這便是哥哥要送你的生日禮物?!?/br> “?。俊奔景材隂]有想到這一出。鋼琴是她喜愛的樂器不錯,她也曾在聊天中隨口提過一句家中的鋼琴音不正了,應(yīng)該調(diào)調(diào)了。聽者有心,文顯明竟送了她一架新的?!斑@禮物,似乎太貴重了些?!?/br> “這可是哥哥專門托人從意大利運來的,運來后哥哥又親自調(diào)的音。”文斐示意季安年去試試琴音,“原想著生日那天送你,不料路上耽擱了幾天。這禮重,情意比禮還要重。” 文顯明倒是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博小年一笑罷了。只要小年喜歡,這琴便是不貴的?!?/br> 季安年不知該接什么話,走上前去在琴凳坐下,故作隨意的按了幾個和弦,笑道:“那可真是謝謝顯明哥了?!?/br> “只要你不是嫌我這禮物送的遲了?!蔽娘@明從小大姐手上接過茶盤,一壁讓陳默取茶,一壁對季安年道。 “怎么會,”季安年從鋼琴上下來,伸手自己取了茶。“顯明哥這么有心,我若是怪你,倒是顯得我不知好歹了。這禮物,倒是我這次生日中,收到的最稱心的?!?/br> “這話可說的真是不知好歹,”文斐說道,“枉我辛辛苦苦給你找來了奧斯登小說《傲慢與偏見》的發(fā)行初本,雖然沒有哥哥的價錢高,卻也是費了我好大一番心思。你倒好,在我的面前夸起哥哥來了?!?/br> “你的禮物,我自 Po①8ъooк.coм(po18book.) 然也是稱心的?!奔景材臧炎约菏稚系牟桦p手遞上,“好姑娘,算我剛才說錯了話不成?瞧這屋子里的一股酸味,快喝點茶往下壓壓?!?/br> 文顯明笑了,扭頭對陳默道:“阿默,你和小斐坐一會,小年托我找了幾張曲譜,我?guī)∧晗聵侨ト∠聛??!?/br> 季安年明白文顯明有事情找自己,于是對二人歉意一笑,隨文顯明上樓去了。 文顯明打開房間門,待季安年進屋后,又把門關(guān)上,從書架取下一個信封遞給季安年:“怎么會突然向我打聽張嘯林的事情?” “在生日宴會碰上,你又不在。”季安年輕描淡寫道,“曾青愷在曾先生的授意下邀我跳舞,正巧他在,便拉了他做擋箭牌?!?/br> “那你這‘擋箭牌’可拉的不妙?!蔽娘@明的笑容之下多了幾分嚴(yán)肅的意味,“張嘯林原是浙江人,家中貧困,又無背景。他能只身來闖蕩上海,短短幾年坐到青幫老三的位置……小年,你應(yīng)該懂得我的意思。” 季安年打開信封,里面有幾張張嘯林的照片。他不管笑與不笑,都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在里面:“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能看出來?!?/br> “既然看出來了,便少和他來往?!蔽娘@明難得的勸了季安年一句,“不久前的北伐失敗還記得么?四一二時,他組織了‘中華共進會’,率‘敢死隊’冒充工人,襲擊工人糾察隊,給了老蔣除共的借口。此前,他剛剛親自誘殺活埋上??偣瘑T長汪壽命?!?/br> 季安年雖然知道青幫不是好相與的,但是卻是第一次聽到具體的故事,不禁臉色有些發(fā)白,抬頭強笑道:“早知這樣,當(dāng)初……” “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嚇你?!蔽娘@明手按在季安年肩上安慰她道,“這個上海灘,誰比的上季先生?他張嘯林再能打,也不過是個青幫老三。” “嗯?!奔景材陳瀽瀾?yīng)了一聲。 文顯明又從書架上取下一個信封遞給季安年道:“這是報社昨日送來的照片,是在你生日宴拍的,不知道怎么讓一個記者混了進去,給我們在天臺站著的時候拍了幾張合影,硬要說我們婚事在即。文章被我撤掉了,照片我瞧著不錯,給你洗了一份,回家后夾到相冊里去。” “好,這些記者可是免了我們?nèi)フ障嗟甑墓Ψ??!奔景材臧颜掌b進了手提包里,對文顯明笑笑道,“我回去可要好好看看。” “好東西索性給全了?!蔽娘@明微笑,“這琴是昨天到的,我昨天晚上調(diào)的音,今天帶你來看看,明天給你送府上去。你今天可以先帶去這個?!?/br> 季安年打開文顯明遞來的牛皮信封,將其中的羊皮紙粗略一看,讀著意大利語不禁面露驚喜。 Donne, vedete sio iho nel cor. Quello chio provo vi ridiro. E per me nuovo ,capir nol so. Sento un affetto pien di desir ,chora e diletto ,chora emartir. Gelo ,e poi sento lalma avvampar e in un momento torno a gelar; Ricerco un bene fuori di me ,non so chil tiene ,non socos’e. Sospiro e gemo senza voler, palpito e tremo senza saper. Non trovo pace notte ne di ,ma pur mi piace languircosi. 你們可知道,什么是愛情? 你們可理解我的心情?你們可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把一切講給你們聽,新奇的感覺我也說不清。 只感到心中翻騰不定;我有時興奮,有時消沉,我心中充滿火樣熱情,一瞬間又感到寒冷如冰。 幸福在遠方向我召喚,轉(zhuǎn)眼間它又無蹤無影,不知道為什么終日嘆息,一天天一夜夜不得安寧; 不知道為什么膽戰(zhàn)心驚,但我卻情愿受此苦刑。 “他們說這是莫扎特的手稿,我也不懂,感覺八九不離十便給你弄了來?!蔽娘@明伸手摸了摸季安年的頭發(fā),“寶劍贈英雄,好的琴譜自然是要贈給懂它的人的?!?/br> “顯明哥……”季安年叫了一聲,“謝謝你。” “這有什么,”文顯明伸手?jǐn)堖^季安年,“阿默小斐還在下面等著咱們,咱們先下去。” 文顯明和季安年下樓之后,文斐已經(jīng)張羅著小大姐鋪開了牌局。大家便坐下打了幾圈的牌。文斐牌技差,錯失了很多好的機會;即使文顯明有意放水也接連輸了;陳默坐在季安年上家,不住地喂牌給她,讓季安年連和多把。傍晚時候,廚房送了菜來,大家牌局這才散了。陳默是窮學(xué)生,文斐的生活費來自文顯明,文顯明索性把三人輸了的一并出了,從錢包里面拿錢遞給季安年,笑道:“你倒是好運氣。” 季安年知道大家都是在讓著她,接了錢笑著說明天看戲她請。大家洗了手上桌吃飯,剛吃到一半便聽說季公館派了司機來接季安年。飯畢陳默在文公館留宿,季安年與大家道了晚安,回家去了。 回了季公館才知道季先生應(yīng)酬未歸,小桃看親戚還未回來,季安年在浴室中泡了一會,穿著睡衣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把放在桌上的包打開,取出三個信封,把手稿放進了抽屜,又把第二個信封中的照片夾進了相冊。記者也是會拍,她和文顯明相視一笑的時刻抓的正好。待打開第三個信封時,她的手抖了一下。 張嘯林原籍浙江慈溪人,后移居杭州,進入武備學(xué)堂讀書到上海后拜青幫“大”字輩樊瑾丞為“老頭子”,不知什么機緣又與黃金榮、杜月笙結(jié)拜為兄弟,并稱“上海三大亨”。三人合股開設(shè)“三鑫公司”,在四一二事件中大出風(fēng)頭,很受蔣介石器重。 我比不上季先生,但我想,我還是有機會做他的女婿的。 季安年看著張嘯林的照片,心中暗道,張嘯林,你是永遠都做不成季先生的女婿的。 有車燈的光照亮窗戶,季安年知道是季先生回來了。她找小大姐 Po①8ъooк.coм(po18book.)倒了一杯牛奶,端著下樓,把牛奶放到茶幾上,對著坐在沙發(fā)略顯疲憊的季先生輕輕叫了一聲:“爸爸。” “小年,”季先生見到她,坐起身子,“怎么還不睡?” “睡不著?!奔景材甑馈?/br> 季先生伸出手,把季安年攬在懷里:“怎么了?” “沒什么。”靠在季先生肩上時,季安年聞到了季先生身上煙酒味中摻雜的淡淡的玫瑰香水味,不由得皺了皺眉。 季先生看不到季安年神色,也不問她為何睡不著,只問她:“明天有什么安排?” “顯明哥請我們?nèi)ヂ爲(wèi)颉!奔景材甑馈?/br> 季先生笑了:“我印象里,你慣是在戲院里坐不住的?!?/br> “戲曲太拖沓,不如電影好看。”季安年道,“可是法國到處都能看電影,卻聽不著戲了,所以走著前想去聽聽這些很中國的東西?!?/br> “說的像是不回來了似的。”季先生笑道。 “怎么會,”季安年輕輕道,“爸爸還在這里。” 季先生伸手拍著季安年的后背:“恩,爸爸會在上海等你回來?!?/br> “爸爸……”季安年眼睛一酸,將眼淚生生忍住。 “這么依賴爸爸,出去之后可怎么辦?”季先生吻了吻季安年的前額,“明天不是要聽?wèi)蛉??早點休息吧?!?/br> “爸爸,我又不想走了?!奔景材甑?。 “說什么胡話?!奔鞠壬?,“一切都打點好了,你只管放心便是了。我一向是贊成女孩子出去看看的,就算是私心里不想你走,也不愿讓自己絆住你?!?/br> 季安年低頭悶悶“恩”了一聲。 “去睡吧。”季先生道。 “爸爸別忘記把牛奶喝了,”季安年道,“爸爸晚安?!?/br> “恩,”季先生微笑,“小年晚安,做個好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