ō壹8.cōм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文顯明便親自來接季安年去戲園。 阿德是司機(jī),季安年上車時,文顯明坐在后排閉目養(yǎng)神,聽到聲音,睜開眼睛對她笑笑。 季安年坐好叫了一聲:“顯明哥?!?/br> 阿德見車門關(guān)上,便把車朝戲園開去。文顯明問:“小年,你昨天來我們學(xué)?!捎錾狭藦垏[林?” “我過去時候,學(xué)校前門被施粥的給堵了,張嘯林把我?guī)У綄W(xué)校門口的?!奔景材甑?,“怎么?” “沒什么,”文顯明安撫朝向季安年一笑,“我是后來才知道他的施粥鋪把路堵上了……若是早知道,就出去接你了?!?/br> 汽車在天蟾舞臺門前停下,文顯明扶季安年下車。這一套動作他做的熟練,季安年也便順勢挽著他進(jìn)了門。文顯明訂的位子在二樓,季安年上去后剛落了座,尼姑扮相的色空便登了場,拖沓婉轉(zhuǎn)的聲音響起:“昔日有個目蓮僧,救母親臨地獄門。借問靈山多少路,有十萬八千有余零……” 文斐和陳默先到,文顯明去找陳默說話。季安年見文斐對她眨眼,不由明白這曲子定是她點的,瞪了她一眼,自去取了桌上的茶水。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了頭發(fā)……” 男人唱旦,總要比女人還多出那么幾分妖嬈,蘭花指一翹,美目傳情,顧盼生輝。 季安年對文斐笑罵道:“這是不是你的主意?點什么不好,偏偏點這個來取笑我?!?/br> 文斐按住季安年的手笑道:“別鬧,這只是開了頭,后面便要動‘思凡’之心了。” “每日里,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游戲在山門下。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里多牽掛……” 文顯明與陳默原是在一旁的紅木太師椅上坐下的,此時送了一盒描金烏漆的四色糖盒來,在季安年身邊坐下問道:“對這戲子演的可還滿意?” “我哪里懂戲呢,不過是瞎聽聽罷了?!奔景材陱奈娘@明帶來的糖盒中拈起一顆蜜棗吃了,“這戲?qū)ξ业奈?,還不如你昨日說的紫砂多?!?/br> “越是不懂戲的人,覺得戲好,這戲便是真的好。”文顯明笑道,變戲法似的變出兩個小盒子,一個遞給季安年,另一個遞了文斐?!按蜷_瞧瞧。” 紫砂小巧精致,刨面光滑,適合拿在手上把玩,上面圖案大概畫的是洛神,甄宓仙袂飄飄,曹子建一表人才。文斐偏過頭來笑道:“哥哥果然是偏心的?!?/br> 文斐手上的紫砂畫的是西施范蠡乘舟,季安年把兩個壺放在手上比著,笑道:“要偏心也是偏你,西施,那可是古時的四大美人之一?!?/br> “西施怎么,哪里比得上宓妃最后成了洛神?”文斐道。 兩位美人下場都未必好,季安年笑道:“我這邊正想著‘思凡’,你們卻又把我往天上去推!” 文顯明笑止了兩人道:“一個小玩意,能被你們說上這么久,剛那戲子唱了什么,你們可聽清了?” “ 佛前燈,做不得洞房花燭。香積廚,做不得玳筵東閣。鐘鼓樓,做不得望夫臺。草蒲團(tuán),做不得芙蓉,芙蓉軟褥。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漢。為何腰盤黃絳,身穿直綴?見人家夫妻們,一對對著錦穿羅,啊呀天嚇!不由人心熱如火,不由人心熱如火……” 正巧戲子在唱這段,文斐和季安年聽著不由得雙雙有點臉紅。這時陳默湊過來,手上拿著一個繪有項羽垓下的紫砂:“這壺倒是別致?!?/br> 文斐看著壺道:“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是個英雄?!?/br> “從今去把鐘樓佛殿遠(yuǎn)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少年哥哥……”臺上的聲音傳來,季安年想再聽得明白些,被剛才陳默與文斐說話打斷了,再欲聽?wèi)?,已換成了一出《霸王別姬》。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zhàn),受風(fēng)霜與勞碌,年復(fù)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涂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季安年指著樓下笑道:“這戲倒也應(yīng)景?!?/br> 視線剛轉(zhuǎn)至樓下,卻見張嘯林與杜月笙進(jìn)門,季安年唇角的笑意凝滯了。 文斐沒有注意到張嘯林進(jìn)了戲園,評價道:“這虞姬演的倒是有幾分味道。” “你倒是會聽,”文顯明道,“演虞姬的這個是梅蘭芳梅老板,可是最新評出的四大名旦之首,在全國的虞姬里面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br> 季安年見他們在討論戲目,便從座位起身,對大家說自己剛才吃蜜餞吃的把手臟了,要去洗洗。她在戲園的洗手池里沖了一把臉,出來時看到張嘯林在走廊上站著,許是碰巧,許是在等她。季安年叫了一聲:“張先生?!?/br>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張嘯林正跟戲臺哼著調(diào)子,眼睛卻瞧著季安年道:“項羽不是英雄,連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br> 季安年把兩手背到身后去,右手在左手手 Po①8ъooк.coм(po18book.) 背擰了一把道:“虞姬才叫傻,為一個男人尋死覓活,不值當(dāng)?shù)??!?/br> 楚漢之爭到了最后,西楚霸王項羽兵敗垓下,四面楚歌,愛妾虞姬不愿做其負(fù)累,舞劍一曲自刎而死。 “安年小姐這么說,”張嘯林笑了,“嘯林會認(rèn)為安年小姐是個冷性情的人。” 季安年笑道:“我本也是個冷性情的人。” “安年小姐倒是讓嘯林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同是穿西裝,今日的張嘯林?jǐn)苛顺跻娂景材陼r的輕薄,言談舉止間也有幾分上等人的模樣。他對她說話客氣,季安年也不好對他說些不客氣的話,知道他的資料后更不愿與他在這走廊上有太多糾纏,便笑道:“張先生慢慢聽?wèi)?,我先回去了。?/br> 張嘯林看著季安年,側(cè)身讓出路來,笑道:“安年小姐玩得開心些?!?/br> 季安年還沒邁出步子,便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水味,玫瑰花香,倒不刺鼻,只見一個穿繡花的白色旗袍的女人走了過來,叫了一聲:“三哥?!?/br> 聚會上,季安年見過這個女人幾次,認(rèn)得她是鄭亞經(jīng)。昨日才見到她meimei,忍不住仔細(xì)將二人比較了下,這姐妹倆確實是珍珠和魚目的區(qū)別。鄭亞經(jīng)的眉毛細(xì)且彎,用眉筆仔細(xì)描過,刷一層胭脂,紅色嘴唇光彩照人。她在商海打拼多年,與無數(shù)男人打過交道,深諳什么時候該氣場全開,什么時候該在舉手投足間展示自己的嫵媚。 張嘯林“恩”了一聲,鄭亞經(jīng)轉(zhuǎn)過頭來看季安年:“季小姐也在?” “鄭老板。”季安年道。 鄭亞經(jīng)笑著頷首,露出脖頸的曲線,旗袍一舉一動都有女人的線條美。她露出一邊的酒窩,甜甜地看向張嘯林:“聽說三哥的‘一八一號’開張大吉,meimei一直沒時間去捧場,在此先給三哥賠不是了?!?/br> “鄭老板你是個大忙人,連來這天蟾舞臺都是陪客人一起,能記起我張嘯林的‘一八一號’,倒也是我的榮幸了。”張嘯林意味深長的向樓上望了一眼。 季安年無意識的隨張嘯林朝樓上一望,卻見樓上的簾子給人拉上了。天蟾舞臺一共三層,文顯明他們來的時候便被告知三樓已被人包下。文顯明不是公子哥脾性特別大的人,也愿意與人方便,便將大家安排在二樓。 “這三樓包間的人也是奇怪,來這里是為了看戲,怎么要把簾子給拉上?這身段不看,便是減了一半的樂趣,真是可惜了這天蟾舞臺上的名角?!奔景材旯室獾?,張嘯林向季安年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季小姐說笑了,這人啊,有各種各樣的,不看戲子只聽?wèi)虻囊膊皇菦]有,像我就討厭舞臺上那些尋死覓活什么的,眼不見為凈?!编崄喗?jīng)面不改色的給了季安年一個軟釘子,轉(zhuǎn)頭對張嘯林笑道?!癿eimei再忙也比不上三哥,三哥之前走走沙子、開開條子、搬搬石頭這類占用時間的事情就挺多,現(xiàn)在又加上‘一八一號’,竟也可以偷閑來聽聽?wèi)??!?/br> “鄭老板都來得,我怎么來不得?”張嘯林沒了寒暄的意思,對鄭亞經(jīng)道?!袄隙跇窍潞皖欀褴幷勆猓阆氯ゴ騻€招呼?!?/br> “三哥這是趕meimei走吶,”鄭亞經(jīng)一邊的酒窩深深,“meimei也是長幾分眼色的,三哥和季小姐慢慢聊?!?/br> 鄭亞經(jīng)腳踩高跟鞋款款離開。臺下的虞姬拔劍自刎,項王悔不當(dāng)初。 “張先生你忙,我也要回去了。”季安年道。 “季小姐慢走?!睆垏[林并不挽留,在季安年走之后,重新看向樓上,臉上笑意不明。他看向臺下,似乎唱起了貴妃醉酒。 再回到文顯明他們身邊時,季安年已是興致怏怏。文顯明方才瞧見了她與張嘯林說話,只當(dāng)張嘯林又說了什么她不愛聽的,也不好勸她,只遞給她一杯六安瓜片。季安年接過茶碗,一口飲盡,再聽接下來的那些唱詞,眼眶竟微微的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