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叁章
季先生第一次看不懂季安年的心思,他看著對面的季安年,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的白輕蘇。那玻璃屋,曾是為白輕蘇而建的。他喜歡看她彈琴的樣子,他不懂鋼琴,只覺得她美,再用玻璃房外滿園的薔薇相稱,更美。于是,他親手為她栽種了滿園的薔薇,不同顏色,不同品種,她喜歡薔薇,那他也喜歡薔薇。 他曾請人為白輕蘇從國外運來一架鋼琴。當時軍閥混戰(zhàn)的厲害,不管是誰的貨都敢搶去。買鋼琴時被商家狠宰了一筆也不覺得什么,貨到碼頭后,他親自帶人去接,二十幾個兄弟荷槍實彈的只為護送這一架名貴的鋼琴。也許是傻氣吧,但他覺得為搏白輕蘇一笑也值了。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是不是和他一樣的想法?就這樣,那兩年里租界洋人們都奢望的事情,竟讓他給辦成了。 想起鋼琴,除了玻璃房的這架之外,文家的那個孩子還送來了一架,用給季安年慶生的名義,放在了她的小客廳。這個禮物,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覺得貴重了。 文家的那個孩子,也許對小年是有些真心的吧。小年自己,又是否察覺的出?季先生的手撫過木欄上的紋絡。結婚時女方嫁妝里要有個鑲金嵌銀雕龍鳳的 Po①8ъooк.coм(po18book.)玉屏風,這是白家仍留著的傳統(tǒng)。白家雖然注重西式教育,在嫁白輕蘇的時候還是把這屏風隨著嫁妝一齊運進來了。還記得白輕蘇當時擔心他會笑話這與她一貫的西洋風格不協(xié)調(diào),而他只是望著她微笑,伸手撩起她的一縷頭發(fā)輕嗅:“只要是你喜歡的,我就喜歡。” 屏風借鑒了中西合璧的樣式,兩側是木欄,很好看,便一直留在了客廳。 那是五月,他為她栽種的花朵次第開放,花香醉人,懷中的人兒更是醉人,讓人恨不得在這旖旎景色中長睡不醒。她喜歡的,自己就喜歡;她想要的,自己就給她。哪怕傻,為她傻,也值得。 白輕蘇彈鋼琴的時候,他會一直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目光癡癡的。她受不住,只彈了一會便不彈了,臉上有些泛紅:“你這樣看著我,我怪不自在的?!?/br> “那有什么辦法?”琴凳很長,季先生走到她身邊坐下,對她輕輕耳語?!拔覜]有辦法控制自己不看你?!?/br> 白輕蘇的臉更紅,別過臉去,別扭的嬌嗔了一聲討厭,越發(fā)讓人覺得可愛了。她初為新婦,還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樣,季先生忍不住在她臉上輕輕啄了一下,然后把臉偏到一邊,用手去亂彈琴鍵:“噯,這個應該怎樣彈?看你彈的那么輕松,我彈的笨,而且還不好聽?!?/br> 白輕蘇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小手如柔荑,握住季先生,讓人的心癢癢的:“好啊,你叫我一聲‘先生’,我便教你?!?/br> 她說,這曲子是個叫莫扎特的奧地利人寫的。他的曲子總是能讓人想到開心的事情,那一年他第一次自己照著琴譜彈下一首曲子,彈完后發(fā)現(xiàn)她就站在門外,沖他笑著:“看樣子,我這個先生還算稱職?!?/br> 他對她笑得竟有些不好意思,像小孩子偷偷吃糖被大人發(fā)現(xiàn)了一般:“大夫說這叫做胎教,對寶寶有好處,我想給你個驚喜。” “我很開心啊?!卑纵p蘇笑起來眼睛微瞇,很甜蜜的樣子?!暗纫院髮殞毘錾惨虬职謱W習,以后用這種招式追女孩子,一定是手到擒來?!?/br> “我倒情愿是個女兒?!奔鞠壬兆“纵p蘇的手,“兒子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我希望她是個女兒,特別像你,我要讓她做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就像你講的那些什么生的童話故事,我會給她找一個最帥氣最疼她的王子?!?/br> “礫林……”白輕蘇靠在他的懷里,低低喚著他的名字?!拔液苄腋#娴暮苄腋?。” …… “爸爸?!辈A輧?nèi)的季安年發(fā)現(xiàn)了季先生,站起身來開口叫了一聲。 “恩?”季先生從回憶脫身,進了屋子,把手里的蓋茶擱在鋼琴上,自己在琴凳坐下。“小年。” “好久沒有聽爸爸彈過鋼琴了?!奔景材甑馈?/br> “你彈得那么好,我要是當著你的面彈,豈不成了班門弄斧?”季先生笑笑。 季安年走上前去,在季先生面前蹲下,把頭伏在季先生膝上:“爸爸……” “怎么了?”季先生語氣溫柔。 “你相信愛情會長長久久么?”季安年問。 季先生撫在她頭發(fā)上的手頓住,臉上卻仍是微笑著的:“怎么這么問?” “會不會有人,愛到最后,就成了不愛了?!奔景材暾f,“世上薄情的男人那么多,即使是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蘇軾,也是續(xù)了弦的。” 季先生笑容和煦:“前幾日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你還不承認。若是沒有,怎么會懷上了這樣小女兒家的心思?” 季安年搖頭,看著季先生:“我只是不懂,喜歡一個人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元稹詩里寫的多好,‘取次花叢懶回顧’、‘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可是他,和多少女人糾纏不清?” “他的妻子離開很久,他很寂寞?!奔鞠壬f。 “爸爸你,很寂寞嗎?”季安年抬起頭,淚水盈盈。 季先生微笑,伸手撫著季安年的頭發(fā):“有你陪在爸爸身邊,爸爸怎么會寂寞?”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季安年沒有放棄這個問題。 季先生笑容一滯:“小年,你是想告訴爸爸什么么?” 季安年笑容苦澀:“爸爸,我想告訴你的,不是你以為我想告訴你的?!?/br> “哦?”季先生笑容依舊,“那是什么?!?/br> “是小斐?!奔景材甓⒅难坨R,一字一頓的說。 季先生一愣:“她對你……說了什么?” “爸爸希望,她對我,說什么?”季安年笑容有冷意。 季先生心中苦笑,果然是關心則亂,他在乎的,其實只是季安年會怎么想。可他這副神情,季安年大概會以為,他很在乎文斐。 他伸出手去,把季安年臉上的淚滴用拇指刮去。望著這張與白輕蘇六七分相似的面龐,他嘆息,輕蘇,你希望我怎么解釋? “我這一生,只愛兩個人,只會愛兩個人?!奔鞠壬f,“一個是你mama,一個是你。” 那一年,就是在這里,小小的季安年在鋪了地毯的客廳亂爬,一邊爬一邊咯咯地笑著。他半蹲著手中拿著一個可愛的小鴨子玩具沖季安年揮著:“寶寶!寶寶!爸爸在這兒!” 白輕蘇跟在季安年身后,以防她跌痛了,對他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叫她叫那小黃鴨爸爸呢?!?/br> 眼見季安年爬到了自己跟前,伸手去抓那玩具,季先生嘿嘿一笑,一把將小安年舉起,沖白輕蘇道:“若現(xiàn)在寶寶真的開口叫了爸爸,做那小黃鴨我也愿意?!?/br> 白輕蘇才出了月子,身體清瘦的厲害,夏天又穿的單薄,倒不像是個剛生了孩子的母親,卻像是個未出閣的美麗姑娘。季先生見天色晚了,怕她著了涼,把季安年放回了地毯,去給她取了一件外套披上。 白輕蘇身上披著他的外套,低著頭,臉上發(fā)燙:“瞧你,又在說胡話了不是,寶寶才多大!”而他抱著她,笑容滿足:“我老想著她能叫我一聲爸爸……我……我終于做爸爸了……輕蘇……我……我恨不得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部給她……” 他是視情愛比事業(yè)重要的男人,他的野心其實沒有想象中大,做上海灘霸主不過是錦上添花,他最想做的,只是白輕蘇的丈夫、季安年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