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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電影人_分節(jié)閱讀_53

    他走了兩步,越來越雀躍,越走越快,一分鐘后終于是在北京街頭跑了起來,穿過街道,穿過人群,風(fēng)撩起了他的額發(fā),他像一只乘著風(fēng)的鳥。

    …………

    不過,他的興奮只持續(xù)了大約十五分鐘。

    一回到家,謝蘭生就冷靜下來,開始變得患得患失坐立不安。

    與郵寄后的興奮不同,謝蘭生一瞬間覺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連父母的嘮嘮叨叨都不愿意再理會了。

    他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等了。

    如同一個母親等待在外打拼的孩子的只言片語,謝蘭生也惴惴不安,日夜難眠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就像有強迫癥一般,一閑下來便不斷回想拍攝時的每個細(xì)節(jié),一會兒覺得這里不好,一會兒覺得那里不好,又想改這里又想改那里,然而因為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便徒勞地唉聲嘆氣。

    他用最大度數(shù)的放大鏡和最苛刻的眼光看待《生根》這部作品,雖然明知它的受眾可能根本不會在意,卻還是難受。

    比較奇怪的事情是他從來不懷疑祁勇。他沒想過焦點會不會錯了,畫面會不會虛了,在他眼里,莘野、囡囡、祁勇、岑晨肯來幫忙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福,他不應(yīng)該指責(zé)什么,他唯一能指責(zé)的對象就只有他自己。

    有時,因為不想過于糾結(jié),謝蘭生會讓自己轉(zhuǎn)移注意力,想想莘野。

    在莘野去上海那天,謝蘭生曾問過莘野以后究竟想干什么。

    當(dāng)時莘野說:“暫時是想當(dāng)演員了?!?/br>
    而謝蘭生則是奇道:“為什么是‘暫時想當(dāng)’?”

    莘野笑笑:“因為另外一件想做的事現(xiàn)在還做不成?!?/br>
    “是什么?”謝蘭生只覺得疑惑——莘野還有做不成的?年輕、英俊、精明世故,繼父還是洛城的oldmoney。

    莘野笑笑,沒有回答。

    看出莘野不打算講,謝蘭生又向他確認(rèn):“所以,你一共有兩件想做的事,當(dāng)演員是其中一件想做的事,此外還有另外一件想做的事,對嗎?”十分奇怪,謝蘭生堅持認(rèn)為他自己的天賦有限,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而莘野卻一定是能同時完成幾項事業(yè)的。

    莘野頷首,承認(rèn)了:“對。其實剛從Harvard畢業(yè)時……覺得演戲挺無聊的,不過這幾個月相處下來我的看法已經(jīng)變了。做電影……很有意思。我的水準(zhǔn)還遠不夠。如果想講故事,想幫你演繹故事,我還需要再去觀察形形色色的各類人,理解各自不同的立場,再用自己琢磨出的技巧進行夸張、放大,這很有趣。我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真正感到滿意,然后……”

    后面的話莘野沒說。直到很多年以后,謝蘭生才知道莘野當(dāng)時省略的話是“幫你實現(xiàn)你的夢想,幫你完成你的藝術(shù)?!?/br>
    那時莘野眼神很沉,謝蘭生只感到疑惑,卻完全看不明白。

    但他其實預(yù)感到了與自己會有些干系。他是一個纖細(xì)的人,時常會有非常敏銳的洞察力和“未卜先知”的能力。他22歲,沉湎自身,對于感情渾渾噩噩混沌無知,但卻憑著一股本能隱約窺見了未來的一角。

    …………

    謝蘭生就這樣在反省和焦慮當(dāng)中度過了最難捱的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說長很長,說短其實也很短。他常常在胡思亂想中便突然察覺自己已經(jīng)發(fā)了好幾個小時的呆。一上午,一下午,一晚上,就這么地,在空白中飛逝而去。每晚睡下,再睜開眼,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這天早上北京有霧,清晨茫茫地一片白,謝蘭生在焦急當(dāng)中終于接到了后期公司剪輯師Nathan的電話,是來自澳大利亞的國際長途。謝蘭生的爸爸在單位里是總工程師,家里有臺固定電話,這在1991年非常罕見。也多虧了這臺電話,謝蘭生能接到長途。

    “Hello,”Nathan那熟悉的嗓音通過話筒傳了出來:“謝導(dǎo)在嗎?”

    謝蘭生答:“Thisishe?!币膊恢朗菫槭裁?,謝蘭生在Nathan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一絲無奈。

    他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下一刻,Nathan說:“謝導(dǎo),《生根》膠片我們公司剛剛已經(jīng)全收到了?!?/br>
    “嗯,”謝蘭生松了一口氣,“太好了?!?/br>
    看來果然是他多想了。

    一切進展都很順利。郵電局并沒丟東西。他的膠片寄過去了,分鏡腳本也寄過去了,不應(yīng)該再出現(xiàn)任何意料之外的問題了。他檢查過他的膠片,應(yīng)該沒有明顯劃痕,而他其實可以忍受比較細(xì)微的損壞。祁勇也并不可能出現(xiàn)大的拍攝事故,要知道,祁勇可是在好萊塢也能拿出手的攝影師。

    謝蘭生想自己有時大概真的過分敏感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可是……”那邊Nathan欲言又止,似乎覺得難以啟齒。不過,半晌后,他終于是又開了口,“謝導(dǎo),是有這么一件事情……膠片在過澳洲海關(guān)時,負(fù)責(zé)檢驗包裹的海關(guān)官員對這一塊比較了解,他見報關(guān)單上寫的是‘膠片’,寄送地址也是一家電影后期處理工廠,然而發(fā)件那欄卻是一個個人地址而不是公司地址,便知道這是不正常的,因為過去寄往澳洲電影后期處理公司的包裹都來自幾個固定地址,比如,北京都是北影來的。于是,他認(rèn)定了這個包裹里的物品是違禁物,是有問題的,毫不猶豫地進行了海關(guān)檢查。”

    “?。。 敝x蘭生的呼吸一窒,道,“我在箱子側(cè)面特意貼了說明!里面是膠片!不能見光?。?!”應(yīng)該不會出問題的!

    “我知道,我看見了?!盢athan又繼續(xù)道,“檢查官員也看見了。他決定了海關(guān)檢查,對于‘膠片’這個說明有點注意,但也沒太注意。他并沒有直接開箱,而是拿去照了x光……想先大致看看里面物品類型,再做定奪。哎,澳洲海關(guān)這回可能也是過于自信了。”

    聽到這話,謝蘭生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