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先前說這首詩不好的人,聽聞是由黃先生所作以后,逐一改變口風,將其夸得天花亂墜,幼清聽得有點美,興奮不已地說:“這才不是……” 沈棲鶴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心說這群人說起鬼話來,連他都甘拜下風,自愧不如。不過他面上倒是不顯,只是笑嘻嘻地說:“先前我還有疑慮,這下總算放心了,畢竟來這詩會的諸位公子們,定然不會是那等庸俗之人?!?/br> 他說完,忽而把矛頭指向陸嫣,“方才可是陸小姐說這首詩狗屁不通?” 陸嫣極為意外這樣的詩竟會是黃先生所作,聞言不由咬了咬唇,暗自后悔自己不該為了羞辱幼清,而把話說得太死,否則也不會在此刻連反悔的余地都沒有,只能囁嚅道:“我……” 幸而沈棲鶴狀似只是隨口一提,轉(zhuǎn)而又慢條斯理地問莊秋桐:“依莊小姐所見,黃先生的這首詩如何?” 莊秋桐一笑,“黃先生果真是有大家風范。這首詩初初讀來只覺略顯淺薄,經(jīng)沈公子提醒,再一細細琢磨,當真是不拘一格,妙趣橫生,黃先生就是黃先生,不與常人一般,連寫出的詩作都別有奧妙?!?/br> 周圍的人連忙隨聲附和:“莊小姐所言極是?!?/br> “這樣啊。”沈棲鶴挑起眉,不予評價,片刻后慢悠悠地問陸嫣:“陸小姐意下如何?” 陸嫣本就唯莊秋桐馬首是瞻,現(xiàn)下連莊秋桐都如此稱贊這首詩,不由得漲紅了臉,便硬生生地說:“自然是好詩?!?/br> 她并不愿當眾承認自己是庸人,便又解釋道:“方才只是……” 沈棲鶴善解人意地為她解圍道:“陸小姐應(yīng)當是聽岔了什么?!?/br> 陸嫣感激不已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沈棲鶴合上扇子,敲了敲手,笑得意味深長,“既然諸位都以為這首詩妙極,那么……” “嗤。” 坐在窗邊的季秋隼放下瓷杯,他側(cè)過臉來,目光從在座者的身上掠過,最終落至莊秋桐的身上。季秋隼把幼清的這首詩重復了一遍,“風荷點翠,猶是枇杷蘸蜜,冰糖煮葫蘆?!?/br> “……諸位把它夸得天花亂墜,實屬不易?!奔厩秭莱冻鲆荒詭С爸S的笑意,“京城才女?看來也不過如此,只是浪得虛名罷了。” “姓季的,你怎么回事?” 方才喚他來斗詩的公子最先坐不住,拍案而起,“整日垮著一張臉,擺出一副刻薄相,又愛坐在一邊指點江山,大伙兒說幾句客套話,敬你一聲才子,你就真當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子了?” “再者說莊小姐如何招惹到你了,無端說她這第一才女不過是浪得虛名而已?!蹦侨藫]袖怒道:“要我說,你這才子之名才是浪得虛名?!?/br> 莊秋桐聞言眼睫倏忽一顫,季秋隼的責備令她抬起眼,兩人的目光相接,莊秋桐又很快挪開,縱然心下微惱,她仍是柔聲制止道:“孫公子,不必為秋桐起這般爭執(zhí)?!?/br> 孫公子搖頭說:“今日定要為莊小姐討個公道?!?/br> 季秋隼冷笑道:“我只問一句,你們當真認為這首詩寫得好?” 孫公子反問道:“黃先生的詩豈會不好?” “你可是不知黃先生是誰?”有人不想讓他們在這詩會上鬧起來,急忙打圓場,和善地笑道:“說來黃先生和季公子一樣,原先也是京城第一才子,自小便有著過目不忘、七步成詩的本領(lǐng),才華橫溢、學富五車?!?/br> 季秋隼的神色傲然,“黃先生本人才華橫溢,與這首詩好不好,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這……” 他分明就是不識好人心,圓場的人一揮袖,索性不再搭理。 孫公子陰陽怪氣地說:“張兄,何必與他多費口舌。既然庸人不識,識者不庸,俗話說得好,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同他這等庸人,實在是無話可說!” “愚不可及?!奔厩秭雷I諷道:“如此說來,隨便幾句詩,只要冠上黃先生的名號,便可以是一首好詩,哪怕它是黃口小兒隨口胡謅,亦或是瘋?cè)睡傉Z,黃先生便是一個金字招牌,只要拉出他來,管他什么內(nèi)容,都是好的?!?/br> “爾等當真是蠢材。” 季秋隼不待他們反駁,又冷笑道:“倘若我說這也是黃先生親口所言,你們可依舊要齊聲稱贊黃先生火眼金睛、金玉良言?” “你!” 孫公子怒極,指著他將要破口大罵,卻又讓身后的人按下,“孫公子,今日是詩會,何必同他糾纏不休?掃興?!?/br> 話雖如此,孫公子卻咽不下這口氣,他回頭望向沈棲鶴,“沈公子,你是黃先生的得意門生,不若由你來告訴他,黃先生是何許人也,也省得他如此目中無人,竟連黃先生也不放在眼里。” “家?guī)煛?/br> 沈棲鶴好整以暇地看完熱鬧,見時候到了,裝模作樣的“哎呀”一聲,拍著自己的大腿,皺眉說:“似乎是我記錯了?!?/br> 說完,他用手肘撞了撞幼清,“這首詩究竟是你寫的,還是黃先生在學堂里給我們講的那一首?” 幼清美滋滋地說:“當然是我寫的!” 沈棲鶴摸了摸鼻子,“對不住了啊各位?!?/br> 孫公子一怔,倒沒想到是讓沈棲鶴給坑了一把,他尚在目瞪口呆之際,季秋隼又捏住杯盞,緩緩地開口嘲笑道:“在座的無一不自詡風流人物,實則不過是人云亦云、附庸風雅罷了?!?/br> “原以為莊小姐果真如世人傳言的那般心思玲瓏,柳絮才高,今日看來,傳言只是傳言,毫不可信?!奔厩秭蓝⒅p輕蹙眉的莊秋桐,輕蔑一笑,“看來當日莊相前來季府退婚,聲稱并非是因我季府沒落,而是莊小姐不才,難以堪當良配,并非僅僅只是虛言?!?/br> 他叩住清茶飲盡的瓷杯,“莊小姐,告辭?!?/br> 說罷,季秋隼一步一步離去,而酒樓里的人則神態(tài)各異。 他們方才夸出花來的詩,居然不是黃先生所作? 多數(shù)人想起自己先是對這首詩一番嘲弄,隨后又因沈棲鶴抬出黃先生的名號,紛紛改了口,只覺面上無光,尤其是當眾反悔的陸嫣與被季秋隼嘲笑的莊秋桐。 莊秋桐強撐著笑意,暗自掐住手帕,季秋隼這番話著實刺得她面紅耳熱,更何況這樁婚約本就不該當眾說開的,畢竟眾人皆知她心屬從嘉王。莊秋桐思忖片刻,不去搭理也不去辯解,強自鎮(zhèn)定道:“沈公子,你……” 沈棲鶴言辭誠懇地說:“實在是不好意思?!?/br> 他沉吟片刻,出言建議道:“反正今日京中才子都在這酒樓,只要咱們口風一致,都認定這是一首好詩,難不成還有人會覺得這首詩不好?” “更何況……”沈棲鶴摸了摸下巴,神秘兮兮地說:“反正是黃先生的弟子作的詩,我們就當是黃先生所作,你不說我不說,豈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這首詩本就極為別致!”有人打斷他道:“什么叫我們口風一致?” 在座的公子少爺皆不想失了顏面,便硬撐著贊嘆道:“沈公子說的是什么話?如此別出心裁的詩,無論是否出自黃先生之手,都值得稱贊。” 余下眾人紛紛附和。 這比他還會說鬼話,沈棲鶴忍笑太難,趕緊拱了拱手,“倒是我想多了?!?/br> 莊秋桐不再言語,心中憎恨不已。她既氣惱季秋隼當眾駁自己的面子,也氣惱幼清就這般蒙混過關(guān),更氣惱陸嫣空有挑事的本領(lǐng),卻屢屢壞事。 思此及,莊秋桐沉下臉,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緊。 這場斗詩就如同一場鬧劇,如此落下帷幕,沈棲鶴扯著幼清要走,幼清還一臉天真地問他:“我們不是要蹭吃蹭喝嗎?” “吃屁?!?/br> 沈棲鶴敲著他的腦袋,急匆匆把人帶走,不遠處的陸嫣瞪著兩人,剛要出言阻攔,莊秋桐扯住她的衣袖,冷著臉說:“罷了?!?/br> “表姐,那個沈棲鶴與從嘉王妃,分明就是一伙的。他們兩個人一唱一和,讓我們丟盡了顏面。”陸嫣不忿道:“還有季秋隼。果然破落戶就是破落戶,逮住機會就暗地里玩陰損的,當年同他們定下婚約,還不是看得起他們季家,如今這般門不當戶不對,他卻偏生沒點自知之明,死死咬著不肯同意解除婚約。” 莊秋桐不置可否,過了許久,才輕描淡寫地說:“……你且看他能得意到幾時。” 今日在此出的丑,他日定要加倍奉還。 既然蹭吃蹭喝不成,沈棲鶴只好自掏腰包,另換了家酒樓來請幼清吃飯。巧的是他們才要落座,沈棲鶴就瞥見了同樣換到這家酒樓的季秋隼,便嬉皮笑臉地問道:“季才子,不如拼個桌?” 季秋隼對沈棲鶴的印象并不差,是以見到是他與幼清,便頷首道:“你們隨意。” 沈棲鶴向店小二要了一盅秋露白,結(jié)果店小二才端上桌,就給幼清搶了過去。沈棲鶴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尚在同季秋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壓根兒就沒有留意,于是幼清嘗一小口,是甜的,就沒忍住多喝了幾口。 “他們說你是京城第一才子,我們來斗詩!” 沒過多久,幼清就醉得迷糊,臉色也紅撲撲的。他扯住季秋隼的衣袖晃了晃,明顯是剛才被夸得膨脹了,幼清軟綿綿地說:“我也很會作詩的。” 沈棲鶴一驚,連忙推了推他,“幼清清,你醒醒?!?/br> 幼清打開沈棲鶴的手,“你好煩?!?/br> 沈棲鶴還沒見過他喝醉的樣子,瞧得稀奇,便憋著笑問他:“你會作什么詩?” 幼清歪著頭,迷迷糊糊地說:“我會……” 他稍微想了想,“天上的星星參北斗,一顆兩顆三顆,好小好亮好閃?!?/br> “……” 幼清等了半天,自個兒說話都有點口齒不清,還知道疑惑地問沈棲鶴:“你怎么還不夸我的詩寫得好?” 作者有話要說: 沈棲鶴:mdzz 第36章 沈棲鶴隨口搪塞道:“好詩!好詩!” 幼清還不太滿足, 口齒不清地說:“夸得不好聽?!?/br> “……你真的是屁事兒多?!?/br> 沈棲鶴張口就來, 胡亂扯出幾句,總算是把人哄住了。不過幼清醉酒歸醉酒, 除了嘴上啰嗦一點以外,比往日乖上不少, 這會兒他就趴在桌上,自己給自己玩, 沈棲鶴瞄了幾眼, 見幼清沒什么不舒服的,便轉(zhuǎn)而對季秋隼說:“季兄,讓你見笑了?!?/br> 季秋隼搖了搖頭,望著幼清說:“很有意思。” “得了?!鄙驐Q嗤之以鼻, “就是一個煩人精?!?/br> 季秋隼同沈棲鶴不過是點頭之交, 自然不好說什么,只低下頭來飲了幾口清酒。 沈棲鶴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說起來你同那莊小姐有過婚約……在下怎是從未耳聞?” 季秋隼神色坦然道:“不過是幼時兩家親近才定下來的親事, 家中長輩不想聲張,是以鮮少有人得知?!?/br> 當年季家與莊家立下婚約之前, 季老爺就已當堂觸怒圣顏, 并初顯沒落之態(tài)。季老爺行事光明磊落,人到中年,仍是傲骨文人,自然不愿意讓人在背后指指點點,冠以趨炎附勢或是賣子求榮的名頭, 是以從未聲張過這樁婚事,也沒有硬生生地把莊家同自己捆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沈棲鶴又問道:“如今這婚事已退?” “尚未?!奔厩秭览湫σ宦?,“父親離京以后,我隨他一同返鄉(xiāng),年初才回京,只聽聞莊小姐如今是京城第一才女。顧慮著我們尚未成婚,便刻意避開她,以免于她名聲不利,只時常托友人記下她的詩,卻未料到前些日子莊相親自登門,想要解除婚約?!?/br> “我本心有不甘,這場詩會是為她而來?!奔厩秭莱芭灰训卣f:“不想今日一見,原來這莊小姐只是白白裹著糖衣的空心葫蘆,沒有絲毫的詩心玲瓏?!?/br> 幼清迷迷糊糊地抬起頭,“葫蘆?冰糖葫蘆?” 沈棲鶴想笑又不能笑,只好扭頭捏住幼清的臉,“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幼清推開他的手,捂住臉說:“我好熱?!?/br> “你喝醉了能不……” 沈棲鶴一頓,想起來幼清肚子里還揣著個小的,突然就笑不出來了。他趕緊嘗了一口秋露白,狐疑地問道:“幼清清,你該不是裝醉?這秋露白和糖水差不多,你怎么喝幾口就醉了?” 幼清腦袋都抬不起來,“???” “你給我醒醒?!鄙驐Q晃了晃他的肩膀,又伸出兩根手指,“你說這是幾?” 幼清軟綿綿地說:“……這是手呀?!?/br> 沈棲鶴又指著自己,“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