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
夕陽西下, 余暉映紅了西面的半邊天。 將軍府的庭院內(nèi), 王翦一身常服, 負手而立,靜靜地遠眺黃昏時分天際不斷變幻的云彩。 不多時, 他的女兒苦夏前來收拾茶具。每次處理軍務(wù)、上完朝會或是晚膳前半個時辰,王翦都會喝一盞茶,這已成為他多年來的一個習(xí)慣。 “父親素日飲茶時最喜歡就著母親親手做的千層碎花酥, 而且每次不多不少吃兩塊, 怎的今天只吃了半塊?父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苦夏瞥了眼碟子里的點心,忍不住問了句。 王翦膝下子女不多,已經(jīng)成年的只有王賁和苦夏兩兄妹。 盡管王賁是長子,然而能力和見識卻遠不及他meimei一個姑娘家, 因此關(guān)于一些朝政大事, 王翦倒是時常愿意告訴苦夏,順便也聽一聽女兒的意見。 “今日上朝時, 王上當眾提出要以吞并六國一統(tǒng)天下為秦國日后發(fā)展的國策, 引發(fā)軒然大波。” “王上此舉很明顯是對父親許之以利, 不知父親有何打算?“苦夏雖為女子,卻對朝政時局一向敏銳,堪稱將軍府的“智囊”。王翦將今日朝會上嬴政的態(tài)度一說,她便立馬聽出了弦外之音。 王翦點點頭:“確實, 這也是我的為難之處。你一向聰慧, 不如說說你的看法?!?/br> 苦夏當即開口道:“女兒覺得, 此時父親應(yīng)與王上共進退。父親想想, 若朝政一直由呂不韋把持下去,父親等一眾武將可有出頭之日?如今宗室派已分崩離析,能在朝堂上與呂不韋分庭抗禮者唯有父親一人,無論父親是否愿意與之爭斗,您都成了客卿派的眼中釘、rou中刺當年應(yīng)侯是如何將武安君一步步置于死地的,想必父親仍然記憶猶新。如今父親功勞不比白起,而呂不韋權(quán)勢大于范睢,倘若再不奮起反擊,難保不會成為第二個武安君。況且,王上開出的籌碼極大,大到幾乎斷了自己和整個國家的所有后路,秦國日后只能以擴張作為基本國策,再無轉(zhuǎn)圜余地。如果父親不答應(yīng),又該如何面對那些以軍功起家的武將們?” 王翦思考片刻,禁不住一聲慨嘆:“我已入局,若在此刻一味退縮,必成棄子?!?/br> 苦夏點了點頭:“女兒亦是這么認為。王上沒有退路,父親也已無路可退,唯有你們二人聯(lián)手方有一線生機?!?/br> “可是就算與王上聯(lián)手,面對呂不韋,勝算也極其渺?!?/br> 王翦說的是實情,苦夏雖有一番見識,且才干不遜于男子,卻并不了解呂不韋。 若論權(quán)術(shù)、謀略亦或膽識,當今世上恐怕無人可與此人相提并論。 苦夏微微一笑:“不盡然。呂不韋已年近花甲,即便再有本事他還能活幾年?而王上尚未及冠,恰如那東升的旭日。夕陽固然耀眼炫目,可與早晨的旭日相比,哪個更長久?女兒敢保證,一旦王上對呂不韋動手,不光非客卿派官員會集體支持王上,客卿派內(nèi)部也會分化、瓦解……原因很簡單,哪個人不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聽你這么一說,看來為父是無論如何都得出這個頭了……”聽了女兒一席話,王翦突然感到輕松了不少,不過自己的女兒還是自己最了解,他可不覺得苦夏力主與嬴政聯(lián)手完全沒有自己的打算。 于是,王翦笑著隨口問道:“你讓父親我去和王上聯(lián)手對抗呂不韋,難道就沒有一點私心?” 被父親一語道破心事,苦夏卻并不遮遮掩掩,而是落落大方地轉(zhuǎn)過身面對王翦,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晚輩禮:“女兒的確有自己的私心,不敢隱瞞父親……女兒一生之所愿,便是嫁給王上?!?/br> 王翦心中一陣莫名的感慨與動容,他嘆了口氣,輕托起苦夏的手臂:“就算你不說,我這個做父親的也知曉你對王上的心意,否則就憑我們的家世和你的容貌才情,若非你執(zhí)意不肯嫁與旁人,怎會一直守在閨中到現(xiàn)在?只是你堅守了那么多年,那么王上呢?他是否知曉你的一片真心?” 苦夏輕輕搖了搖頭,因想到嬴政,眸光中滿是繾綣深情:“女兒不在乎王上是怎么想的,女兒只求能長伴君側(cè),便心滿意足。” 帝王將相,世間英豪,唯“情”這一字,最難駕馭和征服。 “好……父親答應(yīng)你,定會竭盡所能去相助王上,也必會成全你的心愿?!彼技按耍豸鍩o可奈何卻也只能作出承諾。 女兒長大了,自然有權(quán)利決定自己的人生。 其實關(guān)于這一點,他這個當父親的比一般人想得開。孩子們選擇的路由他們自己走,至于此后是福是禍是何般情形何種結(jié)局,便看孩子們自個兒的造化了。 · 半個月后,呂不韋過生辰。 今時不同往日,盡管呂府上上下下精心準備了壽宴,然而呂不韋自己卻并無意大cao大辦,于是除了兒女家眷之外,也只小范圍內(nèi)邀請了幾個親信幕僚。 雖然壽宴并不隆重,但規(guī)矩還是免不了的,吉利話免不了,生辰禮更是如此。 能做呂不韋幕僚者想必都是八面玲瓏之輩,深知金銀俗物入不得對方的眼,于是更加挖空心思搜羅世間奇珍異寶:有形狀恰似龜鶴的山石、有觸及升溫、可供養(yǎng)身安神之用的暖玉、還有叫聲宛轉(zhuǎn)悅耳、羽毛多彩斑斕的畫眉鳥……如此種種,皆珍貴罕見。 送禮之人固然有心,卻未曾用心好好想想?yún)尾豁f大富豪大商人出身,天底下什么稀罕玩意兒沒見過? 而實際上,呂不韋自己不喜這般鋪張奢靡,不過今日乃是他的壽宴,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何況送都送了,再拂了他人好意也不太像話。 眼看筵席就快要開始,一向最守時的李斯卻不知為何一直未出現(xiàn),幾位幕僚之間忍不住私下議論怎么通古還沒來…… 正說著,李斯來了,后面還跟著幾個雜役將一件老大的物事小心翼翼地抬進了府邸的大堂內(nèi)。 只見那東西從上到下都罩著紅綢,看樣子應(yīng)該是他送的壽禮。 “下官來遲,還請呂相恕罪!”李斯抱拳作揖。 呂不韋淡淡一笑:“無妨?!?/br> “通古想必是為呂相預(yù)備壽禮花了不少心思,所以才遲到了。呂相自然不會怪罪,就是不知通古送的是什么奇珍異寶?”其余幾個幕僚對李斯送的禮很是好奇。 在他們看來,李斯出身貧寒,家境也是最差的,哪能買得起什么珍貴之物?! “在下準備的壽禮遠不及在座各位同僚的珍奇稀罕,但在下送的確實稱得上是當世的無價之寶?!崩钏乖捯魟偮洌溆嗟哪涣偶娂娙轮屗鸭t綢揭下,好讓大家一睹為快,就連呂不韋的家人們亦稀奇地盯著那被紅綢蓋住的物件。 李斯揮揮手,雜役們立刻將紅綢一掀…… 眾人定睛一看,只見面前擺著一尊巨大的編鐘。 呂府的家眷們當場懵了,連呂不韋也一臉茫然又困惑地看著眼前這所謂的“壽禮”。 其中一個幕僚最先反應(yīng)過來,當即起身,指著李斯鼻子大罵:“李斯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