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期未期
青莞所說的藥鋪并不在咸陽城的主街區(qū), 周邊的商鋪和行人也不算很多, 與繁華喧囂的長街相比,這里顯得冷冷清清。 青莞在一旁抓藥, 樊於期便與藥鋪掌柜閑談:“恕我直言,你們這家鋪子若是換個熱鬧些的地方,生意肯定比現(xiàn)在好得多?!?/br> 掌柜的是個老大爺, 笑呵呵的看著挺親切, 也樂意跟年輕人聊天:“熱鬧有熱鬧的好處, 清靜有清靜的道理。人食五谷雜糧, 誰還能沒個頭疼腦熱的?只要生病, 就得來抓藥,我的生意就不愁, 何須在那鬧市上整天忙著跟別的藥鋪搶生意?” 都道是商賈為了逐利可以不擇手段, 樊於期聽了老掌柜的話, 不禁為其豁達而嘆服。 談笑間,青莞已經(jīng)抓好了藥,卻并未急于離開,而是指著面前一筐陳皮, 對掌柜說道:“再給我稱幾兩陳皮?!?/br> 老掌柜動作麻利地打包裝好, 青莞轉手就將那兩包陳皮往樊於期懷里一塞:“拿著!今天你幫我趕跑那幾個混蛋, 這個就當我對你的酬謝!” 兩人一同離開了藥鋪,樊於期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藥包, 忍俊不禁道:“哪有人送藥答謝的?” “你meimei不是咳嗽嗎?用陳皮煎水連日服用, 不出半個月就好了。這是民間偏方, 不比宮里醫(yī)丞們開的那些方子差,而且陳皮便宜,百姓們都買得起……”青莞說著,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差點忘了,你如今都升了那么大的官,自然不會在乎那幾個錢……把陳皮還我!”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怎么又生氣了……”樊於期自是不可能將東西還回去,只要是青莞送他的,哪怕一根頭發(fā)絲他都寶貝著呢。 “對了,你怎么也出來抓藥?難道太子丹殿下身體抱恙?”其實剛才在藥鋪的時候,樊於期表面上與掌柜聊天,實際上他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青莞。 “殿下好好的呀!我是來抓一些補藥……” 的確,青莞挑選的全都是養(yǎng)元固本的藥材,而且相當一部分價格不菲。 王室貴族,平日用些滋補品保養(yǎng)身體也屬正常,可那么多珍貴的上好補藥就讓人費解了,除非是給病入膏肓之人續(xù)命…… 樊於期只想到了這一種可能,但又覺得不對,姬丹怎么看都不像是個身染重疾的人啊! · 眼看著就要日落西山,藥鋪也準備打烊了。 一旁的伙計問老掌柜:“副閣主,適才青莞姑娘抓的藥似乎與少主的弱癥有關吶,而且和她一起來的那個年輕人不是嬴政的心腹樊於期么?這兩人的關系何時變得這么……親密無間?您看我們是不是要知會白閣主一聲?” “不用,青莞是少主的人,不能動。老白的手伸得太長了,他這樣遲早會給自己惹麻煩……”老掌柜核對完賬目,將賬本收起,“記住,上頭不想讓你知道的事,不管你知不知道都要裝作不知道。” 樊於期一回宮,立馬叫來楊端和:“你找?guī)讉€人,去查一下咸陽城北的百草藥鋪?!?/br> · 回到阿房宮后,青莞沒有急著去煎藥,而是先去臥房看看姬丹怎么樣了,自己畢竟離開了小半日,這期間只有荊軻一個人在,偏偏對方又不會照顧人,她實在是放心不下。 結果一進臥房,荊軻立馬起身,像看見了救星似的:“你怎么才回來?” “你以為取個藥很容易嗎?我既要防著秦國人跟蹤盯梢,又要防著自己人問東問西……” 青莞的長篇大論剛開了個頭,就被荊軻拽著來到姬丹的臥榻邊:“少主好像哪里不舒服,你來看看?!?/br> 荊軻站在臥榻一旁,仍舊面無表情,但語速較之平時快了些。雖未明言,然擔憂心緒溢于言表。 “殿下,殿下……”青莞輕輕拍了拍姬丹燒得泛紅的臉。 姬丹額上的布巾滑落下來,她一摸那布巾,頓時氣呼呼地瞪著眼前的暗衛(wèi):“荊軻,你是死腦筋嗎?我出去那么久,你都不知道把布巾再多浸幾次冷水給殿下?lián)Q著敷嗎?!” “這個……還需要換?”荊軻訕訕地動了動唇,破天荒地任由青莞訓,他是真的不知道。 難怪殿下不舒服,布巾都不涼了,她能舒服嗎? 青莞一副“被你打敗了”的神態(tài),末了,無可奈何地揮揮手:“算了,照顧殿下的事兒還是我來吧,你去把藥煎了?!?/br> 荊軻乖乖拿著藥材走出臥房,青莞剛把布巾浸在水里,只見對方又返身回來,一臉無辜:“鍋臺上還熱著飯……我,我沒地方煎藥?!?/br> · 好幾樣藥材先后倒進瓦罐里,隨著紅泥爐上的小火慢慢燉煮,苦澀的味道漸漸彌漫開…… 青莞也懶得跟荊軻解釋什么熬藥應該用專門的藥罐而不是平常做飯的鍋灶,直接下達了任務:“別的也不指望你了,看著爐子總沒問題了吧?!?/br> 而這一次,荊軻終于沒讓她失望,不光盡職盡責地熬好了湯藥,還盛到了碗里,雙手捧著端到姬丹房里。 青莞中途給姬丹喂了點水,她眨眨眼睛,羽扇似的睫毛顫動著,像是馬上就要蘇醒 恰好荊軻端著藥碗推門而入,見此情景,連忙將碗先擱在一邊,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少主?” 姬丹半睜著眸子,嘴唇囁嚅著,似乎還不是很清醒,對荊軻的輕喚也沒什么反應。 “先喂藥吧?!鼻噍干斐鍪州p拭姬丹的額頭,還是有點燙。 唉,照這樣再燒下去,真怕把殿下的腦子給燒壞了…… 于是,青莞扶著人,荊軻端著碗拿著勺子,將湯藥一勺一勺送進姬丹口中。 由于姬丹仍在半昏睡狀態(tài),意識還不清楚,荊軻又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基本上是喂三勺漏一勺,藥汁順著嘴角流下,濡濕了頸側的衣領。 “哎呀,看你笨手笨腳的,照你這樣的喂法,這碗藥起碼要漏掉一半……”青莞表示心累,于是嫌棄地對荊軻擺擺手,“把藥放著吧,我來喂,你扶著殿下。” “什么?”荊軻一愣,很明顯沒料到青莞讓自己去扶少主。 “愣著干什么,快點??!” 直到青莞又重復了一遍,他才上前半跪在榻邊,讓姬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窩處,然后青莞捧起碗開始喂藥。 不得不說,論照顧人,還是青莞最在行,很快大半碗湯藥見了底,一抬頭看到荊軻單膝跪在榻邊扶著昏睡的人兒一動不動,神情嚴肅,脊背挺得筆直,禁不住拍了拍小榻:“你怎么不坐在上面,跪著不累呀?” “不累?!鼻G軻將姬丹平放回榻上,將被子蓋上,不忘將被角掖緊。 “少見……”青莞撇撇嘴,然后拿著碗起身,“我去刷碗,鍋里的藥渣還沒倒,殿下先交給你一會兒。” “我來刷碗……”荊軻立馬冷著臉開口,“你知道我不會照顧人,所以故意讓我去照顧少主,存心想看我出糗,是不是?現(xiàn)在少主還病著,你胡鬧也得有個限度!” 好哇,這家伙看來是忍了一天,這一刻終于爆發(fā)了! 青莞把碗重重一放,不甘示弱道:“讓你照顧一下殿下怎么了?不會不能學嗎?不會還有理么?你也知道殿下病著,身邊不能缺人,那你還啰嗦什么?!荊軻,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br> “哪來那么多話,把碗給我。”荊軻朝她伸出手。 青莞看著荊軻的眼神,不禁覺得更奇怪了:“你到底是不情愿還是不自在?你,你該不會是對殿下……”話音未落,手里的碗被對方一把搶走。 不一會兒,灶房里傳來鍋碗杯碟的碎裂聲…… 青莞心累至極,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水池邊,荊軻半蹲著,默默收拾一地的狼藉…… 其實,在青莞出門的那段時間,他無意中聽到了姬丹的囈語,而且聽得很清楚。 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少主叫他“阿政”。 不用想,荊軻也知道“阿政”是誰。 他并非不知少主與那人的兒時情誼,并非不知那兩人在彼此心目中的位置,乃至少主于昏沉中喚著那人時流露出的滿心糾結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愿承認,在那一刻自己的心亂了,不想聽到那人的名字,不想聽那滿懷深情的病中囈語,甚至一度起了逃走的念頭!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少主有了不該有的心思,所以才會欲蓋彌彰,才會沖動地不讓青莞把那句話說出口,所以才不敢再與少主獨處,只因懼怕面對自己真實的內心。 他是荊軻,是少主手里最鋒利的劍,也是最堅固可靠的盾。 除卻一身登峰造極的武功和熱血,他一無所有。 這樣卑微如塵埃的自己,又怎能對少主抱有別的想法? 荊軻的眼睛閉了片刻,再度睜開時已恢復了平日里的冷峻與疏離。 起身剛將碎片和藥渣一股腦倒進桶里,忽然間,他目光一凜……有情況! 荊軻迅速返回姬丹的房間,只見窗臺上飛落一只鴿子,青莞還沒來得及拆信。 “你來得正好!”青莞朝他揮揮手,束手無措道,“白羽鴿信,怎么辦?” 荊軻搖了搖頭:“我不夠級別?!?/br> 青莞眉毛一跳:“說的好像我的級別就夠一樣!” 誠然,她的級別比荊軻還低,而夠級別拆鴿信的人還在榻上躺著呢。 “要不然,你就代少主把信拆了?!边^了好半天,荊軻終于打破了沉默。 青莞的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呵,荊軻啊荊軻……我還真是頭一回認識你!你膽兒夠肥的啊,我一直以為你比我守規(guī)矩得多呢……” 說著說著,她發(fā)覺不對勁了,立馬氣得跺腳大叫:“荊軻,你戳傻子上當是吧!” 荊軻不由得皺眉:“少主還睡著,你就不能小點聲?” 正在這時,榻上的人兒嚶嚀一聲,緊接著一陣干咳,青莞連忙過去拍背給她順氣。 一番折騰后,姬丹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一眼就看見窗臺上正在啄食粟米的鴿子。 鴿信上寥寥數(shù)語,皆為白閣主親筆,一共傳達了兩件事。 其一是樊於期突然調查咸陽閣下的所有聯(lián)絡點,迫于安全考慮,他們不得不暫時將勢力收縮;其二是轉達薊城的命令,燕太子質秦時日已滿,按照之前兩國簽訂的國書,近期須擇日回國。 ※※※※※※※※※※※※※※※※※※※※ 作者菌覺得,荊軻這樣的小哥哥只能仰望的,并不適合在一起生活,政哥差不多也是這種人。真正適合居家過日子的,非樊於期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