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情淺
自從那日與嬴政見面并攤牌以來, 姬丹就像是變了個人, 整日里沉默寡言, 青莞問她也只說沒事。 青莞暗地里著急,她從未見過殿下如此消沉又令人心疼的模樣。 其實她很清楚, 即使不強行說破,殿下與嬴政的結(jié)局亦會是這般,這也是為何她從質(zhì)秦一開始就告訴姬丹不要太難為自己。 青莞有些后悔, 后悔當時自己沒有攔住殿下, 更后悔自己光圖著堵住咸陽閣那些人的嘴而故意把樊於期帶進那家藥鋪唉,說來說去也怪自己耍小聰明,誰知道那傻大個警覺性強到如此地步! 如果那時候沒把樊於期往藥鋪帶,咸陽閣的據(jù)點也不會遭到嚴查, 即使嬴政發(fā)瘋不放人,殿下也不至于完全陷入被動,從而不得不主動暴露自己來換取嬴政對她的徹底死心, 然后放手。 青莞當然知道再繼續(xù)糾結(jié)這些也是無用,眼下她最擔心的還是姬丹的身體。 接燕太子歸國的使團已到達咸陽,前段時間姬丹大病一場還沒好透,這兩天幾乎沒怎么用膳冬日嚴寒, 回燕國又路途遙遠,這樣下去身子如何扛得?。?/br> “你放心, 我不會有事的。”青莞眼神里透出的隱憂姬丹不是不知道, 她不想讓對方擔心自己, 更何況自己是青莞和荊軻的主心骨, 哪怕再艱難也不能倒下。 · 就在姬丹一行人打點行裝準備回燕國時,嬴政的后妃人選也終于公之于眾。 其中自然少不了重臣要員家中的閨秀,也不乏在蘄年宮一役中立了功的將門之女。 玩味的是這些適齡女子皆出身不凡,然而擬定的位分普遍不高,最高的只是個七子。 不僅如此,之前那幾個蹦噠著到處打聽嬴政偏好的朝臣非但最后沒能把自家女兒塞進嬴政的后宮,反倒貶官的貶官,調(diào)離的調(diào)離。 王翦的女兒并不在名單之列,王家目前勢頭正盛,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于是眾人私下都在猜測是不是王上準備冊立上將軍之女為王后。 不光別人在猜,就連苦夏自己都一度這么覺得,她想起王上為她檢查傷口時流露出的溫柔眼神,眼神是不會騙人的,她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然而幾天之后,一紙詔令直接到了將軍府——苦夏被冊封為夫人,封號為端華,居端華宮,不日依禮入宮。 苦夏是和父親一起跪地接詔的,乍聽之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隨后送來的各種封賞物件大到香熏爐、屏風小到發(fā)簪、步搖無一不在證明她沒有聽錯。 宮中等級森嚴,后妃有后妃的規(guī)制,王后有王后的規(guī)制,那些物件皆是嬴政親自挑選,且按照夫人的位分賞賜給了苦夏,說明嬴政對王家重視歸重視,但并不等于王后的人選就一定要出自將軍府。 苦夏接了詔后,內(nèi)心難免失落苦悶。 王翦在一旁安慰她:“‘夫人’這個位分僅次于王后,而且王上只冊封了你一人為‘夫人’,又不曾立后,你在后宮不就等同于王后?再看看其他人,最高的也就是個‘七子’,比你差了一大截!” “父親,您知道女兒不是計較位分高低的人……”苦夏依然低垂著眉眼,悶悶不樂,“我只是想成為王上的妻子,只有王后才是王上的妻子,百年之后才能與王上合葬在一起?!?/br> “哎呀,你這孩子好好的說這些干什么……聽父親的話,安心入宮,用心侍奉王上,盡好作為一名后妃的職責,王上不會對你的付出視若無睹。”事到如今,王翦也只得這么勸。 苦夏心氣兒太高,如果不是她對嬴政一往情深并苦守多年,王翦也不會讓她入宮。因為王翦看得很清楚,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政治聯(lián)姻,即使有感情,也得服從于朝政和利益的需要。 而今,他只希望女兒能夠在宮中安守本分。 唯有安守本分,方能安身立命。 · 姬丹歸國前夜,嬴政于宮中設宴為燕太子餞行。 赴宴前,青莞拿來白龍魚服給姬丹穿上,又替她換上了最華麗的腰封,以及諸多衣飾發(fā)飾林林總總…… 望著鏡中的影子,一身華服白得奪目,仿佛帶著霜雪千年不化的寒氣撲面而來。 姬丹的眼瞳微微動了動,視線里似是只剩下那件無價的白龍魚服和那些光華璀璨的飾物,而自己的眉眼、面容、身形輪廓卻全都模糊了…… 看到姬丹站在銅鏡前身子一晃,青莞趕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適?” “適才頭有點暈,不打緊……”姬丹擺擺手,然后看了看袖口處以金線繡成的祥云圖案,不禁笑了笑,“這身行頭重得很,大概是許久不曾穿了,有些不習慣吧。” 青莞看她臉色還好,稍微放下心來。 “聽說那個苦夏入宮了……”青莞一邊為姬丹整理衣服上的褶皺,一邊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了一句。 姬丹一怔,很快恢復了原先的平靜:“這不是很正常嗎?君王及冠,接下來便是立后納妃。王家戰(zhàn)功赫赫,在呂不韋一事上又全力支持阿政,為表示對臣下的看重,立她的女兒為王后本就是最妥當?shù)淖龇ā瓝Q作是我,也會這么做?!?/br> “可惜呀,那個苦夏沒有做王后的命!冊封的詔書出來了,只封了個夫人?!鼻噍敢婚_始就莫名不喜歡苦夏,自從知道對方的意中人也是嬴政時,她對這位將門之女就更討厭了,現(xiàn)在得知苦夏沒能當上王后,不禁拍手叫好。 姬丹無語地看了小丫頭一眼,心里卻更加疑惑。 牌也攤了,嬴政也恨透了她,他們倆再也回不去了……可為何苦夏沒有被立為王后? 難道說,嬴政根本就沒有想過讓苦夏成為王后? 姬丹決定不去想了,畢竟這一切顯然已經(jīng)跟她沒有什么關系了。明早他們一行人便踏上歸國之路,不管對于自己與阿政、亦或是青莞和樊於期,今晚的宴會之后便是真正的分道揚鑣。 “你不去見他最后一面嗎?”姬丹想起青莞還未與樊於期告別,而過了今夜,怕是再無機會。 “見面又能如何,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再說,那傻大個像根木頭似的,木訥又不開竅……我才懶得理他。”青莞無所謂地笑笑,言語間眉心卻微顫了一下。 姬丹并未點破,只是認真地說道:“其實,你們倆不像我和阿政……你們兩人在一起,并不是沒有可能?!?/br> 青莞不是她,而樊於期也并非嬴政,姬丹這么說,不過是想為青莞爭取一個機會。 自己無法追求無法觸及的美好,她希望青莞能夠擁有。 然而小丫頭仍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這時候?qū)Ψ胶纬龃搜浴?/br> “我可以讓你留下來,只要你愿意……”迎向小丫頭愕然而又充滿疑問的目光,姬丹一字一句道,“我會上報黃金臺,說你留在秦國是為執(zhí)行我交給你的任務,他們自不會起疑心。至于阿政,他現(xiàn)在最恨的人是我,只要我一走,他也就沒有為難你的必要。” “我不會留在秦國……”青莞聞言,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就算我和樊於期兩情相悅,可我知道,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即使相守也沒有好結(jié)果?!?/br> 不可否認,就像姬丹為嬴政不計回報地付出一樣,她亦深深愛著樊於期,所以她必須走得瀟灑又果決,不留一點余地,哪怕強忍著淚水,哪怕背地里痛得撕心裂肺。 況且青莞始終記得自己的命是殿下給的,對方又待她親如姐妹,怎能為了一己私欲棄殿下而去呢? 姬丹看青莞語氣堅決,沒有絲毫想留下的意思,便也只好隨她了:“罷了……把我那塊玉佩取來吧。” 青莞很快將姬丹要的東西拿來,只見那是一塊水滴形狀的白玉,色澤純白剔透,通體毫無瑕疵,幾乎能與和氏璧相媲美! “殿下,您要戴著這塊玉出席宴會嗎?” “我明日一早就要出發(fā)了,今晚的宴會算是臨行前一個正式的告別。按慣例,國君與質(zhì)子通常會互贈對方一件禮物,我準備將這塊玉送給阿政……” 青莞一聽對方要將玉佩送給嬴政,當場就急了:“萬萬使不得??!這是先王后留給您的遺物,這么多年您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如此貴重之物怎能輕易送人呢?再說您不是送給他一把絕世好劍了么,算對得起他了!就算要互相贈禮,隨便挑一件不就行了么?!?/br> “阿政并非旁人,何況除了這玉佩,我也確實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說到嬴政,姬丹還是滿懷愧疚。 她欠阿政的太多了,一輩子都償還不了。 “可是,嬴政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您鬧翻了。按照他的脾性,他非但不會領情,說不定還會為難殿下……對了,那個餞行宴殿下能不去就不去吧,現(xiàn)在稱病還來得及嗎?” “送不送是我的事,領不領情是他的事。再者,餞行宴是專門為我而設,宴會上還有我們燕國的使臣在,我豈能隨意稱?。俊奔Уさ脑拕傊v完,一陣車轱轆聲響起,應是宮中接人赴宴的馬車到了。 姬丹打理好儀容,走到殿門口時,禁不住回眸望一眼自己曾經(jīng)的住處。 在這處偏僻清雅的宮室里,她一住就是兩年。 屏風上的花鳥仍舊栩栩如生,是阿政親筆作的畫。 案上的瓜果新鮮依舊,因為自己不用熏香,所以從住進來的第一天開始,阿政便差人每日送來時令水果,從不間斷,因而這里總是飄滿清新的果香。 還有窗邊的那株盆栽桃樹,還有院子后的那片梅林…… 一花一葉,此間種種,無一不是在訴說著過去,只屬于阿政和丹兒的過去。 夢醒時分,她就要離開了,而剛剛的回眸一望就當作是對阿房宮最后的道別吧。 “太子丹殿下,可以走了嗎?宴會很快就要開始了?!瘪{車的宮侍提醒道。 姬丹點點頭,轉(zhuǎn)身登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