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若揭
那雪衣女子裊裊娜娜地行至太子丹面前, 所過之處香風裊裊, 微微傾身行了個禮, 柔聲道:“小女子香草,特此獻藝一曲以作助興?!?/br> 她的聲音異常清甜柔和,宛若早春鶯啼, 清脆中透出幾分天然的柔媚, 尋常男子聽了只怕骨頭都要當場酥掉。 太子丹略點了點頭:“香草,聽聞你仰慕荊卿多年,今天本太子就給你一個機會, 可要好好表現(xiàn)。” “是?!迸颖е傧蛱拥ぞ狭藗€躬,轉身時有意無意向落座的荊軻望了一眼。 那眼神三分嫵媚, 三分魅惑, 剩余四分我見猶憐的柔弱,讓人…尤其讓男人不由自主升起一種保護欲。 荊軻的眉頭擰得更深了……那是姬丹的琴,而女子頭上的白玉發(fā)扣也是姬丹的。 太子丹這么做, 到底是要干什么? 暗香浮動中,香草開始撫琴。水蔥兒似的白嫩指尖在細細的琴弦上輕攏慢捻, 偶爾挑起一絲高亢的滑音, 眼波流轉間, 情意綿綿如琴曲一般娓娓道來…… 直到一曲終了,荊軻仍安安靜靜穩(wěn)坐如鐘, 眉眼低垂, 不悲不喜, 亦不為所動。 太子丹適時打破了沉默:“荊卿覺得她彈得如何?” “荊某對音律一竅不通, 不便評價。”荊軻說的是實話,但不通音律并不表示不會欣賞,剛才他一聽就知道香草彈的正是姬丹從前深夜無眠時常常彈奏的一首曲子。 只不過香草彈得再流暢,動作舉止模仿得再像,甚至穿著同樣的白衣用著同一把琴戴著同一個發(fā)扣,也無法與他心中那人相提并論,連一片衣角也比不上。 荊軻忽然有些明白太子丹的意圖了,不禁感到可笑。 以為找了個長相氣質有幾分相似的人,自己就會被吸引嗎? 太子丹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朝香草使了個眼色,香草便乖順地提裙來到荊軻身旁,緊挨著他坐下,并親手為他斟了一杯酒,帶著羞赧怯聲道:“小女子技藝拙劣,難登大雅之堂,懇請荊卿賞臉賜教一二。” “是啊,看在香草如此懇求的份上,就算荊卿不通琴藝,隨意點評幾句也好?!碧拥ばα诵?,一副意味不明的口氣。 荊軻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壓下心頭煩悶的同時亦不動聲色地避過身旁女子靈蛇般扭靠過來的身子,繼而冷冷開口道:“荊某實在聽不出曲調優(yōu)劣,只看到香草姑娘十指纖纖,靈巧柔美,可見天生是一雙撫琴的妙手。姑娘天賦過人,若能心無旁騖勤學苦練,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盡管他對太子丹的做派深惡痛絕,但到底不關香草的事,他也不忍心對一個弱女子疾言厲色,思來想去也只好旁敲側擊一下。 太子丹聽罷,遂招手喚來侍衛(wèi),指著香草淡淡說道:“把人拖出去,將她的手剁下來送給荊卿?!?/br> 香草大驚,鵝蛋小臉兒瞬間花容失色,趴伏在地上對太子丹連呼“饒命”。 不光是她,連荊軻都吃了一驚,不知太子丹又在發(fā)什么瘋。 難道自己剛剛說錯了什么話?還是自己拒絕之意太明顯而惹怒了太子丹,以至于遷怒到一個無辜女子身上? 不論是哪一種,他都不能見死不救! 于是,荊軻豁然起身:“太子殿下有何不滿,大可以沖著荊某來,何必連累旁人?!?/br> “本太子這么做可是完全順著荊卿你的意思來的!”太子丹顯得很無辜,“你看不上她的人,只看上了她這雙手,所以本太子就把這雙漂亮的手贈予你……” “我不要!”荊軻毫不客氣地打斷。 “荊卿救我!”香草死死抓住荊軻的衣擺,哭得梨花帶雨,甚是可憐。 太子丹居高臨下看著眼前的一幕,含笑道:“這可不行。本太子賞賜之物,斷沒有收回的道理?!?/br> 此話一出,無異于是告訴荊軻——自己一言九鼎,絕不允許別人說半個“不”字。 香草仿佛卸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絕望地癱在了地上,聽到侍衛(wèi)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她忽然不死心地手腳并用爬到太子丹腳邊,一邊啜泣著一邊連連哀求:“太子殿下,求您再給我一個機會吧!您答應過我的,只要荊卿喜歡我,您就可以放我一條生路……” 太子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哭得通紅的小臉兒,輕輕嘆了口氣:“可惜你縱然長了一雙像她的眼睛,但終究不是她。荊卿不會喜歡你,你也沒有別的機會了……”說著,看向入殿的侍衛(wèi):“拖出去吧。” 香草就這樣被帶走了,侍衛(wèi)們的動作向來粗魯,直接抓著她那細瘦的胳膊一路拖行,那只小小的白玉發(fā)扣掉落在地,滾到了一邊。 荊軻憤怒地瞪著太子丹:“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究竟想干什么?!” “荊卿當年叛出也是情非得已,如果不是為了我那個不成器的meimei,你又怎會跟著吃這么多年的苦?只可惜啊,你為她做了那么多,她可曾有過一絲絲的動容?”太子丹揮退殿內所有侍從,踱步至荊軻面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荊卿的條件,什么樣的絕色美人找不到?就她那樣一個生過孩子的殘花敗柳居然還看不上你,你可知這是為何?” 荊軻略微抬首,目光如箭:“嘴巴放干凈點?!?/br> 太子丹倒也無意激怒他,接著道:“其實就算本太子不說,你自己也清楚得很。只要嬴政活著,她的心里便不可能有你。” 見荊軻不語,太子丹緩緩湊近,在荊軻的耳畔輕聲細語:“在除掉嬴政這一點上,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不是么?” 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太子丹回過頭,橫眉冷對一臉不悅:“沒規(guī)矩的東西,不知道敲門嗎!” “回稟殿下,鞠武大人有急事求見,已在書房靜候?!?/br> 作為黃金臺的軍師,鞠武平日除了上朝之外基本深居簡出,極少主動來找他,想來應是真的有要緊事……于是,太子丹只好拂袖匆匆離開了東宮正殿。 偌大的殿內徒余荊軻一人,以及滿席珍饈美酒。 俯身撿起那枚滾落在角落里的白玉發(fā)扣,小心翼翼地收進衣服里,荊軻方才站起身,望著緊閉的殿門,滿面憂慮…… · 太子丹一到便被鞠武劈頭蓋臉一頓質問:“你知不知道竊取虎符乃是大罪,會被殺頭的!當年信陵君竊符救趙,事成之后都不敢在魏國待下去,你…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先生稍安勿躁,兵符已被我悄悄放了回去,整個過程□□無縫,不會有人知曉?!?/br> 鞠武冷哼:“你當真以為能瞞天過海?那白白折損的兩千精銳,你打算怎么辦?就算王上現(xiàn)在不問起,你敢保證自己能一直瞞下去?!” “所以接下來的計劃至關重要!”太子丹正色道,“父王如今病著,什么也不知道。可是等到他的病一好,知曉了虎符一事,必會問罪于我。這段時間對我來說極為寶貴,我必須趕在父王病愈前實施計劃,刺殺嬴政將功補過……只有這么做,父王或許還會網開一面?!?/br> “行刺秦王政?!”鞠武大為震驚,實在想不通對方腦子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沒錯,這次我打算派荊軻去執(zhí)行行刺任務。有他在,勝算至少六成以上。” 鞠武頓悟,右手顫顫指著他,臉色更加難看:“你抓走了少主,用她的命威脅荊軻,讓其聽命于你……” “先生慧眼。我這么做也是無奈之舉,誰讓我那個meimei如此冥頑不靈。只要嬴政一死,秦國陷入內亂,總能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到時再聯(lián)合其它幾國趁虛而入,未必沒有機會。” “你果然是瘋了!秦宮守備森嚴,秦王政身邊更是高手如云,荊軻縱有絕世身手,也未必能成事。而一旦行刺失敗,秦王政一怒之下定會向我大燕開戰(zhàn),你想讓整個燕國為你的一場豪賭陪葬嗎?這個后果,你擔得起嗎!”鞠武忍無可忍,上前一把揪住太子丹金線滾邊的領口,“就算退一萬步,刺殺僥幸成功,你肯定秦國一定會陷入動亂?別忘了,有王翦、蒙武兩員大將坐鎮(zhèn),只要他們在秦王政的子嗣里擁立一個繼任王位,再加上李斯從旁輔佐,朝政就亂不了,你所做的一切就是無用功!” 對于鞠武的疾言斥責,太子丹只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我沒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愿眼睜睜看著大燕被滅,不愿將自己的命交在嬴政的手里,不愿在他趾高氣昂的目光下茍延殘喘地活著……”說著,他微微闔目笑了笑,帶著幾分自嘲:“先生行事一向謹慎穩(wěn)妥,那么學生敢問,可還有別的救國良策?” 鞠武沉默了,太子丹苦笑道:“連先生也無計可施。學生若不豪賭這一回,難不成還要坐以待斃嗎?” “燕國遲早會被秦國所滅,天下也遲早會歸于一統(tǒng),但是嬴政和他的子孫未必坐得穩(wěn)這偌大的江山。只要我們暗中蟄伏、保存實力,再聯(lián)合各方勢力伺機而動,光復大燕并不是不可能……” 鞠武話音未落,太子丹忍不住打斷他:“先生的意思是讓我等?可我等不了……先滅國,后又復國,談何容易!讓我隱姓埋名,像老鼠一樣過著東躲西藏、不見天日的生活,倒不如讓我一死了之?!?/br> “為何不能?勾踐臥薪嘗膽二十載,三千越甲終吞吳,俘夫差,完成了復仇大業(yè);晉文公重耳流落他國數(shù)十年,飽嘗人間辛酸淚,花甲之年登臨君位,終成一代霸主……他們能做到忍辱負重,隱而不發(fā),你為何就不能?!” “先生無須多言,我意已絕。無論此番是成是敗,我都會親自向父王請罪……時辰不早了,先生請回吧?!碧拥まD過身去,留給鞠武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眼看著那一抹身影即將消失在夜色中,鞠武面向殿門外遠去的身影,緩緩又無奈道:“若非少主為女子之身,這儲君之位甚至這王位,只怕也輪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