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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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薄若幽抬起頭來,“侯爺,初步推測他是溺死的,不過要查驗細些的話,得重新找個地方,還得剖驗。” 沈涯到了此時已經(jīng)聽出來了,薄若幽不止是大夫,還是個專業(yè)的仵作,他眨了眨眼,當真是被驚到了,因為太過震驚,以至于霍危樓的吩咐他竟然不曾聽見。 “沈公子?”福公公喊了一聲。 沈涯回過神來,便見霍危樓目光暗沉的看著他,他忙道,“啊?侯爺有何吩咐?” 霍危樓鳳眸半狹,“尋一間空房來。” 空屋子是要用來擺放尸體的,沈涯明白,立刻命船工將靠近甲板的一間雜物房清理了出來,霍危樓令繡衣使將尸體抬進去,薄若幽又看向沈涯,“沈公子,船上可能尋到極其鋒利的刀具?刀具越是削薄秀氣越好?!?/br> 此番霍危樓一行輕車簡從,早先備下的器物都跟著林槐走了旱路,因此薄若幽自然找沈涯幫忙,沈涯想了想,立刻道:“有的有的,請姑娘稍后,在下這便去找——” 沈涯說完轉身便走,倒有些殷勤模樣。 薄若幽回過身來看擺在地上的尸體,一抬眸,卻見霍危樓目光沉沉的看著她,她有些疑惑,低頭看了看自己,卻也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何異常,她越發(fā)狐疑不解了,再看霍危樓時,卻又見他將目光落在了尸體上,于是心思一定,薄若幽開始驗尸。 “尸體表皮輕微發(fā)白并有輕微皺褶,體表幾乎看不見尸斑,這是因為死者死亡之時,便已經(jīng)身在水中,水流使的尸體隨之翻動,尸體血液難以沉積,且如今江水冰寒,血絡遇寒而縮,尸斑會出現(xiàn)的格外緩慢。且死者口鼻處有少許粘液沫,腹部亦有輕微鼓脹,民女推測其為溺死,且應當是昨夜后半夜落水。” “尸體不見明顯外傷,可臉頰,手掌,有些微的擦傷,擦傷成片狀細條狀,算是常見,若他是從船體之上落入江中,與船體或江中砂石觸碰皆有可能?!?/br> 因死亡時間不久,是以留下的線索還十分多,薄若幽抓著死者雙手仔細看了看,“擦傷流血之地有些許愈合,皆為生前傷,此外指縫之中有些類似苔蘚一樣的東西,還不知是什么。” 她粗粗驗看了一番,便開始解李玉昶身上錦袍,霍輕泓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退的遠了些,不過,他卻又看到了薄若幽手上戴著的護手。 他嘖了嘖嘴,對著明歸瀾道:“大哥將此物賜給她,倒是物盡其用,我記得當初西涼國進貢之時,和這護手一起送來的還有好幾樣神機寶物,大哥如今賜下都賜貢品了嗎?那他好生大方?!?/br> 明歸瀾失笑,“若世子也能若薄姑娘那般驗尸,侯爺也會賞賜你的?!?/br> 霍輕泓打了個抖,“那我寧可不要!” 說著他卻高深莫測一笑,“等回京,我要和大哥討些別的好物,這些貢品,也就只有大哥能和陛下套個面子說取便取了,大哥連幽幽都能賞賜,總不至于不給我吧?!?/br> 明歸瀾彎唇道:“那可不一定,侯爺公私分明,你又不能幫侯爺辦差?!?/br> 霍輕泓一臉不忿,可仔細一想,也的確是這般道理,一時苦著臉打了退堂鼓。 屋內(nèi)薄若幽自然沒心思聽外面的閑談,她如今心緒都在尸體上,已是又變了個人似的專注嚴肅,等將衣裳解下,薄若幽先對著門口的天光仔仔細細檢查起這件外袍來,很快,她便發(fā)覺外袍之上有幾處紅褐色的污漬,她又將此污漬與李玉昶指甲縫里的污漬作對比,果然一模一樣,略一沉吟,薄若幽心中有了想法。 這時,沈涯拿著一把極袖珍的短匕到了門口,“這位姑娘,你看這刀可成?這本是我們給食客準備用來食鮮魚的刀……” 薄若幽抬眸一看,眼底微亮了一下,“可用的,多謝?!?/br> 接了短匕,薄若幽心底微安,卻放在一旁仍然打量手里的袍衫,沈涯見李玉昶的尸首上只剩下一件內(nèi)單薄衫,既覺得有些不吉,又覺得薄若幽這樣一個小姑娘竟會驗尸十分令人意外,他便溫和道:“若還有別的需要,請姑娘吩咐?!?/br> 薄若幽應好,沈涯便退了出去,福公公在旁瞧見便道:“這沈家少公子為人處世八面玲瓏,人亦生的清俊好看,倒也是個叫人賞心悅目的人物?!?/br> 薄若幽只以為福公公在和自己說話,便頭也不抬的隨口應了一聲,“的確如此?!?/br> 霍危樓本在吩咐繡衣使搜查樓船,聽到此話,忍不住回頭看了薄若幽一眼,他眸色暗沉沉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快在內(nèi),而只聽到吩咐至一半的繡衣使疑惑的看著他,想問也不敢問,等了半晌霍危樓才繼續(xù)道:“尤其玉春班眾人昨夜都做了什么,都要一一探問?!?/br> 繡衣使領命而去,霍危樓本要抬腳出門,薄若幽卻道:“侯爺,李玉昶衣袍之上有些痕跡,民女猜是掉下樓船之時沾上的?!?/br> 霍危樓定眸看著她,薄若幽便道:“樓船極大,如今還不知李玉昶是在何處落水的,不過民女看他指縫和衣袍之上皆有此等污漬,料想他多半是在掉下樓船之時沾的,此物有些像蘚漬,也像是銹漬,可民女記得登船之時,靠近岸邊一側的船體之上沾著些綠色的苔蘚,倒與此污漬不同。” 樓船靠岸一停便是半月甚至月余,船體為硬木打造,吃水久了自也容易生些苔蘚,可薄若幽憑著記憶,倒是記得船體之上的苔蘚不是這般顏色。 霍危樓明白了,他亦在薄若幽跟前蹲下身來,仔細一看,果見衣袍之上此等污漬不少,他心中有數(shù)了,正要起身,卻覺此刻二人皆蹲著身子,倒是瞬間離得極近,他甚至能看見她根根分明的眼睫?;粑且粫r沒動,薄若幽正要傾身卻拿解開尸體上剩下的內(nèi)衫,卻見他定定的看著自己,她有些疑惑,“侯爺,怎么了?” 霍危樓也未開口,抄起地上那件外袍便起身出了門。 薄若幽一愣,又想起昨天晚上霍危樓詭異行徑來,她有些莫名,便看向一旁的福公公,“公公,侯爺這兩日是否有些古怪?” 福公公心道霍危樓的古怪已經(jīng)不是一處了,可當著薄若幽,又不能當真說他懷疑霍危樓對她起了心思,于是只得笑道:“侯爺就是這樣的,有時候會脾性難測?!?/br> 薄若幽對此早有感受,嘆了口氣將此念暫且壓下了,目光落在尸體上時,腦海中便也想不了別的了,她先細細查驗了一番體表,而后便開始剖驗。 倘若死者死因為溺死,剖驗便十分必要,薄若幽定了定神,沿著死者胸椎股切了下去。 甲板之上江風呼嘯,至此刻,江面之上茫茫霧氣方才散了,霍危樓站在船頭,江風揚起他玄黑的袍擺,他一邊令繡衣使搜索船舷四周,自己卻有些許的走神。莫說福公公要覺得他古怪了,連他也覺得自己古怪非常。 沒多時,一個繡衣使帶著一個船工走了過來,“侯爺,有發(fā)現(xiàn)?!?/br> 被帶來的船工三十來歲,是船上廚房內(nèi)的幫工,他看著李玉昶衣袍之上的污漬道:“啟稟侯爺,這污漬,極有可能是船尾方向,靠近廚房的地方才有的。廚房做了飯食之后,潲水很多時候都是直接倒入江水中,一來二去,船舷之下生出的污漬便有些不同?!?/br> 霍危樓神色一凝,“帶路——” 船工在前帶路,很快順著樓船外側的廊道回到了船尾,船尾大都為廚房雜物間以及船工住所,時常來此的船客亦少,剛一走近,霍危樓果然在船體之上看到了些深褐色的污漬。 船工道,“就是此處了,這里大概有兩丈寬的地方,都生的有這般污漬?!?/br> 這些污漬是長年累月而生的,霍危樓先探身看了船體吃水之處,又忽而轉眸往二樓之上看去,“二樓是何處?” 一個繡衣使道:“侯爺,此處二樓往上,是二樓西邊的樓臺?!?/br> 霍危樓當即往二樓西面樓臺而來。 和搭起戲臺的東側樓臺不同,西側樓臺并不大,此刻靠著圍欄堆了不少帆布桅桿等雜物,霍危樓上前來,往靠近一樓廚房的那側走去,圍欄之下堆著不少桅桿和麻繩,上面落了不少灰塵,許是許久未曾用了,霍危樓左右看了看,“叫沈涯來?!?/br> 沈涯來的很快,一上來霍危樓便道:“這些東西平日都堆在此?” 沈涯頷首,“此處地方不大,且又是在船尾,平日里無人來,這些是兩個月前換下來的桅桿,還有些平日里用不著的東西,一樓有些發(fā)潮,且已快堆不下了,便堆來此處。” 麻繩等物的確容易發(fā)潮,此言倒也無錯,且這些雜物已經(jīng)堆了兩個月了,想來和李玉昶的死無關。然而霍危樓踩著麻繩站上去之時,卻有種奇怪的感覺,麻繩堆疊在桅桿之上,形成了一小段陡坡,沿著這陡坡往上,幾乎能一步跨出圍欄。 霍危樓便沿著這些雜物往前走了兩步,沈涯見狀立刻道:“侯爺當心,在下立刻找人來收拾此處?!?/br> 霍危樓站在最高處,幾乎再有一步,他便能一腳踏空落下去,而此刻船身若有晃動,他亦有可能掉落至江中,他如此,莫說沈涯,便是一旁的繡衣使都看著有些緊張。 霍危樓皺眉道:“此處一直是這樣的?” 沈涯苦笑一聲,“這個在下還真不知道,這些東西放在這里,平日里也無人管,船一旦走動起來,搖搖晃晃的,散了倒了也不一定。” 霍危樓探身往船下看了一眼,又左右看了看,隨后指了指靠墻角立著的一把灰撲撲的竹掃帚,“將掃帚拿來?!?/br> 繡衣使動作敏捷,將掃帚遞給了霍危樓,霍危樓接過,令掃帚立在船舷邊,而后,緩緩往外輕輕一推,松了手。 “噗通”一聲,掃帚直直墜下,擦著船體的邊兒落入了水中,此刻船行的慢,很快那掃帚又飄了起來,一時挨著船體,一時跟著水流翻動。 霍危樓若有所思片刻,這才穩(wěn)步退了下來。 沈涯掌心捏了一把汗,“侯爺,玉老板是從此處掉下來去?” 霍危樓淡淡頷首,“極有可能?!庇址愿赖?,“帶路去李玉昶的艙房看看?!?/br> 沈涯在前帶路,待走入了廊道之中,便忍不住道:“侯爺覺得玉老板是被人謀害的?會否……是他自己不小心落入江中的?” 霍危樓道:“若無證據(jù)表明是被謀害,便可算作自己跌入江水之中?!?/br> 沈涯松了口氣,“其實在下覺得,只怕多有可能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昨夜兩折戲唱的好,玉老板高興,后來喝了不少酒,并且,他的屋子離那二樓甲板有些近?!?/br> 話音落定,沈涯駐足,“侯爺,就是此處了。” 霍危樓看著眼前這道門,又看了看露臺位置,果然距離很近。 李玉昶的艙門并未關,只輕輕一推便開了,艙房比不得三樓闊達精致,卻也一應物件俱全,而李玉昶的私人之物則更是多,寫著戲中故事的戲本子,繡紋繁復的引枕,文房四寶,還有幾本古時傳奇游記,更有精致的茶具和兩把玉骨折扇。 光看這些私人之物,也知此人平日奢靡享樂慣了。 屋內(nèi)物品擺放的十分齊整,不見任何打斗痕跡,臨江的窗戶亦關的緊緊的,霍危樓內(nèi)外翻了翻書冊錦被等物,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而書案之上的戲本子還打開著,仿佛主人剛剛離去稍后便要回來…… 一切都再尋常不過,可李玉昶卻死了。 查看完李玉昶的屋子,霍危樓剛帶人下了樓,便見路柯迎了上來,見面路柯便道:“侯爺,昨夜玉春班最后一個見玉老板的人是柳慧娘?!?/br> 霍危樓眉頭一皺,“帶過來?!?/br> 柳慧娘被帶到霍危樓跟前之時,一雙眼睛已經(jīng)哭得紅腫,得知了霍危樓的身份,亦不敢像在霍輕泓面前那般耍些小心思,只十分恭順的哭訴,“昨夜唱的好,老爺后來和沈老板多喝了幾杯,后來老爺興致高,說要和民女講戲本子,老爺新寫了一個戲本子,他說這戲本子讓民女唱,必定能火遍大江南北,民女自然高興,便和老爺在民女房中一邊吃酒一邊論戲,后來看老爺醉了,民女便先將老爺送了回去——” “將老爺送回去之后,民女又回到了自己房中,民女想著老爺想讓民女在京城唱這出戲,也很有些高興,回了房,民女忍不住練了練嗓子,這一練便是快兩個時辰?!?/br> 柳慧娘越說越是哭的淚眼婆娑,“民女萬萬想不到,昨夜便是訣別,以后再也聽不見老爺給民女說戲了……” 她哭的我見猶憐,可霍危樓卻漠然看著她,只是問她,“你送李玉昶回去的時候,可有人瞧見?可有人為你作證?” 柳慧娘摸了一把眼角,“有的,盧青看見的,就是我們戲班子的生角兒?!?/br> “傳盧青來?!?/br> 霍危樓令人傳來盧青,剛見到此人,霍危樓只覺得有些面熟,想來是哪一折戲他上過臺,只是她們上臺皆是裝扮過,且他對戲目不感興趣,自然也記得不算清楚。 霍危樓本不以為意,只問,“昨夜柳慧娘送你們班主回去的時候,你看見了?” 盧青生的頗為清俊,聞言也十分泰然的道:“回侯爺?shù)脑?,小人的確見慧娘送老爺回來了。” 霍危樓本對盧青并無幾分質疑,可此人一開口,他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他問盧青,“在戲班內(nèi),你和哪位旦角兒的關系最親近?” 第51章 三株媚06 此問令盧青微微一愣, 盧青恭敬的道:“在下與班中幾位旦角兒都唱過幾折,因此關系都算親厚。” 霍危樓眼底微暗,卻不動聲色的繼續(xù)問道:“昨夜見柳慧娘送李玉昶回來之時, 是何種情形?” 盧青聞言立刻回想道:“老爺口中哼著唱段,乃是他為慧娘寫的《還魂記》, 面上十分高興, 只是人卻喝的有些暈了, 腳步有些不穩(wěn),慧娘將他扶進門的時候,將門撞的響了一聲, 在下就住在老爺隔壁, 聽到動靜便出來看了看?;勰飳⒗蠣敺鲞M去,又說了兩句話,而后便關上門出來了……” 霍危樓狹眸, “你們都稱李玉昶為老爺?” 盧青點頭,“是, 小人們都是老爺一早買來的, 有的在府中練了五年,有的練了十年, 是要練好了才能登臺的?!?/br> 霍危樓又道:“你和李玉昶住的近,昨夜可還有什么怪事發(fā)生?” 盧青略一想, 猶豫著道,“在下也不知能不能叫做怪事……” 霍危樓凝眸, “說。” 盧青便道:“昨夜慧娘離去之后, 在下也進了門,隱約之間,在下似乎聽到了有什么動靜, 似乎是老爺他開門出去了,不過在下開門朝外看,卻又見廊道之中無人,而老爺?shù)拈T也是關著的,當時已經(jīng)很晚了,大家都歇下了,廊道之中光線晦暗,在下也未多想,便繼續(xù)睡了,后來在下睡著了,便什么都不知了?!?/br> 李玉昶喝醉了卻又出了門? “那時是何時?”霍危樓又問。 “應當……已經(jīng)是二更過半時分了?!北R青回想了片刻,語氣頗為肯定的道。 霍危樓盯著他看了片刻,又看了看站在幾步之外的柳慧娘,沒再多言的擺了擺手,隨后想到那月娘,霍危樓又問路柯,“昨夜月娘在做什么?” 路柯忙道:“戲演完了之后,她去看了宋媚娘,而后二更天不到便回房睡下了,和她住在一起的春琴可以作證,屬下已問過春琴了,是真的?!?/br> 霍危樓也不知怎地想起了月娘,大抵是那夜所見的月娘一臉漠然冷意,有對他們戒備非常,總讓人覺得她少有親善之意,“李玉昶周圍除了盧青之外其他的船客也一并問一問,尤其問問二更天前后,他是否出去過?!?/br> 路柯領命而去,霍危樓便又回到了薄若幽驗尸的雜物房。 剛走近,便見霍輕泓站的更遠了,仿佛在避諱什么,明歸瀾坐在輪椅上,挨著圍欄,也眉頭微蹙著,霍危樓眉梢一挑,又往前走了一步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