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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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當此人想落葉歸根,便與其相約一同歸鄉(xiāng),可離京那日,此人卻說要去拜訪一位故友,并且還說,倘若沒有等到此人回來,便是兇多吉少,令他在故鄉(xiāng)為他攏一座衣冠冢,算作為安魂之地?!?/br> 霍危樓和薄若幽同時擰眉,路柯繼續(xù)道:“既有此等說辭,自然是有遇險的可能,這孫祿當時不放心,便跟在了多壽太監(jiān)后面,結(jié)果,他看到多壽太監(jiān)進了王青甫家的后門。” “王青甫?”霍危樓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是,就是王青甫,王青甫掌管太常寺多年,時常出入宮廷,和尚儀司這些地方都十分熟悉,且那日他還問了周圍的百姓,百姓都知道那是誰家的府邸,他從當天午時之后一直等,等到了當天深夜,都不曾等到多壽太監(jiān)從王府出來,他心底害怕的很,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京城,回鄉(xiāng)之后又等了一月,仍然不見多壽太監(jiān)回去,便知多半是再也回不去了。” 霍危樓寒聲道:“珍寶司是珍寶司,太常寺是太常寺,珍寶司的管事太監(jiān)離京前竟然要去王府拜訪,且進去后便失蹤了——” 略一沉吟,他斷然道:“再去王府搜查,掘地三尺的搜,王青甫的妻小和從前的舊仆亦要細查,此事果真與王青甫有關(guān)系?!?/br> 七寶舍利塔被盜可能已有數(shù)年,珍寶司大換血之后,便只能大海撈針一般的往前追溯,也幸而他們運氣好,找到了這關(guān)鍵之人,而如霍危樓猜測的那般,兩件佛門至寶都與王青甫有關(guān)系,如今果然證實了! 路柯領(lǐng)命而去后,霍危樓蹙眉沉思起來,薄若幽知道此案,此刻心中也自有思量,“王青甫當年冒險盜走了舍利子,此番七寶舍利塔也可能與他有關(guān),他目的何在?” 霍危樓想到了李紳信道信至瘋魔,便道:“或許也似李紳一樣,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要用這佛門至寶修佛?想得大道?”薄若幽忽而蹙眉,“可王青甫并非信佛之人。” 在洛州之時便知王青甫并非信佛之人,她又道:“除非是像李紳一樣,雖是道士信的卻并非正統(tǒng)道家,王青甫表面上并不信佛,私底下卻信仰某些與佛家相通的邪教?!?/br> 霍危樓道:“還有一個可能我們早先便懷疑過,或許要這佛寶的另有其人,而當初王青甫在洛州畏罪自殺,亦是為了回護此人。” “太常寺卿正四品,雖是閑差,可與宗室們多有來往,也算清貴之位,何人能令他這般冒險?” 此疑問若得解,這案子多半便得了真相,然而眼下線索極少,誰也不得而知,霍危樓看著薄若幽沉思的模樣道:“你莫要多想,這案子牽連兩件佛寶,又積壓數(shù)年,并非朝夕之間能查個明白的。” 薄若幽知道霍危樓擔心什么,嘆了口氣,“那好,那我不想了?!?/br> 薄若幽非脆弱心性,對自己的怪病雖覺惶然,卻也不會任由自己病下去,安心養(yǎng)好精氣神,不沉湎在對弟弟的愧責中是她眼下最要做的事。 霍危樓又陪她半日,待日暮時分方才離開,薄若幽想了想,進了程蘊之的書房,她這病發(fā)作的古怪,且她細問過霍危樓和良嬸,總覺得自己的模樣,并非尋常的瘋傻。 程蘊之見她又翻醫(yī)書,無奈道:“你看這些做什么?” 薄若幽坦然道:“女兒的病古怪,女兒想看看醫(yī)典上是否有記載?!?/br> “醫(yī)者不自醫(yī),何況你本就粗通醫(yī)道,你整日想著自己病了,難道不會害怕?治病的事交給義父來做,你莫要想這些?!?/br> 程蘊之簡直覺得薄若幽在胡鬧,此言卻讓薄若幽失笑,“義父可是覺得,眼下女兒也是病著的?” “這……自當不是……” 薄若幽拿著醫(yī)書走去榻前落座,“那便請義父莫要時時將女兒當做病患相待,女兒眼下心境很是平和,前日聽你們形容,仿佛在聽另外一人的病況,既是如此,女兒便當做在幫旁人看病?!蔽⑽⒁活D,她這才顯的語氣沉重了些,“有這樣的病到底是個隱患,女兒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等它何時又冒出來,女兒非要弄個清楚明白才好?!?/br> 薄若幽的性子程蘊之再清楚不過,見她坦然,他也覺頗為激賞,“罷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只是若覺不適,定要告訴義父。” 薄若幽應(yīng)好,看了半晌醫(yī)書方才回房歇下。 夢里又是那漆黑一片的山林,遠處有隱隱綽綽的房屋輪廓,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鈴鐺聲,樹梢在她眼底變的又高又遠,她身后有急促的腳步聲追著,求生的本能令她只會向前奔跑。 夢境最深時,一股子不同于噩夢的恐懼擊中了她,她本應(yīng)該在夢里最驚險的時刻醒來,可這時,卻似乎有人在對她說話,令她更深的沉睡,而她背脊之下是無盡的深淵,那雙手正將她往深淵里推下去—— 薄若幽動彈不得,模糊的意識在被剝奪,徹骨的寒意令她連呼吸都窒悶了??! 在一陣痙攣般的顫抖中,薄若幽猛地驚醒了過來。 她大口大口的喘氣,身上冷汗如雨而下,整個好似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然而望著熟悉的帳頂,她卻有種生死一線后的慶幸。 她目光詭異的去打量這屋子,仿佛要找出那個推她的人,可等她緩過氣來,卻又恍然不過是夢,只是這夢與往日所有的噩夢都不相同。 她起身去擦身更衣,走到黃花梨高柜之前時,人又愣了住,煩亂和恐懼如絲線一般從四面八方纏繞上來,她渾身緊繃的僵立在原地,只覺身體發(fā)麻不聽使喚,望著緊閉的柜門,有種想躲進去的沖動,可這不是她會做的事—— 薄若幽忽而一陣頭皮發(fā)麻,是什么在驅(qū)使她? 她逼著自己步步后退,離那柜門越來越遠,直退到西窗之下跌坐在榻上,這才覺得纏繞自己的絲線松了,手腳恢復了知覺,心底卻一陣后怕,她似乎差點變成了個傀儡娃娃。 為何會如此?! 薄若幽端起茶盞喝了兩口冷茶,這才令驚惶不安的心平復了一分,窗外是冰天雪地的寒夜,她獨困于此,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發(fā)生了何事,旁人更難幫她。 抿了抿唇,她只覺出滿口苦澀,至天明時分,薄若幽方才回床榻上歇下。 她比平日起的更晚,神色亦顯憔悴,趁著外面雪亮的天光,她打開了柜門,此刻卻并無想躲進去的沖動,那莫名的恐懼更消失無蹤。 她開始仔細的回想昨夜的夢境,神思剛一動,便覺太陽xue一陣跳疼,然而她未曾停下,在這近乎自虐一般的回憶之中,她想起了那詭異的鈴鐺聲和被夜色籠罩的山林。 “小姐?小姐醒了嘛” 良嬸的聲音令薄若幽猝然收回了神識,她艱難的喘了口氣,應(yīng)了一聲,這時良嬸在外道:“福公公過來了,小姐可要見見?” 薄若幽秀眉微揚,“只福公公一人?” “是?!绷紜饝?yīng)話,又道:“福公公說侯爺有公差要辦,說一位什么大人的舊宅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骸,侯爺一早便過去了——” 薄若幽目光頓肅,抄起件斗篷往門口走去。 第190章 十樣花04 一片冰天雪地里, 路柯帶著繡衣使在王青甫舊宅中挖骸骨,骸骨在后院早已干涸的荷花池里,然而如今天氣嚴寒, 將荷花池內(nèi)的土凍得硬鐵一般,繡衣使們的進度極慢。 岸上的一張草席上, 放著幾截已被挖出的人骨, 看骨頭雖能辨別出是人骨, 可無法判斷死者是男子還是女子,亦無法判斷年紀,此死者是否為多壽還不得而知。 霍危樓披著件墨色斗篷站在岸邊, 不多時路柯回到岸上, “侯爺,只怕要挖一整日才能挖齊全。” 遠處有繡衣使抬來一盆碳灰倒在凍土上,霍危樓淡聲道:“不著急, 那多壽的背景都查清楚了?” 路柯頷首,“宮里記載的分明, 再加上那孫祿的說辭, 已算清楚了,他們都在七八歲上入宮, 在宮內(nèi)四十年,多壽在宮內(nèi)人緣還不錯, 旁人都說他是勤懇老實的,也因此, 這些年來未曾犯錯, 還做了個不大不小的掌事?!?/br> “他比孫祿小幾歲,當初離宮早,是求了恩典的, 這件事問了大總管福全,他還記得這事,也是他最終給了情面,否則他多半要再熬幾年才能出去?!?/br> 霍危樓又問:“他族地還有親族?” “有個表兄,后來這個表兄多次入京看望過他,前年這個表兄過世,便只剩下侄兒一家,其實按理說他這樣的有位份的太監(jiān),留在宮中也算個歸宿,族地雖有表侄,可與他并不親厚,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霍危樓凝眸道:“倘若有何事不敢留在宮中,早早求了離宮養(yǎng)老便也說得通了。” 路柯看著草席上的人骨,“侯爺,是否請縣主來驗骨?憑縣主的技藝,定能幫我們確定死者身份。” 若是往日,霍危樓自當應(yīng)下,可如今薄若幽身有不適,他多有遲疑,可就在這時,外頭有繡衣使大步往這邊跑過來,“侯爺,福公公和縣主來了——” 霍危樓劍眉揚起,早前冰霜一般的神色驟然鮮活起來,抬步便朝外走,沒走幾步,果然看到福公公和薄若幽往內(nèi)行來,薄若幽披著件雪色斗篷,行走在冰天雪地之間,格外襯的冰肌玉骨,秀色清妍。 霍危樓腳步更快,走到跟前才道:“你怎過來了?” 當著這許多人,薄若幽福了福身,霍危樓一把拉住她,薄若幽方才笑道:“聽說找到尸骸了,我猜侯爺定等人來驗骨,我便來了?!?/br> 霍危樓便涼颼颼的掃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癟癟嘴,很是委屈。 “天寒地凍的,本不想讓你來?!被粑菭恐∪粲耐苫ǔ匕哆呑?。 薄若幽笑道:“我猜到了,幸而我來了,否則侯爺大抵要將這差事交給旁人去?!?/br> 霍危樓無奈的搖了搖頭,指著岸邊草席,“如今只挖出來這些,旁的都還埋在底下,繡衣使又找到了一個王青甫宅子里的老管事,問起了當年多壽太監(jiān)離京那陣子的事,這老管事說那幾日府里未曾動過土,于是底下人便往府內(nèi)的地窖密室和水井水塘等地找?!?/br> “此府邸被抄沒之后,便再無新主,荷花池早已干涸,再加上夏日下雨沖掉了表面的淤泥,底下的骸骨便露了出來,因此尋到的也快?!?/br> 薄若幽本也覺得搜查的快,如此一聽倒也明白過來,她蹲下身子看了看骨頭,“是人骨,看著是小腿脛骨和腓骨,男女難有判斷,若能找到顱骨或者盆骨恥骨便能看出更多?!?/br> “底下的土凍得厲害,多等些時候應(yīng)當能找到?!闭f這話,霍危樓目光四掃,看向了不遠處一間屋子,便吩咐路柯,“去那屋子里放個炭盆?!?/br> 路柯應(yīng)一聲,匆匆而去,很快,霍危樓帶著薄若幽去屋子里等著。 屋內(nèi)早已空落,掩上門放上炭盆,比外頭暖和許多,二人在搬來的敞椅上落座,霍危樓握著她冷冰冰的手道:“昨夜未曾睡好?” 薄若幽不瞞他,“昨夜做了半夜噩夢,且奇怪的很,我有時覺得手腳不聽使喚。” 霍危樓心疼的很,“可是又想了蘭舟的案子?” 薄若幽搖頭,“也并未多想,且往常我醒來總不記得做了什么夢,可昨夜我卻模糊記得,夢里我聽見了三清鈴的聲音,還看見了一片山林,我想著,那景致不可能憑空而來,會不會是當年我與弟弟被帶走的地方?” 說至此,一股子無由來的慌亂又襲上心頭,她反握住霍危樓的手,有些不安,霍危樓看出來了,將她兩只手都握在了掌心里,“莫想這些了,免得難捱?!?/br> 薄若幽強自穩(wěn)住心神,“要想的,我總覺自己病的古怪,若說是失心瘋,可我平日里卻又如常人一般,病狀也起的毫無征兆,昨夜噩夢之后醒來,我甚至覺得有人在催我躲進柜子里,若非我本不信那些,我都要覺得自己被邪祟上身了?!?/br> 霍危樓深知薄若幽是哪般心性,縱然她再如何恐懼,也絕不會因此逃避,何況此病本是隱患,她不怕,他便更不能阻攔她,“有人催你躲進柜子?” “只是覺得手腳忽而不聽使喚,像要本能的往柜子里躲,好似很害怕,卻又想不明白這是為何——” 薄若幽習慣了查案子時的抽絲剝繭,此刻自也想知道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詭異行徑從何而來,霍危樓安撫道:“程先生都不知到底如何病的,你自己怎能想通?” 薄若幽又搖頭,“我的病與當年的事有關(guān),且我夢里或許是見過的場景,只是我想不起來了,前幾次我都是從睡夢中醒來忽而發(fā)病,因此多半與做過的夢有關(guān)系,我在想我既然會害怕,那是否是當年事情發(fā)生之時,也有過同樣的遭遇?” 薄若幽此言令霍危樓心神提了起來,“同樣躲在某處過?” 薄若幽點頭,“當年我和弟弟被帶走,我在想是不是我逃走之后,在某處躲避過……” 說至此,薄若幽忽而目光一定,“我想去衙門看看李紳的證供?!?/br> 得知李紳罪責已定,薄若幽本不打算細究,免得引得病狀嚴重,可昨夜令她現(xiàn)在想起來都背脊發(fā)寒,她便明白,此事只靠時間的淡化還不夠。 霍危樓又開始遲疑,當日聽到李紳的口供,薄若幽便大為不適,如今卻看供詞,若在引得她病發(fā)可如何是好? 薄若幽看出他遲疑,便篤定道:“侯爺,若我這怪病是心病而來,或許我記起當夜發(fā)生之事便會病愈,如今我想不起來,便只能靠李紳的證供想起來了。” 她眸色堅定,深秀的烏瞳一眨不眨的望著他,霍危樓思慮良久才應(yīng)了一聲好。 雖是接受她看證供,卻還是眼下驗骨要緊,二人在房內(nèi)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死者的顱骨和另一部分骸骨被繡衣使挖了出來。 薄若幽戴上護手出門,在冰天雪地里清理干凈顱骨,再將找出的尸骸做個拼接,開始驗骨,“死者顱骨較厚,顱腔亦大,前額以及頂部呈弧線狀,眼眶類方型,眶上緣較鈍,頂線亦粗大……可以肯定死者為男子?!?/br> 薄若幽細細看完顱骨,又去查看搜出來的恥骨,“恥骨表面光滑,有小孔,前緣前部隆起,周緣較鈍,死者死的時候應(yīng)當在四十五到五十五歲之間。” “按照身骨推算,死者身量在五尺過半,至于死者死了多久,暫時難以推算,人死一年以上尸體便會完全崩解,此處從前為荷花池,若在水中沉尸,腐敗速度則會更快。而只憑身量,年歲和性別,難以斷定死者便是多壽。” 話音落下,又有更多的骸骨被尋出,在土里埋了多年,其上泥垢厚重,薄若幽先做清理,而后才細查,就在這時,她看到一截肋骨上有一段明顯的骨痂痕跡,她將那處再做清理,很快得出結(jié)論,“死者的左側(cè)狄三根肋骨骨折過,且應(yīng)當是在死前四五年的時候骨折,因年紀大了,斷裂的骨頭雖然重新長好了,卻不會像少年人一樣恢復的了無痕跡?!?/br> 霍危樓看向路柯,路柯立刻道:“屬下入宮一趟!再細細查問!” 霍危樓點頭,薄若幽放下那一截肋骨道:“從骸骨上看不出致死傷,極有可能是沉水溺死,這肋骨上的傷勢未舊傷,這樣的傷至少要臥床養(yǎng)上兩三月才會痊愈,倘若當真是多壽,宮里的人多半會記得,若此事也合了上,便可定死者身份?!?/br> 她查驗了半天,手被凍得無知無覺的,待將護手褪下,便見十指都紅彤彤的,霍危樓將她手放在掌中捂著,“差不多了,等路柯的消息,剩下的骸骨還要些時辰,我陪你去衙門?!?/br> 薄若幽已盡力,自也不在此多留,待上了馬車,霍危樓抓著薄若幽的手放進了自己衣襟里,他手上自然不及他身上暖熱。 倘若隔著內(nèi)里衣袍便也罷了,霍危樓竟讓她的手挨著自己胸膛,這令薄若幽面上飛速升起一片紅霞來,“侯爺——” “莫動?!彼麑⑺职丛谧约盒靥派希耙粫壕团?。” 薄若幽耳廓也紅的滴血一般,“哪需要如此……” “我只是幫你暖手,你想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