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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益昌和劉坤是什么人? 十年前,他還在王府時,安排了左益昌進督查院,雖說人迂了些,可這么多年也算是忠臣了…… 如今看來,迂不迂腐還在兩說。劉坤呢?兩朝元老,出了名的和稀泥!那也不要緊,他就當榮養(yǎng)先帝的老臣了,可原來那稀泥也不是隨便和的,仍是別有用意啊! 新泰帝怎能不感到挫???他以為的安平盛世,處處千瘡百孔,都快成個篩子了! “朕得去,”他沉沉道,“朕倒想看看,這些人還要說些甚么?!?/br> 他臉頰瘦削,眼睛卻亮得驚人。以吳炳勝來看,這么多年,他從未見過新泰帝像此刻這般執(zhí)著的近乎固執(zhí)。 從幾天前起,宮里就開始熱鬧起來,宮人們成群結(jié)隊地往來于殿宇和亭苑灑掃布置。 池塘邊時不時能看見十來個小內(nèi)侍張網(wǎng)打撈枯枝和水草,放入鮮活的錦鯉;花園子里小宮女們捧著一盆盆各色名貴菊花,錯落有致地擺放在水榭或者涼亭邊,楹聯(lián)都重新?lián)Q過;還有各個宮殿里,也能瞧見掌班們帶著徒弟掛起彩綢,布置宮燈。 宮里為太后的千秋宴都忙得腳不點地。 眾大人走進大朝會金鑾殿,還能瞧見兩名小宮女正跪坐在高高的金階上,擦拭著御座束腰上繁復的雙龍戲珠透雕。見到官員上朝,宮女們?nèi)匀恍⌒淖屑毜夭粮蓛艚墙锹渎?,隨后收起器具,朝后退了出去。 首輔王志忠站在文官前列,神色安閑,眼神卻不動聲色地瞄了幾次御座,心里萬分焦灼。他覺得此次大朝那不軌之人必有動作,而官家的處境又著實尷尬,實在不必要非得露面。 假如他能見到官家,一定會想法勸服官家。 可惜,新泰帝依然十年如一日,準時出現(xiàn)在了朝會上。 整個朝會透著一股詭異的和諧,大家似模似樣的探討決定了秋后賦稅諸多事宜。也不知誰開的頭,提起了太后過壽,加開恩科的事情,氣氛便陡然一變。 王志忠大急,忙出列,想要把此事導正。 “依臣之見,恩科可在圣壽之后月余舉行,”他大聲道,“不知官家覺得如何?” 新泰帝點點頭:“雖是恩科,也同正科,都要重視。若在月余舉行,時間便有些緊。具體事宜,王卿同吏部商議,盡快決定吧?!?/br> “臣遵旨!”王志忠應下,打算將話題轉(zhuǎn)向秋后邊境賑濟,“往年都按豐歉來考慮是否賑濟西邊的邊地,今年風調(diào)雨順,堪稱豐年,不知計相可有計劃?” 戶部尚書瑞安沖上首行禮,又沖他拱手,笑道:“待得秋糧入京,各地糧倉歸攏,就知今年賑濟多少。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在王志忠不安地瞪視下,泰然自若道,“不過太后千秋大宴,西境諸國使節(jié)都要來朝恭賀,到時候可再談此事,最為妥當。安大人,您怎么看?”他又看向禮部尚書安子賢。 安子賢原本正揣著手在走神,聞言嚇了一跳,忙拱手稀里糊涂附和:“您說得不錯、說得不錯?!?/br> 朝堂上鴉雀無聲。 不少人已經(jīng)垂著頭只看自己的鞋尖,更有那些站位靠前的官員,涼颼颼的早晨,小心地擦著額頭黃豆大的汗珠子,后背腋下的朝服都露出濕痕。 要說此時最為淡定的一撥人,當屬武官世勛一列了,尤其是武官,各個垂眸看著前面人的腰帶,不動不言,仿佛雕像似的。 新泰帝冷眼俯視階下這些人,除了剛才一句話,也沒再吭聲。 果不其然,又沉默了一會兒,前列有個人慢吞吞地蹭了出來。正是劉坤此人。 “劉閣老,你有話說?”新泰帝眼睛瞇起。 劉坤一貫是個水磨性子,只見他不緊不慢地走到正中間,理了理朝服下擺,這才合掌行禮,用不高不低的聲音緩緩道:“回官家,臣只是聽到加開恩科和使節(jié)來訪這兩件事,都與太后千秋有關。所以啊,臣不得不斗膽問一句,不知道……太后的病情可好轉(zhuǎn)了?” 金鑾殿上只聽到劉坤這一句話的余音,但又仿佛能聽到眾人震驚的心音。 既震驚他確實“斗膽”,又震驚他語含深意! 新泰帝坐在這張御座十年,才第一次直視劉坤的臉。君臣二人一上一下對視,看似平靜,看似恭敬,但給人劍拔弩張之感,令人戰(zhàn)栗。 他認真仔細地看著金階下那張老臉,橘皮似的,笑瞇瞇的,怎么看怎么是個老好人??删褪沁@么個老好人,抓住時機,找到縫隙,想要直擊要害——想要對付他! 他哂笑,手指微微動了動,便放松身體往后靠了靠。 吳炳勝立刻上前,朗聲道:“劉閣老不愧兩朝元老,所cao之心甚重。太后有恙,有官家、有圣人、有魏王,還有太醫(yī)院諸多太醫(yī)精心照料,千秋為喜,自然能祛晦呈祥,閣老放心便是!” 這話說到一半,王志忠就暗暗松了口氣。 說得好?。?/br> 縱然太后痊愈趕不上千秋宴,也可說是為了祛除病氣,仍然照舊舉辦。只是太后不一定會出席而已。 王志忠怎么想的呢? 他自然也有他的消息來源。以他來看,太后到底怎么病的,是誰出手,并不重要,他愿意相信官家沒有意氣用事,背后另有其人。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是官家所為,又如何?只要能把此事度過,照他說少一個白氏,于官家并無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