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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鏑_分節(jié)閱讀_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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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故人

    地窖里充滿了令人作嘔的異味,燈燭昏昏地燒著,床上一張新被,裹了個瘦巴巴的人形。靳岄和紀春明緊隨陳霜跳下,陳霜已經跪在床邊,抓住床上老翁的手,小聲喊了句:“楊公公?!?/br>
    靳岄才知章漠說楊執(zhí)園“生不如死”竟是真的。他受了毒打,不知還吃過什么折磨,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印象中那富態(tài)的圓臉完全塌陷,如一層皮包在骨頭外,渾濁的眼珠滾動時,仿佛一具骷髏。他無力反握陳霜的手,左眼看不見東西,勉強睜開右眼:“……小將軍……?”

    “是陳霜,公公還記得我嗎?”陳霜一字字慢慢道。

    楊執(zhí)園怔愣片刻,枯槁的手指脆弱不堪,仍試圖牢牢抓住陳霜手掌。他蒼老嘶啞的嗓子滾動著濕滑的喘息,一口痰卡在喉嚨里,半晌后開口,已經帶上了哽咽之聲:“……霜兒?我以為……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陳霜是他從牢房里拎回來的小東西,不會說大瑀話,卻長了雙靈巧狡猾的眼睛,如同誤闖陌生叢林的小獸,本能地用攻擊來保護自己。楊執(zhí)園帶他五年,陳霜活脫脫長成了一個小楊執(zhí)園,一張嘴油滑無比,做事情周到妥帖,逢人便笑,可不知為何,不喜歡他的人仍舊很多。

    陳霜問楊執(zhí)園,楊執(zhí)園笑答:“原因有二,一,你是瓊周人,與大瑀人本來就不是一條心。二,你有我這個靠山,自己卻又沒什么本事,自然惹人厭。你年紀尚小,但也應當明白,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哪怕是好話、漂亮話,我可以說,你沒資格。”

    再后來,陳霜因說話惹惱惠妃,惠妃開口跟皇上索要他,楊執(zhí)園攔也攔不住。迎鳳池對宴中,陳霜受罰,楊執(zhí)園得到這消息去找他時,人卻已經不見了。有宮人說他悄悄跑了出去,此處戒備不如皇宮森嚴,有不少內侍看見他溜走了。也有人說他已經死了,被惠妃的人悄悄拖走扔掉,尸首落在何處,誰都不知道。

    楊執(zhí)園一直把陳霜看做自己孩子,回宮后唏噓幾日,每年清明都悄悄給他倒一杯水酒。

    “你……你出宮了……吃了許多苦么?”楊執(zhí)園艱難坐起,靠在墻上,抓住陳霜看個不停。陳霜高大許多,已經是個俊俏挺拔的青年,一身衣裳雖不名貴卻也整齊干凈,楊執(zhí)園再看他模樣,便知他離宮之后并未受苦受難,而是被人好好照顧著。

    “我是明夜堂的人,已經快十年了……”陳霜坐在床沿,與他輕聲說起這許多年來的遭遇。楊執(zhí)園又驚又奇,啞聲笑道:“也是奇遇了,你竟有這般造化……現在江湖人見到你,莫不是都要喊一句陳大俠?”

    等兩人敘舊完畢,楊執(zhí)園轉頭看向靳岄與紀春明。紀春明本來打算把他安置在府中,但府內人多口雜,怕生事端,瑤二姐建議讓楊執(zhí)園住進補玉鋪子后院紀春明的舊房間里,但楊執(zhí)園不肯。后來果真有朝廷中人借補玉或拜訪瑤二姐之名,強行進入后院察看,幸好地窖位置隱蔽,探子無功而返。

    “小將軍,我知道……你要問我什么?!睏顖?zhí)園啞聲道,“但此事,我只跟你說。陳霜和紀大人,不能留下?!?/br>
    陳霜與紀春明只得爬上地面,地窖半掩著,里頭的聲音聽不清楚。瑤二姐在前頭看鋪子,陳霜拉著紀春明走遠了一些,好讓靳岄問得更詳細。他耳力不錯,隱隱約約的,也能聽見一些語句。

    但他很難凝神細聽。紀春明一直跟他說話,盡是些絮絮叨叨的廢話。陳霜想讓紀春明???,但扭頭看見紀春明愉快模樣,便覺喉中艱澀,難以開聲。

    連靳岄都看出紀春明對陳霜有好意,陳霜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陳霜與靳岄還在梁京生活時,紀春明便三天兩頭借瑤二姐之名去找陳霜,說的事情天南地北,見到陳霜就樂得像個孩子。陳霜后來想了又想,那時候瑤二姐已經跟玉豐樓的公子結識,她送自己禮物,不過是出于朋友情誼。紀春明自然是知道jiejie戀情如何發(fā)展的,但他仍用瑤二姐為由去打擾陳霜。

    陳霜心想,紀春明不知是裝糊涂,還是真糊涂。

    或許是衛(wèi)巖那事情嚇到了他,他膽怯了,迂回地放縱自己。只要沒有點破,他與陳霜仍能做一雙親昵的好友,勾肩搭背,無所不談。

    陳霜又想到紀春明性格如此,朋友稀少,當上了刑部大司寇后,真心來往之人更是屈指可數。那雙快樂、喜悅的眼睛注視著陳霜的時候,陳霜無來由地想,若是紀春明能得到俗世幸福,自己不知會有多么開心。

    “二姐的婚事準備得怎樣了?”陳霜問。

    紀春明便約他改日一同去玉豐樓吃酒,順便見見那掌柜的兒子。他說自己起先不喜歡那男子,覺得他家中行商,嘴甜舌滑不可信任,怎么看都是陳霜更好一些。但來往漸多,他慢慢發(fā)現那人對二姐完全捧出一顆真心,連帶著他也被折服了。

    說完后紀春明有些忐忑,笑著轉開話題:“你呢,你又打算何時娶妻?”

    “不娶?!标愃粗^頂黑色天穹,“江湖人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成家立室,非我所愿?!?/br>
    “你們明夜堂里娶妻生子的人也不少,這有什么關系?”紀春明道,“不娶無子,絕先祖祀,這是大不孝。”

    陳霜看著他笑道:“我最想娶的人已經跟玉豐樓公子定了親,我還能怎么辦?”

    紀春明別過頭,看著鋪子后窗的燈光,半晌才說:“那就是你不對。我jiejie中意你的時候,你總是不理她?!?/br>
    陳霜又逗他:“那現在我若去跟瑤二姐求親,她肯不肯?!?/br>
    紀春明毫不猶豫:“她不肯的。”

    “為什么?”

    “她喜歡你時真心真意,如今對姐夫自然也是真心真意。”紀春明看向陳霜,“你不要把我jiejie當做水性楊花的女子,她中意什么人,從來坦坦蕩蕩。”

    陳霜略低了頭問:“那你呢?你坦蕩么?”

    紀春明被他盯得心慌,又結巴起來:“我、我……”

    “春明,你很好。你們都很好?!标愃此劬?,里頭映著月色與清澈的自己,“赤子難得,是陳霜沒有福氣?!?/br>
    紀春明一時難以回話,怔了許久。心底忽地拱出一片燥熱,他臉皮漲紅,怕是被陳霜窺破了心中所思所想,愈發(fā)的窘迫起來,手腳僵硬,不知如何擺放才好。

    此時地窖傳來聲音,是靳岄爬了上來。他臉色凝重,與紀春明和瑤二姐道別后,同陳霜一起離去。途中陳霜詢問,但靳岄只是輕輕搖頭,不肯細說。陳霜知此事事關重大,便識趣地不再詢問。

    “你和春明聊了什么?”靳岄問,“他似乎消沉了?!?/br>
    “說了些讓他難過的話?!标愃Φ溃拔液苓^分啊,小將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