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看美的物事，男子、女子、花花草草、蟲蟲魚魚……在我的眼里，他們都是那么的可愛。可要說一般少年人的‘知慕少艾’‘面紅心熱’‘激動忘情’……估計，這輩子都不會有?！?/br>
    “女孩子喜歡浪漫，如果作為丈夫，那么盡可能地制造浪漫是天職之一?？墒腔橐霾皇俏⒎e分一樣，再難、再簡單也可以算出來定理……”

    牛頓先生輕輕搖頭：“我四十歲的時候弄明白這個道理。瑞親王今年才十六歲。皇家催人成長，皇家沒有孩子。但是，對愛情的向往，是人的天性，是人都有這么一個過程?！?/br>
    “是的，是人都有這么一個過程，瑞親王殿下?！?/br>
    保康笑。

    是人都有這么一過程，他也有。他也有小小的期盼過。只是他的“過程”，對比其他人的，短了一些。

    福州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世界上各地方的人都有。每個人都那般積極地活著，充滿生命的活力。可他總感覺，自己和“他們”之間有一層‘不同’，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

    牛頓先生因為瑞親王那迷惑卻又肯定的眼神搖頭。

    天才的少年人?。∑渌嗣刻鞜啦衩子望}、煩惱愛恨情仇，煩惱鄰居親戚的各種瑣事……他們沒有這些，他們的心不在這些上面，他們努力去理解，但不會將自己的人生掛在上面。

    這就是不同。

    或者說，隨著他們的成長，他們發(fā)現(xiàn)了自己另有的追求，慢慢從這些“柴米油鹽、愛恨情仇、各種瑣事……”里面脫離出來。

    可這到底是不一樣的，瑞親王是一個少年人。

    少年人就應該去沖動，去走彎路，去對著心儀的小姑娘臉紅心跳日思夜想半夜睡不著爬小姑娘家墻頭……

    ?？得翡J地察覺到他的目光變化，沖著他笑得自在。

    他在寺廟長大，寺廟里每天進進出出那么多的“癡男怨女”，刑部和大理寺每天審理那么多的案子，不管是日常的家庭模式，還是爆發(fā)出來的家庭模式，幸福的，有多少？

    保康非常希望有很多，可他真沒親眼見過幾對。

    他曾經(jīng)對這個時代溫柔賢惠的女子寄予格外的期望，也曾經(jīng)相信自己，如果大婚，一定會是一個好丈夫。

    不納妾，不醉酒，不逛花樓……抽空陪著她逛街，游玩，買衣服首飾……一起看戲，一起畫畫，一起孝順雙方的父母……

    可是經(jīng)過那次的事情，他雖然告訴“想通了”，卻也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

    “牛頓先生，你知道，人無完人。我可以保證，自己一輩子，包容、喜歡對方的一切嗎？就算我可以，我到老的時候，會認為這一切的付出值得嗎？”

    “同樣，人無完人。對方能保證，會一輩子接受我的一切缺點，并且是愉快地接受嗎？我也會和匠人們討論很多問題徹夜不歸，我也可能興致上來和對方大講特講微積分原理，也可能會在正該“浪漫”的時候突然走神……”

    ?？邓坪跏菍εｎD先生說，又似乎是喃喃自語。

    對方會接受這樣的他嗎？喜歡嗎？

    他自己以為的付出，自己以為的一切一切，女孩子肯定喜歡的好處，對方一定需要嗎？如果對方說，就要給她的父兄升職加薪，就要給她的族人謀福利，就要他全程陪伴一生浪漫，就要刺激，就要感情大于道義和家國天下……

    他要怎么做那？

    當然，他會很好地挑選，他汗阿瑪、額涅、皇太后，都會很好地把關，選出來的女子，一定是通情達理，大氣端莊，可誰能保證那？可誰又能要求，通情達理的女子，就不能要求一份“天崩地裂”的愛情？

    而他自己，他曾經(jīng)的自大是那么的無知。他連對方一個“裹腳”，在世人眼里是很好的“美”，他都無法接受，進而否決了整個人，否決了大清國所有裹腳的女子。

    ?？德勚稚厦朗车南銡猓?；抬頭看見永遠浩瀚高遠的藍天，笑。

    這些日子一直在自問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這么一刻，?？瞪踔料氲剑绻蠡楹?，如果哪一天撐不住了，一睡不起，對方是多么的為難。將心比心，誰都想要一個完美伴侶。

    而他，他的心里，師祖、額涅的地位，誰也不能取代；家人好友們的地位，自己也不能忽視；還有那家國天下的夢想，長命百歲安康無憂的未來，誰也不能阻止。

    而他，也確實沒有少年人那份為了愛情生生死死的“浪漫激情”。

    保康轉頭，對著牛頓先生微微笑：“牛頓先生，快樂大師之前想通了，現(xiàn)在釋懷了?！?/br>
    “阿彌陀佛?？鞓反髱熀軜芬鈱⒕Ψ旁谄渌蓯鄣奈锸律稀！?/br>
    ?？档难劬α亮恋?，眼里那道“膽大包天”的鋒利，好似藏了起來一般。

    牛頓先生一愣，板正他的身體，說道：“笑?！?/br>
    ?？敌Α?/br>
    牛頓先生環(huán)顧四周，問道：“看到了嗎？這周圍的人，多少人都在頻頻回顧，都在偷偷摸摸地看，都在因為你的一個笑容失神？”

    ?？堤执蛞粋€佛禮，面色莊嚴：“阿彌陀佛。一切隨緣?！?/br>
    牛頓先生：“……”

    第二天一大早，天氣陰沉有小雨。

    船隊按照計劃啟程進京，牛頓先生難得放下研究，和使團里的其他人一起圍著大清的海景，看個不夠，舉著小機器不停地拍拍拍；保康則是睡到中午，懶洋洋地起來后，忙乎著寫信。

    師祖：

    ……保康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告訴師祖。保康在京城，曾經(jīng)看到過一個很美很美的美人兒，美人兒很美很美。可是?？狄驗槊廊藘菏切∧_，非常傷心。

    那個那么美的美人兒，卻是小腳，保康無法接受。

    師祖，?？的翘煺娴膫牧恕４竺廊藘旱拿?，是?？捣浅Ｏ矚g的那一種，如竹如蘭，如琢如磨。這是只有華夏傳統(tǒng)文化才能培養(yǎng)出來的美。可是，華夏傳統(tǒng)文化卻也給予大美人兒一雙小腳。

    可是保康又反應過來，保康對大美人兒的喜歡如此膚淺，就憑一個小腳就兀自傷心了。

    ?？狄膊恢溃？颠@是什么樣的喜歡，算得喜歡不。汗阿瑪為了保持關外文化的傳統(tǒng)，反應過來，堅決不同意皇家有小腳兒媳婦，還讓胤禛弟弟在南方打聽哪家里有天足的姑娘，人品好、模樣好、性情好……

    ?？党鼍┲?，自覺想通了，一切隨緣。對自己的婚事，也不再格外上心。但是?？颠@兩天更有想通了。

    保康為何一定要成親？

    保康很可以一輩子不成親。

    ?？禑o法做到“生死相許”，如何能要求對方和?？怠八郎蹰煛⑴c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平淡的流年最是折磨人。而?？岛艽_定，?？禌]有那種“轟轟烈烈” 的少年激情，也很可能沒有“纏綿悱惻”的熱情。

    師祖，?？祷鼐┖?，打算和汗阿瑪和額涅說清楚，不要再在?？档幕槭律腺M心。?？等绻奶煊鲆娔膫€女子，喜歡了，非要和她“轟轟烈烈、纏綿悱惻”，一心要娶回家一輩子呵護嬌養(yǎng)……再和他們說。

    師祖，你說好不好？保康等候師祖的回信。

    另：師祖，?？狄姷脚ｎD先生。牛頓先生很喜歡?？担？狄埠芟矚g牛頓先生。?？涤行判模梢栽斐鰜泶笄鍑挠嬎銠C。

    保康寫完信，檢查一遍，定定心，安靜片刻，自覺沒有不舍或者后悔，自己封好蠟，安排人寄去五臺山。

    伸伸懶腰，對著船艙外的藍天白云，碧海晴天，微笑。

    拖拉機“突突突”，兩輪車“叮當叮當”，伴隨著?？狄恍腥说谋鄙?，信件飛飛飛，飛到五臺山。

    師祖面對小徒孫的來信，當真是哭笑不得。

    才十六歲，就說這么“悲觀”的話，真應了那句，“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br>
    好吧，小徒孫能稍稍認識到“大婚”兩個字的重量，能稍稍認知到自己的小缺點，這也是好事兒。

    師祖提筆給小徒孫回信。

    保康，師祖收到保康的信件，師祖很欣慰?？档某砷L，對于?？档囊?，自然是答應。

    你汗阿瑪和你額涅那里，你都不要擔心，任何人都不要擔心。?？抵挥浀?，我們都最希望?？悼鞓?，幸福。是?？档目鞓泛托腋?，我們不會把自己自以為的“快樂和幸福”強加在?？档纳砩稀?/br>
    如果誰強迫?？凳裁矗？抵还芨嬖V師祖。

    不要擔心師祖在五臺山。師祖很好。

    ?？狄⒁夂煤眯蒺B(yǎng)，每天五個時辰的睡眠時間不能少。

    另：牛頓先生來到大清，喜歡?？担？狄蚕矚g，師祖也非常高興。牛頓先生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人，他懂得很多道理，?？抵t虛以待，好好學習。

    計算機的事情，?？抵还苋パ芯?。不管成功與否，都會是填補大清空白，是一項偉大的功績，師祖相信保康棒棒噠，保康加油。

    ?？登『迷诨氐骄┏堑哪翘欤盏綆熥娴幕匦?，喜不自勝。

    ?？捣藕眯偶热フ宜~涅。

    …………

    “額涅，你有什么想法？”保康不錯眼睛地看著他額涅的反應，小心翼翼的。

    親親額涅·皇后娘娘努力板正臉色：“額涅沒有什么想法，額涅就是感嘆，?？甸L大了，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小缺點?！?/br>
    ?？担骸啊?/br>
    ?？道~涅的胳膊撒嬌：“額涅，明年八旗選秀，?？禃屑毧吹?，如果有喜歡的，就告訴額涅?！?/br>
    皇后娘娘忍不住笑出來：“行。我們?？蹬e著小望遠鏡仔細看看。這京城里頭的花會、詩會那么多，大家姑娘云集，?？刀伎梢匀タ纯?。我們保康不要搭理你汗阿瑪那一套，喜歡哪一個娶哪一個?！?/br>
    “遵額涅命令。”

    ?？岛退~涅說定，完全不知道他額涅也當他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祦淼角鍖m，他汗阿瑪不在，他等小半個時辰等來他汗阿瑪，鄭重其事地說明情況。

    哪知道他汗阿瑪呆愣過后，哈哈哈、哈哈哈大笑。

    保康：“……”

    第112章

    ?？的睦锬苤篱L輩們的“真實”想法？他自覺已經(jīng)和父母說過了, 徹底不再煩惱婚姻的事情, 完全放飛自己。

    除了研究計算機和陪伴家人之外, 就是和牛頓先生一起逛皇家匠藝學院, 一起爬西山看楓葉, 滿京城玩耍。

    等到十二月初京城下了第一場雪，西北風呼嘯的三九寒天，也擋不住他們的熱情, 正好河水大結冰，他們又去西山看雪, 去海里里冰釣，滑冰，去京城最好的梅園賞梅。

    整個四九城里頭洋溢著春節(jié)的氣息, 大街小巷都是買賣春節(jié)物事的吆喝聲, 討價還價聲，談論這個英吉利使團的聲音。

    無他, 這次英吉利使團的到來，和上次法蘭西使團一樣，光一個見面的禮節(jié)問題就鬧得沸沸揚揚。

    盡管京城的文人墨客和老百姓好歹都是有了第一次經(jīng)驗。知道他們的皇上和瑞親王堅持國家禮節(jié)上的平等，不需要西洋人大禮跪拜。知道爭論也沒用，試圖死諫也沒用。

    可不管他們怎么使勁地安慰自己，大清不要法蘭西、英吉利這樣的蠻夷小國做藩屬國, 他們也不樂意這些西洋人和他們平等論交。

    盡管他們都知道不能要輕視西洋人的技藝文化, 否則打臉“啪啪”響。知道西洋人的繪畫、拉丁花體字, 那什么羅馬希臘文明, 技藝，人文……也算得上古老神秘，盡管非?！霸旆础保娴牟诲e。

    可還是不樂意。

    盡管他們不得不承認，西洋文化雖然趕不上大清的底蘊和高深，他們不是沒有。

    可蠻夷就是蠻夷。

    反正四九城人驕傲地表示，他們天天看報紙，他們都什么都知道，他們就是特驕傲地不喜歡這些西洋人，特煩惱他們一個個的，都來大清。

    瞧瞧他們那使團媳婦兒穿的？哎呦呦，穿上大清的旗袍也不像樣子。

    瞧瞧他們的男子那不知禮儀的樣子，哎呦呦，在大街上對女子鞠躬。